门口争吵的情形被钱正康注意到了，见有陌生面孔，他便踱步过来打招呼。“这位小姐是……？”他走到秦汉嶙身旁，瞥了一眼模样俏丽的陌生女人，脸上挂笑，摆出司令员的架势，伸手问道。
刘医生就一直站在边上默默吃瓜，他见钱正康伸手的意思是要和少帅夫人握手，便就主动地伸出自己拿手术刀的手将对方的粗糙大手给握住。对应着钱正康脸上露出黄牙的笑容，他也开朗地露出他的大白牙，并指着胸口标袋上的一行红色绣花字，自我介绍道：“钱司令，好久不见啊。我是北城医院的外科主任刘医生，刘长青。”说完，他还特意眯眼冲秦汉嶙眨了眨。
钱正康是在和刘长青打招呼吗？刘长青这手握得他实在是够倒胃口的。他收起笑容，将手一把抽出来，冷声回应：“刘医生，我认识你，你不用特意和我握手。”
秦汉嶙知道刘长青是故意的，心里憋着笑，他一把将商彤霁揽到怀里，正式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夫人，商彤霁。她是代表督军府，特地过来给战士们送医护和生活物资的。我想，少帅夫人的亲身前来，不仅仅是将督军府想要必胜的决心给带了过来，更是能给战士们精神上的支撑，将他们鼓舞起来。”
算盘珠子拨得砰砰响，钱正康听着秦汉嶙的场面话，他心中暗暗啐道，这小兔崽子无非就是要把兵权从他手上给架空了。心中不爽快，可却也意识到这场仗对于秦家父子究竟有多重要。
“好主意啊，汉嶙！”钱正康嘴上抹蜜，他大掌拍上秦汉嶙的肩膀，大声夸赞说：“侄媳妇能来真是一个好的开端。你呀，真聪明！”
第101章
“侄媳妇，前线的伙食比较一般，比不得你在秦公馆吃的好。如果有口味不满意的，只能请你多担待一下了。”钱正康让伙头兵把准备好的早饭先给商彤霁他们端出来。毕竟是少帅夫人亲临前线，该有的礼仪和准备都不能少。
秦汉嶙替商彤霁拉开凳子，他让她坐在他身旁，并给她舀了一碗白粥。“钱司令客气了，到了前线理应和战士们吃得一样才对。不能因为是上级军官的夫人，就要搞特殊化。”他替商彤霁回应钱正康，并且也是借此戳一戳对方在前线吃好喝好的行为。
商彤霁接过粥碗，她听着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反正怎么听就觉得怎么怪。她抬头轻瞥秦汉嶙，见他面无表情后，便又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陈勇。陈勇正襟危坐，俨然是到了特定场合内完全将副官的仪态给摆足了。这是‘求助无门’的意思，她不禁皱眉，不知这是遇上了豺狼，还是藏了虎豹？
“诶，我自己来。少帅，您自己吃。”刘长青看秦汉嶙要给他盛粥，他赶紧站起来将空碗接过去，不敢劳累对方。他舀了满满一碗粥，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和两个白煮蛋。在坐下的时候，他见商彤霁似乎是不适应的样子，便将刚刚拿的馒头放到了她的手边。“少帅夫人，多吃点儿。”对于这种情况他是比较有经验的。一般情况下，就是该吃的时候大口吃，该睡的时候就赶快睡，别人的事儿，最好不要管也不要听就对了。
钱正康自己管自己，他夹了一筷子咸肉，就着白粥就往嘴里塞。“夫人叫什么？是北城哪家的千金？你看，这都到了有一会儿了，还没听汉嶙介绍你的姓名呢。”他咽下食物，看向商彤霁，特地问。
“我姓商，叫商彤霁。我……不是……”商彤霁听见钱正康问她话，她赶紧抬头回答。姓名报出来是没问题的，可是说她的身份，她就有些犹豫了。她总不能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是舞女吧，这也太给秦汉嶙丢面儿了。再说，她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总是觉得职业还是分高低贵贱的。
秦汉嶙听出她的尴尬，他剥了一个鸡蛋给她，马上接上话茬道：“不是北城那些名门的千金，就是个读了不少书的女大学生。”他两句化解她的窘迫，虽说语气平淡，但也是把她抬高了说的。仿佛，这两句简单的言语里有特意放大读书人清高的意味。
“汉嶙不是一向喜欢艳的嘛，怎么讨老婆就要了个素的？女大学生可不是你的口味啊。”钱正康故意挑事儿。他当着商彤霁和秦汉嶙的面，啧啧嘴，八卦地问：“你可是柳公馆那位的入幕之宾，你这突然讨了夫人，她可不得心碎了？”
这是知道读书人要面子，所以就特意在找茬。陈勇听了后，心里不舒服，便替自家少帅说了一句：“钱司令可别这么说，柳小姐和少帅就是酒会上见了几次的关系，入幕之宾还真谈不上。”
“陈副官，你是怕你家夫人不高兴吧。”钱正康是看戏的不怕事儿大。他咬了一口馒头，摆出一副他什么都懂的样子，看向商彤霁，与她说教道：“夫人是读书人，与我们这些拿枪的不一样，要面子要里子。可是，老爷们儿嘛，名利双收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女人和钞票！你呀，得学会看得开呐！”
知道秦汉嶙有比较丰富的感情史，但当真的被人当面说道这种事儿的时候，她对他也是有够下头了。“钱司令不用特意教我，这些我懂。少帅要娶几个老婆，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可管不着。”她将他给她剥好的鸡蛋放到了碟子里，一口也不想吃。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刘长青吃了两个鸡蛋，他把粥都喝完后，就站起身子又拿了一个白馒头。他咬了一口大的，又夹了一筷咸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等嘴里有了空间后，他便开口说：“那柳小姐的入幕之宾应该挺多的，前一阵儿皮肤科的陈医生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说起她，讲她身子似乎不是挺好，得治好一段时间呢。”
钱正康耳朵里听着刘长青突然提的八卦，挑眉嘲笑问：“刘医生是想说她男人多了才得了病，还是得了病的男人过给了她？”问句一出后，他看向秦汉嶙，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一般地说：“医院就是不一样，那地儿还真藏不住秘密。”
刘长青摇了摇头，直言：“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少帅身体挺好的，他算是挺洁身自好的小伙子。就前一阵儿督军府组织公费来医院体检，少帅的身体素质算是佼佼者了。”虽说闲事不要管，可碰到泼污水的，他还是忍不住要帮忙说一句公道话的。
八卦说得秦汉嶙都无语了，他放下筷子，真是什么都不想说。“吃个馒头，早上吃饱点。”也许是讨好，也或许是安抚，他拿了一个馒头给商彤霁。注意到她没有吃他给她剥的鸡蛋，他知道她肯定是不高兴了。
“钱司令，你在前线带兵打仗应该挺忙的。没想到，你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去听没影儿的小道儿消息。”他反讽钱正康，嫌他吃饭屁话多。“我秦汉嶙的故事，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是被人瞎编的。我自己都不当真不生气，钱司令也还是别关心的比较好。你要是真有空闲，不如好好地想一想怎么把这场仗给打漂亮了。”
钱正康撇了撇嘴，他轻笑一声，道：“是，打仗最重要！ ”说完，他便放下筷子，并站起身，与商彤霁说：“夫人别生气，我就是和汉嶙说着玩玩的。”
挑完事儿了就拍拍屁股要走，商彤霁对于钱正康的初次见面印象实在是观感太差。她一边喝粥，一边摇头轻声说：“没什么可值得生气的。”
“不生气就好，夫人大气。”钱正康说好后，看了眼秦汉嶙，意思是他吃好了，“汉嶙慢用，我先出去了。”
“砰！砰！砰！”
钱正康还没走出吃饭的地儿，外头就传来了三声炮弹声。他还没来得及冲外面守门的士兵喊话，一声巨响就像是地龙冲破地面震天咆哮一般，顷刻之间，泥土灰尘翻滚而起。坐着的，站着的，无一幸免。
伴随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的命令在外头嘶吼般地响起。这突然来的敌军炮弹让已经懒散的军队瞬间整装。秦汉嶙一把抓过陈勇，他掏出枪并迅速下达命令道：“夫人的安危归你管！”说完，他便一把拽起刘长青，快步往外走。
刺耳的警报声在头顶高频率地盘旋，商彤霁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战争，她也从来都不知道战争会来得这样地‘出其不意’。她坐在地上，头上身上全是泥土。还来不及和秦汉嶙说上一句，只见他已经冲了出去。
第102章
刘长青是被秦汉嶙揪着衣领带出来的，他与身旁疾步整合的士兵们摩肩接踵，感觉一切都来得太过于突然和混乱。他来之前并未有人确切地告诉他这里的情况，他原以为这个前线就仅仅只是缺医护人手，有关于战局并非是惨烈的那种。
“秦少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停火了吗？”他一手抹去脸上的炮灰，一手扶住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儿，跟在秦汉嶙的身后，他大喊问道。
秦汉嶙松开刘长青，他看向周围混乱的情况，努力在人群中辨别后勤医护驻扎地。“刘医生，你赶紧组织点人手，跟着上前线去。敌军提前进攻了，你抓紧去抬伤兵。”没有时间解释刘长青的疑惑，他向三点钟的方向指过去，吩咐刘长青立马进入战时状态。
开始干活了，刘长青当然不会耽误事儿。他的职业素养让他不敢有半分犹豫，他在听令后便就往秦汉嶙指的方向快步跑去。跑了两步，他发觉‘吃饭家伙’没带，便马上又折返回去，往刚才吃早饭的地方跑。
“刘长青！你干嘛呢？”秦汉嶙见对方折了回来，便上手拉住，很是不解地大声质问。“快点儿！没时间了！”他催刘长青别磨磨唧唧的，炮弹都轰到家门口了，不能再不进入状态了！
“我医药箱在食堂里，我去拿一下！”刘长青拨开秦汉嶙抓着他手臂的手，神色焦急地解释。
就在他拔腿打算快步去食堂的时候，一阵飞机盘旋而来的尖锐响声让他浑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显然，他已经来不及去食堂了。他反手便抓住秦汉嶙，惊恐地急问：“你给我说实话，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是最后一场扫尾战吗？那些藏在深山老林的土匪怎么还有飞机呢？”
秦汉嶙的眼睛盯在天上，他看着飞机从高空逐渐放低，心中暗想，最坏的情况果真发生了。他没有功夫回答刘长青的问题，他将手臂从对方手里挣脱，且一把抓过从他身旁慌张跑过的小兵，咬牙问道：“钱正康呢！他不是说敌军武器装备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吗？怎么现在混乱成这样了！”到这时他才发现，钱正康已经趁乱不见了踪影。
小兵不认识秦汉嶙，但是他认得秦汉嶙军装上的肩章。他被问得浑身直打哆嗦，就连炮弹打到了近边，微烫的泥灰弹到了脸上，他都不敢去伸手抹。他张了张嘴，又回头看向了那早已跑远的战友。他颤抖地，带着犹豫，紧张地回答：“长……长官……钱……钱司令……那……那什么……敌军那边……我不知道啊。”
他最终还是哭丧着脸，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个小兵，领导混蛋，他便也就只能跟着混日子。等到了危急时刻，他能做的一定不是精忠报国，而是先找个地儿自己保命再说。可眼下，他看着长官充血的眼睛，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敌机从天上向下投弹，那微烫的泥灰不单单是溅到了小兵的脸上，刘长青的身上头上也是遭了殃。眼镜儿的镜片灰蒙蒙地让他看不清，可他来不及去抹干净镜片，他用力拦住欲要往炮火里冲的秦汉嶙，拼命扯住他，喊道：“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你给我撒开！”灼热的气流让秦汉嶙头一回有了今日无归的预感。可他的职责、他所承担的让他无法逃避，他的本能在告诉他，他必须带人去和敌军抗衡。那些逃窜的、混乱的……他需要一一解决和归整。这是他的城，是他的兵，他无法坐以待毙，他需要去拼命守住。
“保命要紧！你冲什么冲！”刘长青知道秦汉嶙一定是头脑充血，这个时候他不能放任英雄主义肆意地焕发光彩。他只有一个信念：人必须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希望！
“砰！轰！”新的炮弹又被投下，轰隆的巨响震得人头脑发昏，耳边仿佛有数十只隼在不停地发出刺痛耳膜的叫声，让人耳鸣到头疼。
不再顾及级别和身份的差距，刘长青扯开嗓子，焦急地询问那个被秦汉嶙抓住衣领的小兵，“防空洞在哪儿？快点儿带路！”
秦汉嶙一把推开刘长青，他抹去面孔上还残有余温的炮灰，长呼一口气，喃喃说道：“不……不应该这样的……”他回头去看，发现这个修整漂亮的军区已然在逐渐被轰炸成废墟。就犹如他心中的巨山轰然坍塌，他不敢相信，他秦家的兵会溃散逃跑。
“这个世界就没有常胜之师！”刘长青嘶吼着将秦汉嶙拉扯回来。没有时间去讲大道理，去谈人生的意义，他逼着秦汉嶙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并且要他即刻就学会舍得和隐忍。“现在，你必须跟着大家去防空洞里待着！你死了，那就是一具焦烂的尸体，除了烂肉，什么都不是！只有你活着，才可以扭转败局！”
有的选吗？当然没有。秦汉嶙看着刘长青瞪圆的双目，他知道老伙计的话是对的。后背的那双手掌拉着他向后撤退，愤怒和憋屈只能被压在心底。他告诉自己，这场仗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商彤霁在第一时间就被陈勇带到了最近的防空洞里躲着，她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被人好生地照顾。
“夫人，喝点儿水吧。”陈勇问别的躲进来的士兵要来了水壶。没有杯子，他便只能委屈少帅夫人对着壶口喝。生怕她觉得不干净，他在递给她之前还特意用干净的衣角擦了擦壶口。
商彤霁并不想喝水，但又不好意思拂去陈勇的好意，便就伸手接过。她看向乌泱泱地坐了一地的当兵的，低声问：“陈副官，现在是什么情况？”讲实在的，她全程都是懵的。就算能猜到点儿，可打来的是哪家的军，打的又是什么由头，她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勇看了眼坐了一地的兵，简单回答说：“敌军弄来了飞机，提前进攻搞了一场空袭。”他注意到商彤霁面露愁色，便又安抚说：“没事儿的，提前进攻很正常，我们可以处理好。”
“秦汉嶙呢？”商彤霁大概能理解这是所谓的‘兵不厌诈’，但毕竟是空袭，她张望了一圈没有看见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虽然说刚刚因为钱正康的一些话闹得有些不高兴，但她心底还是有点儿担心的。
陈勇也没有看到秦汉嶙，他问向身旁的士兵，道：“这里有几个防空洞？”
士兵立马站起来，他行了个礼，嗓音洪亮地回答：“长官，军区一共有3个防空洞。1个大的，2个小的。您和夫人现在正在小的防空洞里。”
3个防空洞呢，看来他应该在另外两个中的一个里待着。商彤霁心里有数后，浅浅呼出一口气，她低头看向手里的水壶，随后便就将水壶交给刚才说话的士兵，并问：“大概要躲多久？外面……咳咳……”她刚想问外面的情况如何，谁知防空洞就震了起来。头顶的灰散落了下来，呛得她直咳嗽。
“得等一会儿吧，少说也得一个小时。”陈勇赶紧扶住商彤霁，他把口袋里的巾帕掏出来递给她，让她掩住口鼻，免得一会儿还呛。
商彤霁摆手，她把巾帕推开，抬头与他道谢说：“谢谢陈副官，不用的。手帕你留着自己用就好了，我没关系。”这种情况就好比是避难逃命，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身份的原因而搞特殊，心里会过意不去。
“你喝水，有水壶的都轮着喝一口吧。”她看刚才拿了水壶的士兵没有喝，便出声劝说他别顾及她，有水就赶紧喝一口。毕竟，泥灰呛嗓子，没点儿水实在是咳得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