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逍遥枫才道:“能取回这一魂,想必不只是转世,这月乌啼必是乐昀寂本人,如此一来三魂七魄尽数归位。”
黎皎道:“就算您猜得再准,也要承认输了棋。”
逍遥枫八方不动,只用饱满的后脑勺对着他。
因为昨夜千层塔的事情,今日的课业弟子们便纷纷要求讲讲它的由来。
负责授课的那位长老还是不习惯上课,早就遁了,于是这节课由黎皎代为授课。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磁性悦耳,简单说了千层塔的前世今生。
云海仙尊乃是岳拂门的初代门主,一生潇洒肆意造出无数珍宝法器,同时还搜罗了很多的秘籍卷册,普通人若是得其一就能受益匪浅。
千年前,十二境还不叫十二境,而是分散开来,称七星洲。
天枢洲是现在的肃杀境,云海仙尊与父神关系匪浅,二人行至天枢洲时见到沙漠供养出了绿洲,颇感新奇,云海仙尊当即决定留在此处。
他将一生的成就都放进了清风阁,并且他的弟子们也都如此,云海仙尊鼎盛时期清风阁内堪比仙境。
那时的仙门百家刚刚脱离神治,自发为年轻一辈的弟子设立了仙门比试,因为是以旗色计分,后来都称此为斗旗大会。某一届斗旗大会获得七个名额的优秀弟子被云海仙尊邀请进去清风阁内寻宝,层数越往上宝物越珍贵稀有,几人都并非贪得无厌,拿上一两件就打算离开。
唯有一人,违背了和云海仙尊的约定,见到什么都要拿走,甚至去了云海仙尊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靠近的23层。
23层是七星洲都知道的禁地,传言传成什么样的都有,久而久之众说纷纭,这一人就心生好奇,想看看23层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对于这一层的由来,最有依据的则是云海仙尊亲口承认的23层是他先祖永眠之地,这才不作为允许任何人进入。
但是这个弟子怎么看23层都不像供奉先祖的地方,反而层层封印相加,根本不是在阻止外面的人进入,倒像是在防止里面的什么出来似的,而且封印中隐隐有魔气渗出。
云海仙尊竟然在这里藏了魔族吗?他想。
正好这名弟子师从阵法大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几十道封印解除,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极渊的裂缝,极渊是魔族诞生的母巢,据说是永夜不明、众神遗弃的罪恶之地,极渊是邪恶与嗜杀的滋养温床,无时无刻不在孕育魔族。
父神的十二侍从,就是从极渊中诞生的。但唯有那位羽神寻星换,是极渊耗费过多的魔气而生,世间第一个纯血的魔。
极渊此后沉寂了许久,连最低阶的魔兵都无法再孕育,直到下一个纯血的诞生,也就是巫行濯。
那名弟子打开了七星洲与极渊的连接,极渊中千百年来的魔嗅到了猎物的味道,纷纷从裂缝中涌出,一时间清风阁内乱成一团。
为阻止魔物为祸世间,云海仙尊以毕生修为试图关闭23层,谁知巫行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极渊中奋力一搏企图扩大极渊的缝隙。
那位羽神与新任魔主各自为战,打得乾坤倒转日出则黑夜降临月升则光照大地,清风阁作为主要战场自然难逃一劫,寻星换化出金乌兽身,巨大的身体足有百丈高,双翅展开遮天蔽日。
她振翅一飞便刮起狂风,狂风之中传来一声金乌啼鸣,清风阁便顷刻间坍塌,将巫行濯掩埋,那些珍宝则成了困住他的枷锁,将魔主打回了极渊。
百年后巫行濯逃出极渊卷土重来先放一边,那之后在清风阁的旧址上重建了千层塔,当做观光景点至今。
一人问道:“羽神既然与魔主为敌,为何不出现再治服一次魔主?”
黎皎答:“据说羽神顺天道感应,飞升仙界,她的肉身便化作云图,同父神盘瓠一样,每一山每一水,每一花每一树,都是她。”
“那云图的唯一幸存者,那位极星宗的月乌啼,会是下一个羽神吗?”
黎皎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不会成为羽神,她只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不应该的,我辈自幼时便勤加修炼,为的就是除魔卫道守护苍生,若事事都依托羽神、父神,还不如就此各自归家,遇到难处只需要求神拜佛方可万事大吉。”
这一番话,说得两个弟子羞愧难当。
第41章
千层塔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现场仍然需要整理打扫,还会建立起新的楼阁。
第一任守塔人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封魔之战前他就已经上任,听闻千层塔莫名倒塌,他一定要前来看看。
守塔人如今已经传到了第四任,每一任都在位不长,只因千层塔重建之后仍有魔气残留,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是极为损耗寿元,所以每一任守塔人都不会超过十年。
第一任守塔人看着非常苍老,但是才四十余岁,而且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初显老态。他双目浑浊,目光扫过千层塔的废墟,激动道:“果然是她!是她回来了。”
在任的守塔人不明所以道:“老人家,谁回来了?”
他却再不肯开口,只欣慰地看了一圈,心满意足地走了。
月乌啼站在较远的地方,看了许久千层塔的废墟,自然也注意到这名奇怪的老人,待他回过身,月乌啼凭借熟悉的那双眼睛,才认出来。
他们是见过面的,千层塔重建后不久,肃杀境就聘用了第一个守塔人,当时巫行濯虽然暂时消失了,但是塔内仍然有残留的魔气,需要守塔人在破晓和黄昏时分点燃烛龙灯,灯火会自动一层一层向上点亮,魔气就会被烛火吸食。
但仍有魔气四处逃散,那时的守塔人就见过已经成形的魔气,足够毁灭千层塔,况且如果放任魔气离开,则附近的活人都会死亡。
守塔人毅然决然只身涉险,势必要把魔气就地解决,他只有炼气期修为,当然会命悬一线,月乌啼正是这个时候遇见的他。
但并非面对面,而是识海相见,考虑到对方只有炼气,她没有贸然将金乌庞大的识海铺开,而是分出一魂去帮助他,守塔人成功解决了魔气,千层塔也免于再次被毁。
这一魂支撑着千层塔至今屹立不倒,也让月乌啼最终无法修复丹田内府的伤势。
三十年,说起来也好长,当年的青年如今已经是垂老的模样了,记忆中许多老朋友也有仙逝的,当真应了那句往事不可追……
看了小半日别人整理废墟,月乌啼找了一个路边摊位,点了一碗牛肉面,又加了一个油酥烧饼。
心满意足地吃完,刚打算付账,桌子对面就坐下一个人,正是匆匆一面之缘的乐梓轩,这人不请自来还一副熟稔的模样,笑眯眯道:“这么巧啊月师姐,你也在肃杀境外派做任务?”
月乌啼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确实很巧,你的魔主子刚捏好的躯壳被我一剑毁了,眼下让你做什么来了?”
乐梓轩装模作样道:“月师姐你在说什么?什么魔主子?”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让我猜猜,你既然是分支,又被允许参加那个计划,想必血脉比较接近纯血,这样一来谜底只有一个,西陵郡乐且鹤是你父亲吧?”
乐梓轩的眼中划过一丝情绪,依旧笑着,“十二境这么大,不是只有金乌才能姓乐吧?”
月乌啼点点头,“那确实,不过…只有金乌才会对我俯首称臣。”
她话音刚落,乐梓轩的膝盖便猛的一沉,用手撑住了桌子才勉强没有跪下去,他不可置信地去看月乌啼,但是视线刚接触到炫目的金色法阵,就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再不敢直视。
纯血对旁支的普通金乌子民有绝对的压制,他手背与脖颈上的青筋已经暴起,咬紧牙关在对抗血脉里对上位者的臣服本能,乐梓轩双目瞪得浑圆,她竟然已经继任族长了!
月乌啼面无表情俯视着他苦苦支撑的模样,笑道:“咱俩也别打哑谜,我知道你在为谁做事,回去告诉巫行濯,他最好还留有后手,否则我会亲自送他回极渊老家去。”
直到月乌啼离开后许久,乐梓轩才满头冷汗的缓过神来,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三十年我废了多大的力气,都不及她回来的这几个月,可见是谁的就只能是谁的…”
月乌啼在肃杀境的消息,水云游第一时间得知,并且丝毫不长记性想要过来,被妖主好一顿骂,但是他病态的感情已经无法控制了,所以水云游瞒着妖主偷跑出来。
风敲竹传音的时候语气非常奇怪,听着好像恨不得直接过来把水云游的脑袋捶飞,月乌啼打着哈哈结束了对话,实际上她就是在等水云游。
没有什么比在西海境杀水云游更合适了,西海境只有名字好听,它超过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水下,环境恶劣极难生存,是真正的无人区。
水云游迷路到西海境还不小心死在哪儿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就算事后妖主想迁怒,西海境又没有无辜生灵,她去那里也开不了什么杀戒。
她跟黎皎告别,便踏上了守株待兔的旅途。
从肃杀境到西海境需要再次路过千壑沙地,月乌啼这次准备充分,不仅装了足够她生活几十年的水,还把照红梅给她的法衣穿上了,黛蓝渐变的衣裙冬暖夏凉,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
而且从岳拂门研制丹药的部门买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补灵气的,毕竟西海境那边真的是啥都没有。
她跟着黎皎给的地图一路直行,这张地图非常的人性化,滴上一滴血就认主显示出你在地图上的位置,还会为你规划最佳路线,如果走错了路则重新规划目前的方向行进。
简直就跟她见过的那个21世纪空间里的x德地图一模一样。
月乌啼跟着地图走出千壑沙地,来到西海境边缘,迎面就是干燥又灼热的气息,西海境剩下的三分之一陆地就像一个大火炉,有座活火山时不时就会喷发,弄得到处都是火山灰和刺鼻的味道。
一头扎进了西海境内,这里古时候被称为众神遗忘之地,可见其荒凉,所以也没有灵脉,植物尚且在沙漠中都能挣扎生存,但在这里不行。
满目都是疮痍和破败,神识铺开以后找不到一处有生命的迹象…嗯?
前方三十里怎么会有人在?
月乌啼将斗志昂扬的玄风收回衣领下,敛息靠近了一处简陋的木棚,只见有三两个蒙着面的人类在来来回回搬东西,一箱子一箱子的似乎还挺沉。
他们搬了好几回,小小的木棚内却没有堆满,想来也是一个被折叠的空间,月乌啼并不急着进入,而是在附近观察了一番。
还真让她找到了线索,那只袭击了商队的蝎子精,竟然还有同伴在这里躲着。一般修士都会养一些宠物,多是灵宠这一类,和人类养猫养狗养乌龟差不多,偶尔也会用来等分担事物,比如风敲竹就养了一只信天翁,聪明又忠心,紧急时刻会用来传送物品。
之前那个豢养魔将魂魄的魔修,他的证据就被月乌啼让信天翁带回了极星宗。
个别喜好特殊的,则会养虎啊狼啊一类的特殊宠物,月乌啼也是头一次见到养蝎子精的,而且是剧毒的那一种,猜也猜到是想用它们行恶。
之前这伙人逃散得太快,她还在疑惑,为何能在短时间内逃出肃杀境而不被边界的“眼睛”发现,原来他们反其道而行,躲在了西海境。
毕竟人人都默认,这边是危险之地大多数人进入都会十死九生,所以“眼睛”并不严格,他们又惯会逃避检查,所以多年来犯了事儿便躲在这儿一直没人发现。
既然今天撞上了,那就等水云游一到,把他们一锅端了。
月乌啼化出金乌原型,又努力缩小成麻雀那般,把自己挤进木棚顶上的稻草层中,偷偷观察起来。
一只黄色的玄凤和一只火红的小“麻雀”贴在一处,四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左右乱看,还时不时交头接耳的传音讨论,一件突发状况打断了和谐的场面。
底下一个人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箱子摔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月乌啼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那个东西非常眼熟,分明就是云图祭祀地的飞羽图腾石板!
怎么会在此处?!
她与玄凤身后的风敲竹对视一眼,风敲竹道:“此地荒僻,你不可贸然涉险,我即可派青玉案过来。”
月乌啼思索片刻,答道:“好吧。”
…………
风敲竹对水云游恨之入骨,他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在阴暗的地方恶心地觊觎着他的宝贝。
三十年前,乐昀寂在封魔之战的初期便展现出惊人的卓绝,她与她的剑意直追风无涯,甚至比风敲竹更适合做极星宗的继承人。
水云游初见她就大言不惭要她做妖妃,后来便极尽谄媚讨好之态,让风敲竹每次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狗屁废物妖族少主,哪来的脸纠缠他小师妹。
如果有个仇恨值排名,巫行濯排第一,他水云游就并列第一。
若是能有机会能把水云游大卸八块,风敲竹当即不会多犹豫,大卸九十九块都非常乐意。
所以月乌啼说要出去的时候,风敲竹就猜到了她的真正意图,欣然应允。但现在,水云游的事情先放一边,他迅速结束了冥想,找到青玉案三言两语说明前因后果,青玉案颜色一沉,道:“我即刻出发,小半日便可赶去,同时你早做准备,我总觉得对方是有意为之。”
风敲竹眯了眯眼睛,“是啊,一切都恰到好处,仿佛顺理成章。”
第42章
月乌啼观察了好半晌,发现除了那个图腾石板,箱子里几乎都是云图消失前的各种物品,大到石头圆柱刻字石板,小到杯盏茶壶,都是金乌特有的东西。
就仿佛,云图还在,即将被重建似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而且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养蝎子精的修士。
此人修为不是很高,因为月乌啼对他展开神识的时候没有碰到壁障,如果不是她收得快,恐怕方才就能重伤于他。若是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神识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壁障,就像相同磁性的磁铁互相靠近,根本不会一往直前。
但是他能控制蝎子精,这就很匪夷所思了,要知道蝎子精已到四阶,如果操控者的修为不足以压制它,则会很容易脱离控制被反杀。
除非...他是个妖修。
若是妖修,就不必管这个规则,修为低的妖修可以直接控制同阶甚至越阶的妖兽。
好啊,又是妖族是吧?真是阴魂不散。
如果说魔族是所有坏事的始作俑者,那么妖族就是为魔族马首是瞻的从犯,一样的可恶一样的该死。月乌啼始终不明白他们这种奇怪的共生关系,不同宗不同源的,水镜花自己单干都比跟着魔族搞事情强。
很早之前十二境的仙门百家跟妖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跟魔族才是不共戴天,偏偏水镜花非要掺和一手。
总不能水镜花就是喜欢巫行濯那种男的吧?
月乌啼都被自己这个不着调的想法逗笑了,这俩人倒是臭味相投非常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