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承不承认自己‘少帅夫人’的名号,既然答应了要帮秦汉嶙送物资和医护,她就得像模像样地出门。至少,她不能给他丢人。
“您去前线?那得多危险呐!”杏仁皱眉担忧地说。她快步跟上,心里暗想这世道果真还是不太平。“商小姐,我去给您放洗澡水。”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她想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必须抓紧干活。她就越过商彤霁,小跑上楼去做准备。
危险是肯定的,商彤霁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上什么。她心里忐忑,不知是担忧自己,还是担忧秦汉嶙。思索之时,她脚下来了一团柔软,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秦汉嶙给的那只狗。
她弯腰将狗抱起来,带着它进了卧室。就像是对孩子说话一样,她抓着狗爪子,看着狗头,叹了口气,认真道:“你爸又给我下命令了,你妈我一会儿就要出门。你和杏仁姐姐好好的,别惹人家生气,好不好?”
凑着商彤霁梳妆打扮做准备的这半个小时,陈勇赶回督军府,他要把最后一桩事给办了。
“那小兔崽子昨天问王副官要了一个团,他要干嘛啊?”秦观啸坐在大帅椅上,看着站在面前的陈勇,厉声问道:“我让他去送30万大洋,不是让他去跟着打仗的。陈副官,他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他担心儿子乱来。
陈勇心里有预感,秦汉嶙恐怕是难逃一战了。但是,他不能把这话老实地说给秦观啸听,便挑着能说的回答:“大帅,少帅也是在为大局考虑。前线伤兵躺满了一屋子,军心也因着频繁停火而导致涣散。钱司令在拿了钱后,又提出说人手不够,还说明天恐怕要开火,敌军会开始进攻。少帅想,这个时候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故而也只能先顺着对方,把人给添上。这不,今天中午援军就会到,他得在场。”
秦观啸听了后,挑眉轻哼,“是嘛?”他瞥向陈勇,继续发问:“既然前线情况不好,他让你回来干什么?你不陪他在前线安排援军?”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听说你一大早就过来安排要医护和物资。这事儿可以像昨天你们要援军一样打个电话来安排,你特地连夜跑回来一趟,为什么?”
知道会有这么一问,陈勇把在腹中想好的应对说辞说出:“是少帅让属下回来给您带一句问话,他的原话是……”回想着秦汉嶙的原话,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道:“我能否办了那姓钱的王八羔子?”
第99章
9点钟,商彤霁已经坐上了陈勇的车。一个上午频繁地转换场景,情绪上起起伏伏,就连胃也是要么空要么塞到爆满。坐在车上,这一刻的消停让她觉察到自己实在是挺累的。她面朝窗外,任由打开的车窗将凉风吹上她的面孔,然后沉默着。
“夫人是一夜没睡吗?”一同坐在车上的除了商彤霁,还有北城医院的外科主任,刘医生。他是一大早刚踏进医院大门就被通知要带人去前线,连衣服都来不及准备,他召集好人手后就提着他的吃饭家伙抓紧上车。
不同于年轻的护士和其他级别比他略低的医生,他作为领导可以有特权和少帅副官以及少帅夫人同坐一辆车。
刘医生就坐在商彤霁边上,他们都坐在汽车后座。她原本没打算和对方说话,所以对于对方突然来的提问让她有些失措。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转头看向刘医生,回答:“还是有休息的。”她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别人她刚从警察厅‘喝茶’出来吧。
刘医生听了后,‘哦’了一下。然后,他指着商彤霁的黑眼圈,戳破她的谎言,说:“夫人一定是担心少帅到夜不能寐。女人还是要好好地睡觉的,再担心也不能让气色变差。”他又盯着商彤霁的右脸看,指着被头发盖起来的地方,言语很是犀利地继续讲:“没休息好会导致面部淋巴肿胀,时间长了真不好。”
右脸或许有淋巴肿起来的可能,但导致它发肿的根本原因是商彤霁挨了一巴掌。她在出门前特地要求杏仁给她想办法遮一遮,比如说是多扑点儿粉,或者用头发盖一下。她原以为自己的遮盖工作做得还行,没想到会被刘医生看出来。她皱了皱眉头,问:“很明显吗?”
她想着,运送医护还有物资去前线的阵仗搞的挺大,她不想一下车就让人看见她脸上的问题。毕竟是做少帅夫人,脸和形象的尽量完美是非常重要的。
刘医生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还行,普通人看不大出来。不过,学医的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因着夫人两边脸不一样大。”
脸大就用头发遮。商彤霁听完后,默默地扭过头,把头发再拨一点儿出来用于遮盖右脸。
汽车就这么一路开着,路上他们偶尔说两句,但是大部分情况都是相互之间保持沉默,各顾各的。
午夜12点,陈勇的一个急刹车让坐靠在车里的商彤霁脑门撞上前座椅背,立刻惊醒。她捂着额头上的闷痛,看向驾驶位上一脸惊慌的陈勇,问:“陈副官,怎么了?”
陈勇把车子停在路边,他熄火将钥匙拔出,捏着眉心摇头说:“我刚刚犯困了。”讲道理,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连着二晚开夜车,白天又不能消停,他就算是铁汉也实在是撑不住。
开夜路犯困,这约等于是找死啊。商彤霁也是被吓到了,甚至有种她福大命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她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陈副官,你赶快休息一下。”她从后座伸出手,拍了拍陈勇的肩膀,让他别心急。
陈勇长呼一口气,他拉开车门下车,观察了一圈前后情况,暗想现在运送物资和医护的卡车已经开走了,他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人替他。心里烦躁,一向不喜欢抽烟的他转身拉开车门,从车里拿了一个烟盒出来,打算抽一根提提神。
刘医生探出脑袋,他看陈勇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口抽烟。他想帮忙,便就说:“陈副官,我们科室里是有会开车的医生的。你看看他们的车子有没有跟上我们,你把他们叫停,喊一个下来顶替你。”
“他们在我们前面,已经开走了。”陈勇呼出烟,回答刘医生。
商彤霁坐车坐得腰酸背痛,她索性也拉开车门下去,略微活动活动。因为陈勇抽烟,她就站得稍微离他远点儿,免得抽二手烟。她反手捶腰,光是听陈勇讲话都能听出他很累。疲劳驾驶是真要不得,她试着提议道:“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一夜吧,你需要睡觉才行。你抽一支烟再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
陈勇也想睡觉,可时间不等人,秦汉嶙那边肯定也是连夜在等他。他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状态好起来,说:“没事儿的,夫人。而且,少帅那边也肯定没睡,在等我们。”
这是坚持要继续上夜路的意思。商彤霁惜命,觉得他这样真的不好。“刘医生,你会开车吗?”她转头问坐在车里正在打哈欠的刘医生。
刘医生随即就摆手,且也是劝说陈勇别开夜路,道:“我不会开车。夫人要是不急的话,我也建议明天早上再出发。”
“我还行,我开夜路有经验。”陈勇不听劝,他主要是担心敌军晚上会夜袭。到时候,只有秦汉嶙一个人顶着,他怕会出事。想到此,他猛吸两口烟,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就着香烟的火星子,商彤霁虽然还是没看清楚陈勇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人肯定不听劝。她不能任由陈勇犟,毕竟大家一车三条命呢。想了想,她自告奋勇地说:“我会开车!接下来的路,我来开。”
生怕陈勇听了她这话后丢了香烟就上车发动,她赶紧先他一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一个顺手,她把驾驶座的车门也锁了。
陈勇惊了,他立马把手里还有一半的香烟丢掉,赶忙上前拉车门,欲想着把商彤霁拉出来。由于车门被锁,他连着拉了好几下都没有用。没辙,他敲打车窗,冲着商彤霁焦急地喊:“夫人,你别闹!”
是他别闹才对吧,商彤霁暗想,让她去坐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开的车,她才是万般不情愿。她指了指身旁的副驾驶位置,冲着陈勇喊:“陈副官,你坐副驾驶帮我指路。”
陈勇有得选吗?好像他现在没有。他无奈坐到副驾驶,很是头疼地和商彤霁讲:“我来开吧,我现在不困了。”被商彤霁这大胆的行为扫空了瞌睡虫,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犯困了。
商彤霁摇头,很直接的拒绝道:“别冒险了,陈副官。你敢开,我和刘医生也未必敢坐啊。”她伸手,示意陈勇把车钥匙拿出来。
可她敢开,他也未必敢坐呀,陈勇扶额暗叹,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见她非要开,他也只能答应,想着他坐在副驾驶仔细盯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把车钥匙交给商彤霁,并严肃叮嘱:“开慢点儿,千万不要把油门当刹车踩。”
“果然是巾帼不然须眉呀。少帅夫人比起少帅,那是一点儿也不逊色。”刘医生就是个吃瓜群众,他就差手捧瓜子来免费看戏。反正,他又不开车。
秦汉嶙就如同陈勇说的一样,他的确是没睡,并且还逼着钱正康陪着他一起熬夜。他就站在军区大门口,一边抽烟,一边时不时地和钱正康说两句。一旦他看见对方打哈欠,他便会故意拔高嗓门,阴阳怪气地问:是不是困了?
不想在众士兵面前丢面子,钱正康只能说不困,并且掏出他的香烟,与秦汉嶙一起吞云吐雾。
凌晨5点,天上的鸟儿开始出窝觅食。逐渐清亮天色就像是在昭示,这一夜一切都好。
当看见运送物资和医护的大卡车率先出现在军区大门口时,秦汉嶙的心忽然有一阵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陈勇在出发前给他打过电话,也说了进展都挺顺利的。
“少帅出马就是不一样。您一句话,我这儿缺什么就能立马来什么。”钱正康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从卡车上下来,他一边拍秦汉嶙的马屁,一边指挥人上去搬物资。
秦汉嶙把最后一根烟的烟头丢了,他瞥了眼钱正康,回应说:“都是为了支持钱司令的工作,盼望着钱司令能快些打个胜仗出来。”
说话间,他刚抬眼,只见陈勇的那辆车开进了军区。没工夫和钱正康扯嘴炮,他心里挂念佳人,便就在车停下之前就大步前去迎人。
“怎么是你开的车?”秦汉嶙当看到驾驶座上执掌方向盘的是商彤霁时,他整个人有点儿懵圈。他赶紧上前替她拉车门,发现车门还是锁的。心里着急,他便用力敲窗,大声讽刺陈勇道:“陈副官,你一路坐车可真是舒服啊!”
第100章
陈勇这一夜过得不比自己开车轻松。他精神高度集中,恨不得是右眼看路,左眼盯着商彤霁手里的方向盘。要是有第三只眼睛,他恐怕是要用来看着油门和刹车的。
在秦汉嶙敲窗瞪他的那一刻,他非常识相地打开车门下车,并且赶紧站到驾驶座位那边,随时准备着给少帅夫人搀扶出来。可能是自己也知道,让夫人给他开车实在是不合乎规矩,他便略有心虚地和秦汉嶙解释道:“少帅,夜里我犯困了。夫人怕我开车出事,所以就让她来开了。”
秦汉嶙没好气地瞪他,训斥说:“她担心你开车出事,你怎么不担心她开车会出事呢?更何况,你让夫人开夜路,你倒是挺会享受的啊。”
“少帅,你不要发脾气,当时的情况也是很无奈的嘛。我要是会开车,那肯定是我开夜路。不然,哪里能轮得上夫人亲自动手呢。”刘医生拉开车门,他从车里出来,捶了捶坐得僵直的后背,言语里大有帮陈勇解围的意思。
刘医生和秦汉嶙是认识的,他们也算是战场上的老搭档。秦汉嶙对待刘医生还是比较客气的,他敬重对方的外科医术以及救死扶伤的精神。
“刘医生不用帮我的副官说话,他做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理由可以找的。”秦汉嶙觉得陈勇这样在私下也许可以理解,可是在军队里那就不行。上下级别严格区分,该服从的就是服从,该下令的就是下令。不然,事事都上下通融的话那要如何严格管理整个军队的纪律和作风?
秦汉嶙要是这么说的话,刘医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同情地看了眼陈勇,表示他尽力了。
“秦汉嶙,你别怪陈副官。是我自己自告奋勇要开夜路的,他不承担责任。”商彤霁把车门锁打开,拉开车门下车后便就是给陈勇说话。她看陈勇面对秦汉嶙此刻是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一身军姿也是站得笔挺,也许这就是‘军纪第一’?反正,她这种连军训都练得奇烂无比的人是无法理解秦汉嶙的想法的。
“该是什么样的,就应该是什么样儿。我让他来接你过来,不是让你开车送他回来。你也是,堂堂的少帅夫人,一点儿规矩都不讲,你这是什么行事作风?”秦汉嶙可不是只顾自家太太的温柔男主,他在这一刻就是讲究军纪的北城少帅。
商彤霁也被他训了,她开一夜车辛辛苦苦地过来给他做免费劳动力,没有一句好听的安慰不说,还要听他给她上纲上线教育她。这算是什么道理?她又不是他的兵,也不是什么守夫纲的旧社会小脚妇女,当众搞男权这一套她最是反感的。
“秦汉嶙,你凭什么对我发脾气啊?你在我这里搞什么大男子主义?”他硬她也硬,脾气一上来,便就说话不顾及场合了。“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帮你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安排我们吃早饭,反而让我们饿着肚子听你发挥少帅威风?你讲不讲道理的?你有没有良心呐?”
越说越气,仿佛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都撒在秦汉嶙的身上一般,她一把将陈勇拉过来,指着汽车就是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姿态,道:“陈副官应该是熬了两个晚上没有睡吧。他是人,不是机器,他需要休息的。昨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凌晨在路上犯困踩急刹车。这种情况,要不是路上没其他车,不然早就出车祸了。换做是你,你会让他继续开吗?”
小夫妻吵架,陈勇不想掺和。在被商彤霁拉过去的时候,他心里的警报就开始拉响了,觉得这下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他瞥了眼秦汉嶙像锅底灰一样的脸色,心里犹豫要不要圆一下场面,可稍稍思索一下,他觉得他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秦汉嶙也不知道商彤霁哪里来的火气,明明他也没有说她什么呀。他不认为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也不觉得说了什么重话。他心里犯疑惑,想说点儿温柔的安抚一下她,可却又放不下面子。纠结之下,他便是板着脸,口气稍有放缓地别扭说:“我哪里对你大男子主义了?我又怎么使少帅威风了?而且,我又不是没安排你们吃饭,你冲我发什么火?”他想着,他也是熬了一夜没睡,硬生生地在这儿等他们过来呢。
是啊,那些话真的值得她当众发那么大的脾气吗?明明在路上的时候还想着要给他挣点儿面子,要仪态得体地从车上下来呢。且不说他要如何,就是她自己也不该任性失态。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后,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注意到大家的确都在对他们侧目。
脸孔发烫,她赶忙松开陈勇,并且转换口吻,小声说:“我……我……我就是开车累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刚才的那些话,除了是让别人看笑话之外,其实徒留的也就是让别人说闲话。她不喜欢闲话,不喜欢被人编排。
她低头的模样实在是孩子气,秦汉嶙是头一回见她主动对他服软。他不是计较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替她将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轻声笑了一下,心中的万千温柔将他包裹,一句柔声皆是对她的宠溺,“知道你累了,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