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半空,二十六面琉晶镜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小队伍的行踪。每一届新参加秘境比的弟子只有在结束之后才会知晓境内的情况是实时播放的,这也是十二境未言说的传统。
所以,除了梁霄燃,这一队伍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众人皆知。
此时,照红梅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离长老真是教导有方,我瞧着你这六弟子真是娇贵,不如早早供起来,免得磕了碰了多心疼啊。”
风敲竹偏头咳了一声,暗示照红梅还有外人在,想吵架也得等关起门来。
释礼宗的韩洋向来看不惯极星宗众人,喜欢捧高踩低,如今更是抓到了由头,不禁道:“一直听闻极星宗人才辈出,原是这么个人才啊,如此这般,我释礼宗…”
越江吟能容忍照红梅跟离亭燕不合,却不能忍外人说一句极星宗的不是,有些话风敲竹碍于一宗之主的脸面不能说,但是他能,于是不等韩洋说完,就打断道:“极星宗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对了,释礼宗入山门的时候,可给师祖爷烧过香了?”
韩洋被问的一噎,灰溜溜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红娘子白眼都要翻到脑瓜顶上去,释礼宗那几个长老年年来都要搞事,回回都被越长老给说得没脸,结果下回还要如此。也亏得释礼宗的宗主脸皮够厚。
人群中,坐在岳拂门位置的一个女人紧皱着眉头盯着琉晶镜不言语,她身侧的弟子给她换茶时问了一句,“邱长老可有什么吩咐?”
女人闻言摇了摇头,眼睛还是盯着琉晶镜,自言自语道:“奇怪,总觉得她手里的雪梅团扇看着眼熟,像极了早年间我送给小山的那个。”
境外的事情这一小队人丝毫不知,几人走出山洞,外面豁然开朗。
小溪潺潺清风扑面,众人在山洞里着实浪费了不少体力,于是纷纷扎堆休息起来。
月乌啼收了那个漂亮又没大战斗用处的扇子,坐在梁霄燃从乾坤袋中掏出来的木椅子上,攥了一把其他弟子给的糖炒栗子吃。
远处山峦连绵,雪峰盖顶,半山腰时不时传来兽吼,若是没有修为护体,兴许内脏都要受伤。
月乌啼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的环境,不自觉皱起眉头。秘境比参加的都是年龄在三十以下,且修为不到金丹期的年轻小辈,所以造秘境时考试内容也不会太高,可是她神识所及之处,却有两只六阶妖兽。
妖兽的等级跟人差不多,从一阶到七阶,再往上就是天地玄黄四阶妖王,封魔之夜时两只玄阶妖兽可合力杀死一个化神人修。
两只六阶在乐昀寂时期根本不叫事,可她如今是月乌啼,而且还带着七个小朋友。
六阶,人修的六阶是金丹,妖兽虽然等级虚高,两只也很棘手,她与梁霄燃一个融合大圆满一个金丹大圆满还带着伤,围剿需要废一些力气。
而眼下,她有另一件事需要先解决。
众人聊着天,月乌啼有目的的引导着其他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就有几个人跟她交了底。
几人休整得差不多了,之前领队的弟子适时道:“咱们还没完成最后的任务,描述上写着山中有兽危害百姓,附近的村落不堪其扰,已经闹出了十七条性命,请我们前去捕杀。”说着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山峰,“我瞧着先去这座山峰问问,那边正好有炊烟,若真是此处,咱们尽快开始。”
几人纷纷应和。
秘境中犹如一个小世界,考官将山水自然融入平行空间,有陆地自然有山川,既有白昼也有黑夜,考题随机又多变。
步行片刻,一片不小的村庄就出现了。临近傍晚,外出做农活的人们都陆续回来,家家户户生火做饭。
小队长叫冯兴阳,应该是历练过有些许经验,他带着小队找到了村长家,说明了来意。
村长是一名三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长相憨厚老实,说话有点磕巴,但还是对小队的到来表示欢迎。
提到山上的妖兽,村长表示苦不堪言,上一任村长在时一直都希望能让村庄免于妖兽的祸害,可惜附近有能力的人修来来往往都没能制服它。
妖兽平时里并不会轻易露面,只在深山中活动,偶尔有猎户说会见到有房子那么大的白虎妖兽在山中猎食。
唯有每年的九月初三那天,妖兽会下山到村子里来,挑选一名无辜的孩童叼回山中吃掉,即便这一天村民都紧闭大门,修建再坚固的门板,都不能抗住妖兽。
每年的九月初三都如此,十七年了,已经有十七条生命被害。
村长很好心的给小队找了个常年没人住的屋子当休息点,冯兴阳跟众人商量夜晚不便行事,等天亮之后先去失踪了人口的家中询问,再去山里看看能不能知道妖兽的其他线索。
秘境中时间流速很慢,几天时间相当于现实中一盏茶的功夫,所以等上一晚也不碍事。
屋子只有一间,冯兴阳用术法画出几个区域互不干扰,月乌啼和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被分到一起休息,梁霄燃跟冯兴阳一起,正好他也想问问经验更丰富的梁霄燃关于妖兽的事情。
之前在山洞里为月乌啼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则自己一人,不过休息的地方紧挨着他的兄长,他的兄长跟一个男弟子一起。
花月遥则跟一个关系不错的小姑娘一起。
第9章
夜晚的人间不似仙门中那样,仙门的公共道路都有水晶或者夜明珠提供足够的光亮。
在这里,各家各户都差不多歇息之后,虽然有修为在身,黑暗的夜晚也可以视物,但是广袤的天地间,只有天空中的星河能提供斑斑点点,会让人生出一种对昏暗的不安全感。
圆圆脸的小姑娘刚刚筑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师妹,忙碌了一天小姑娘累坏了,给自己使了个小清洁术躺下就睡着了。
月乌啼和她并排躺着,神识外放搜找了一遍那个有妖兽的山头,心中有了主意。
转眼间天翻鱼肚白,村民纷纷起床出门了,男人们或扛着锄头或背着竹篓,女人们端着水盆和衣服被褥,老人们伴着板凳在村口的大树下聊家长里短。
月乌啼一行人也起了,简单收拾之后再次拜访村长家。
村长却不在,问了村长的儿媳妇,说是记着昨天的打算,提前跟要去的家里打个招呼了。
月乌啼微微拧了一下眉头。等村长回来后,就带着几人陆续去了那些曾被妖兽带走过家人的村民家中,个别村民早就搬离了村子只能作罢。
其中有一家年轻夫妇,二人在村里开了个面馆,老人不在了说是有个两三岁的孩子,但是全程不见家中有孩子用的东西,连个玩具也无。
他家早几年有个大儿子,在某一年九月初三被妖兽叼走后再也没消息了,家里的老人因为这个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小夫妻伤怀了好几年,前年才又得了一个小儿子,二人是当眼珠子的疼。
既是万分珍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怎么会家里不见孩子呢,连孩子用的东西都见不到?
月乌啼与梁霄燃传音嘀咕着,并未当众问出来。
折腾了一上午,有几家听说是询问失踪人口一事根本不肯开门,几人只去了五六家,没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
失踪的人里有男有女,从三四岁到二十七八岁的都有,也没谁比较特别,邻居的印象都挺好。
村长还有别的事情,于是找来了一个今天休息的猎户带着几人进山。
猎户人高马大的,并不怎么爱说话,只闷头带路。几个小辈叽叽喳喳谈论着自己对于这件奇怪事的想法,月乌啼落后几步观察面前的这几座山。
离得近了才能感受到浊气盘旋在山间,说明山中有怨气,怨气是生灵不甘而形成,时间久了就会有浊气环绕。
还未至戾气,证明不棘手。
月乌啼紧两步慢两步的走,还顺手撸了把路边的野樱桃吃,猎户回头盯了她两眼就不再看她。
山中寂静得很,几乎听不到虫鸣鸟鸣,猎户把一行人带到外围就再也不肯深入了,说再走就是妖兽活动的领地,轻易不能靠近。
于是一众人只在附近转悠。
想当然也不会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离得近也有好处,在村子里时这片山似乎被什么迷雾笼罩,这里却能看透迷雾了。
月乌啼找了个土坡坐好闭目放开神识,一旁的梁霄燃本来也打算坐下,见状不动声色站在她身侧警戒。
月乌啼和一双圆溜溜的兽眼正对上,再细看去,那是一只漂亮的白虎,毛发油光水滑身形壮硕四肢有力,额头上的灵纹若隐若现。
咦?竟是一只开了灵智的虎。
有道是,活物为精死物为怪,这只虎精想必年岁不小了,而且修行讲究一个因果循环,通常不会跟凡尘有牵扯,更别说每年还要残害一条人命。
虎精隔空与月乌啼面面相觑,安静了片刻,见月乌啼并不打算开口,只得问道:“月衡仙君?可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
月乌啼听闻,缓缓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
早些年,乐昀寂可以说逢乱必出,倒不是因为责任感什么的,主要是闲不住,三十年前世道太乱了,魔族一直在搞事。
做了善事时,比如擒拿了为祸一方的怨灵啊,抓捕了作恶多端的凶兽啦,则报大名极星宗老九乐昀寂。相反,若是闯了祸惹了事,比如让看不惯她又屡次挑衅的人倒霉犯太岁啦,或者给民间欺压百姓的土财主脑门上画王八啦这种,就编了个小名叫散修月衡。
偶尔碰到客气的,就会给面子叫一声月衡仙君。
月乌啼想起来,她早些年是遇到过一只白虎的。三十几年前,白虎还是幼崽,贪玩跟雌虎走散又受了伤,雌虎见幼崽活不下来了,就丢了不要了。
二者就这么着相遇,她在林间烤野兔,烤的香喷喷很诱人,也引来了饥肠辘辘还拖着条残腿的小白虎。
月乌啼与小白虎分享了两只野兔,还搭上了她乾坤袋里的半只羊腿、四条草鱼,于是小白虎成功赖上她了。
那时她与越徵卿分别不久,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自觉当起了老妈子,半照顾半玩的养了小白虎两个多月,结果有一天傍晚她杀妖兽回来发现小白虎跟着找来的雌虎兴高采烈的走了:)
不过小白虎留了东西,一根脑袋尖尖的毛发,浮在半空还有小白虎的特殊体味,想来是若有相求带着信物来找我的意思。
最终那根毛发不知道被她塞在哪里了。
如今白虎这一生声“月衡仙君”叫月乌啼回想起年轻时热血上头的羞耻,就像长大后回想幼时披着大人的战袍提拉着小木剑大声嚷嚷说要拯救苍生一样羞耻。
月乌啼一噎,无比庆幸她跟白虎的对话别人听不到。
接着月乌啼跟白虎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皱眉,她猜想事情并不是村长交待的那样,但也没想到这么离谱。
等众人无功而返,时间也来到了傍晚,挨家挨户又开始了炊烟袅袅。冯兴阳谢过猎户和村长,与队友们展开了讨论会议。
他见月乌啼全程老神在在,不由得好奇,“月师姐,你可有什么想法吗?给个提示也行,我们实在没头绪。”
月乌啼笑了一下,道:“行吧,我先问,这一天你们觉得村民有什么异常吗?”
那个圆脸的小姑娘叫钟玲,一天下来跟月乌啼关系处的挺好,闻言道:“都挺正常的呀,男子出门干体力活,女子在家洗衣做饭有手艺的还绣些绣品补贴家用。”
那个在山洞里帮过月乌啼说了两句的小姑娘叫侯静,补充道:“咱们回来的时候还在村头遇到了好些老翁老妪,有说有笑的没有什么异常。”
月乌啼点点头,“可有人见过村里的小孩子?不管是襁褓中还是满地跑的,有人见过吗?”
侯静闻言表情一僵,笃定道:“没有!我还跟哥哥说起过,怎么总觉得少了什么!”
侯静的哥哥名叫侯晨,这时他开口道:“可我见村里是有学堂的,还是从村子里考学出去的老秀才回乡开办的呢,专门教村子里的孩子读书。”
“那奇怪,怎么咱们来的时间这么巧,竟然避开了所有的孩子。总不能,是村民把孩子藏起来了吧?”侯静点点头,对侯晨的消息表示肯定。
月乌啼道:“上午去的那家面铺,小夫妻分明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可家里面小孩子会用到的东西一概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小辈中自然有普通人家出来的,被极星宗收为弟子后才定居在宗门内,也清楚有小孩子的家中肯定很乱,而且孩子的东西免不了四处乱放。
钟玲眨了两下眼睛,道:“那是因为什么呢?方才候师姐说村民把孩子藏起来也没理由呀,难不成是在防着什么吗?”
这时一旁的一名男弟子适时开口道:“我见村长似乎隐瞒了什么,就用了点灵石跟一个大姐交换了信息,她说村子里虽然每年都要被白虎吃掉一人,但是真正有人撞见的也就三回,而且这三次都是小孩子,五六岁的样子。”
钟玲不由得惊诧道:“难道白虎专门找有孩子的家里吗!村长所说的那些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又是为何失踪的?”
男弟子又接着道:“有人看到白虎叼走孩子的这三次还是最初的三次,那从那之后,就是听说白虎每年都来了。”
梁霄燃原先一直在摆弄手里的天工机关,这时出声道:“那么有没有可能,除了前三次有人证,后面的十四年是人为的使人失踪?”
月乌啼不由得打了个响指,“很接近了,再继续猜,大胆猜。”
众人七嘴八舌地激烈讨论,唯有花月遥和她的好朋友一言不发,两人坐在一边似乎并不打算跟月乌啼等人同流合污。
月乌啼也不管她,什么病啊自己想当圣母又受不得怼两句,你以为人人皆是离亭燕呢全都惯着你。
侯晨望着月乌啼鼓励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白日里我看那座山只有怨气,而且不凶,有没有可能被白虎叼去的孩子并不是被害了?而是白虎带回去养了?”
月乌啼笑眯眯道:“不错,白虎的幼崽夭折,它的母爱无处寄放,见村中有父母虐待孩子,于是偷偷带走抚养。”
钟玲惊道:“怎么会有父母虐待孩子呢?!”
侯静也是久久不说话,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个真相。
月乌啼道:“怎么没有?穷苦的人家都喜欢男孩,因为能娶媳妇传宗接代,但是并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头一胎就是男婴,于是会生到男婴为止。男婴的姐姐们就会受到不公平待遇,有的是必须做繁重的家务活,有的则是打骂虐待。越是穷苦的家庭这种情况越是严重,养一个孩子需要花出去不少钱,买卖女孩的都有。”
说着,她叹了口气,“白虎的幼崽是被村民捕杀而亡,但是白虎修行善道并未伤人性命,反而救助了被虐待的女童,那些女童长大后被白虎送去远处生活,这算是白虎的功德。”
侯静却问:“既然白虎只带走了三名女童,为什么后来的十四年仍然有人失踪呢?”
月乌啼并未着急回答她,只是微微一笑,“有人会解决你的疑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