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的骑行路程缩短为五分钟的步行。
高一的教学楼和高三成90℃直角。
入班那天有礼貌的同学和他打招呼。
课间他站在班级外的走廊晒太阳,常常可以瞥见另一栋楼里发呆的秋禾。
她依旧留着齐耳短发,但不再桀骜不驯。
脸上是凛冬一样愁云满布的神情,她的信也跟着表情愈加沉重。
一中魔鬼般的学习生活把她改造成了一个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普通学生。
那时魏山意的身高再也不是他的烦恼,他一下子窜到了一米八,看向同学时需要低头。
他的嗓音变得低沉,富有磁性,刚进新班级上台自我介绍时,会引得女生尖叫。
他时常想,如果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不知感恩的小男孩的话。
他用现在的模样和她道歉,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不再是那个瘦弱被人欺负的可怜虫儿。
现在的他有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背。
比小时候的穿衣镜还高了许多。
他想堂堂正正自然而然的站在她面前,被上午的阳光照着,被拂过香樟树的微风吹着。
他想听她和他诉苦,发牢骚,抱怨一切。
他想和她一起靠着走廊的墙壁说脏话。
他想听她分享最近又追了什么剧,听了什么歌,画了什么风景。
他想晚自习前和她去水上广场吃茄汁面,去黉学街吃花甲粉。
去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去的地方。
去可可书屋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作文素材》。
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帮她带一本女生们爱偷偷看的《最小说》。
去拾起小广场被磅礴的雨水打落的广玉兰。
春夏相接的时节,是细阳的多雨季,那也是他入学前第一次因为体育会考得以进来。
走在一中校园里,慷慨的广玉兰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湿润的空气里萦绕。
那又大又厚的白色花瓣落在广场白蓝相间的花砖上,腐烂掉少年怅然缄默于口的心事,化作一封封不敢说真名的信。
他想成为真正的收信人。
暗恋是什么,暗恋是还没开始燃烧就主动熄灭的蜡烛。
他迟疑着收回手,能远远望着她就已经足够。
不过她叛逆的本性总在学校高压教育不经意的缝隙中钻出来。
一中的校园不大,开学后他们总是在各种场合下偶遇。
她放学时总是一个人抱着一堆皱巴巴的卷子,从三号楼先走到小花园,最后大步流星的在人群外围冲出校门。
跑操时,她总会拿着一本小小的历史笔记在背。
跑操结束后,就用笔记遮住口鼻和同学一起说年级主任和班主任的八卦。
周一升旗仪式时,她会在羽绒服外面笨拙的罩一件校服外套来应付校风检查。
听校长讲话时,她会捧着一个牛皮纸色的小本子记单词。
感恩教育时,她会在几千人齐声痛哭流涕时,不耐烦得跑去上厕所。
然后躲在楼梯下面前仰后合的嘲笑书商们的美妙逻辑。
会在信里和他控诉“真想快点逃出监狱一般的学校,真希望闭路电视里钻出一条蛇来。”
至于她说的那个类似于“异世界”一样的小园子。
开学后,他在公园里找了好多次,什么也没找到。
听管理员说公园前年翻新了,将军的坟墓也迁到烈士陵园了。
眼下生活的变化毫不设防的。
有次晨读,他在停车处遇见做值日的她。
那里是学校的公共区域,三个年级轮流负责一周。
她拎着扫把在打闹的同学后朗诵着王后雄和薛金星的爱恨情仇。
一中崇尚理科,校园里有一座爱因斯坦的红泥雕塑。
入秋后,常常刮大风。
有一次下午上课前,两栋教学楼间来了场莫名的穿堂风。
风把爱因斯坦的雕塑连根拔起,站在走廊里的同学发现雕塑是空心的后,一片哗然。
对于压抑了许久的他们来说,这比相对论和牛顿定律都有趣。
不知是刻意发泄压力,还是单纯的青春期叛逆。
爱因斯坦每被吹远一次,大家就齐齐拍手叫好一次。
他站在起哄的人群里,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她。
她拎着书袋,抬头看着楼上热闹的人群。
那是第一次他敢和她对视。
也只有在人群里他才敢有这样的勇气。
之后的每天,她和他擦肩而过无数次,他却再也没有一次这样勇敢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希望有人能看到哦
第33章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
历史课被缩成了一周一节,周三下午第一节 课上。
在A班,同学们大都定了自己的目标。
文科只会需要混过会考就行,课上都在恶补理科作业。
有天,好脾气的历史老师突然发了火罢了课,说除非每人面前都有课本,否则不进班。
上课铃已经响了,整个校园都在安静听讲,去哪儿还能借到高一的历史书。
同学们八仙过海,出了教室,各显神通。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魏山意一个人,他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的刷题。
在这个学校,他是认识了那么一个有历史书的人,但是对方不认识他。
过了十几分钟,同学都抱着借到的书回来了。
一片安静,没人说话,等着班长去请老师。
“魏山意,”和他隔几个座位的同学张凯扔过来一本书,“给你借的,待会儿挡挡。”
他点点头,把书小心放在书桌左侧,继续解一道数学大题。
学校要求理科班在暑假前把高二的书学完,他想要再比别人快一点,在暑假前把整个高中的数学都掌握。
历史老师回来后,没有长篇大论的指责,平静地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同学们,今天我们看北宋的经济发展。”
没有人再敢忽视老师,他也翻开张凯借来的书。
那本历史书包着糖果屋书皮。
打开来看内页的边边角角记满了规整的笔记脚注,贴满了各色的便利贴,密密麻麻得像极了一片片的树叶。
他抬头看了看张凯,张凯冲着他挤眉弄眼,一副“别谢我,应该的”滑稽模样。
字迹是秋禾的,封面也写着她的名字。
那本因为注解而略显厚重的书,就在他手中,和信不一样。
空白附录页底有一行铅笔小字——“沈均,庐城。”
是划了很多遍的样子,力透纸背。
他冷静地合上了书,依旧不管不顾地刷那本紫色数学题——《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晚自习放学后,张凯出了教学楼,小声朝魏山意传递情报。
“周日去打cs吗?”
“不去,来学校上自习。”
“咱们才高一,要不要这么拼命,珍惜休息的机会吧,哥。高三可就天天连轴转了,陪我去嘛,哥,求求你了。”
复兴路翰林苑小区有很多陪读妈妈,很多的陪读妈妈都知道魏山意是学霸,每家每户都知道。
熊孩子想要偷懒玩耍只要说声是和魏山意讨论学习了,家长就不会过问。
而这次魏山意没有答应,他摇摇头,错过张凯的肩,抱着书走在前面,留张凯在身后凌乱。
“食堂卷饼有这么好吃吗?打游戏都不去,你疯了吗?大哥。”
2012年发生了很多有趣的大事。
比如世界末日的传言被当做一场笑谈,伦敦奥运会上有个令全颍州人民为之骄傲的二连冠体操大神同乡。
骄傲之余,她成为了新一轮的作文素材。
一部台湾的青春片在一众严肃题材中异军突起,成为了当年的小成本黑马。
电影在两岸三地大火,名字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电影火到一向只认准励志歌曲的校园广播都在晚自习前放《那些年》。
2012也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张凯会在某个晚自习中间休息的空档拉着他在操场上一边狂奔一边哽咽。
叫嚣着那个叫纪雨涵的女孩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再比如秋禾要参加高考了。
高考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魏山意的高一就要结束了。
早自习时,各班班主任们都在教室外严阵以待。
就等着几天之后高考最后一场收卷铃声响起,带着自己学生换教学楼了。
魏山意还没这个意识,他照例和往常一样等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里某一盏灯。
高考前一天,秋禾没有参与撕书活动,也没有挤在一群人中嘻嘻哈哈地合影。
她拿着准考证提前走了。
魏山意早读课结束倒垃圾,正好看到她离开学校的背影。
突然,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好像,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一中的文科生全都在细阳中学考试,开考那天,细阳六月的暴雨如约而至。
细阳中学门口很热闹,社区工作人员都摆着摊位做公益送考活动,送文具和瓶装水。
他那时和母亲租住在复兴路,离一中和细阳中学都不远。
好不容易放了假,魏秋云让他多睡会儿。
他们是租客,高考只是影响他们通讯讯号而已,社区的活动和他们没关系。
他还是早早的起床跑到楼下,看着社区工作人员在街边布置桌椅,美其名曰提前感受高考的氛围。
他上前问他们还缺不缺志愿者。
张罗搬水的大叔摇摇头说不知道,要他去办公室找负责人。
办公室空无一人。
他抱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希望,在办公室门口等待。
眼里冒着朦胧颓丧的雾气,身上闷着焦灼的汗水。
惘然的看着热闹的人群走过。
迟到的负责人二十七分钟后才出现,打量了他半天,觉得他形象不错,也正好是这两所学校的学生。
负责人笑着说:“正好翰林社区还缺一个做采访的,不如就让你来吧。”
欣喜若狂,他跳起来去领社区工作服。
接着举着话筒,站在细阳中学门前,在人潮中找寻她的身影。
那是他第二次和她说话。
她从他手里接过矿泉水,腼腆的对着摄像机说了几句考试加油之类的场面话,说完后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
转身进了考场。
他是A班的学生,高考只让他有幸收获了半天的假期而已。
下午时班主任监考结束,通知全班在居民楼里集合,模拟当天的高考卷。
她其他几场考试,他都错过了。
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来信是在暑假,魏秋云生病住院,他留在县医院陪护。
那天,他去前台找护士换药。
路过电梯时,一群人正在病房前台谈论着什么。
秋禾的奶奶生了重病,她也在人群里,哭得撕心裂肺。
没人安慰她,也没有人在意她。
和她一起的那群人,在各自的角落里说着各自的事儿,最后从电梯出口向各处走去。
只是她离开时,他却好像被一根钓鱼钩钩破了心脏。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收到了她的信。
他打开来看,信是这样写的:
【沈均,也许天下每个像我这样有弟弟的女生都怀抱着无奈。
我想成为像高更那样的画家,我爱他画作里炙热的夏威夷。
我和父母说走艺术的道路更适合我,可是他们驳回了。
就像之前无数次轻描淡写的拒绝一样。
他们说我不是那块料儿。
他们说学习绘画太浪费钱了,我怎么这么自私都不为我弟弟考虑。
我说了很多次我不再想了,我放弃了,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家境和能力了。
他们还是追着嘲讽我,说我在废旧的草稿纸上画了一堆妖魔鬼怪,学绘画简直是痴心妄想。
大伯说手冢治虫把猫画成哆啦A梦的样子照样有人喜欢,安慰我说他们武断的样子只是出于无知。
我心里也清楚他们的局限,他们不理解我,我不应该感到难过。
可我就是很难过。
入夏后,细阳就一直下暴雨。
我雨伞的伞柄生锈了,打不开也撑不起来了。
我每天放学就顶着书回家。
明明已经是夏天了,雨水浇到脸上时还是很冰冷。
你还记得镜湖西路人行道两旁种的梧桐树吗?
小时候,我们常常在放学路上捡拾那个像毛球一样的果子。
今年的梧桐树被修掉了很多枝桠,树干光秃秃的。
也许明年放暑假的时候,它们就又会枝繁叶茂了。
就像你说的,真金不怕火炼,烧完才知道谁是英雄。
我要离自己的梦想远一点了,读了大学,我就要更现实的思考谋生这件事了。
不过还好你在坚持梦想的道路上,期待你成为医生的样子。
我画了一只穿医生服的蓝色小熊给你。
希望以后天高海阔,你在天地间宽广。
明年夏天,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你大概早已实现了自在出行的权力,我会不会在细阳见到你呢? 】
这之后,她去了外地做暑假工。
他字字句句反复阅读,信里的少女一下离他好远,他们之间的距离真让人透不过气。
她舍弃了青春烦恼,执起一把利刃向着命运的黑洞冲去。
他知道那种被父母忽视的感觉。
他给他写了回信。
一个月后,在他给母亲送饭的路上,无意打探邮箱的他又收到了她的另一封信。
他没在镜湖西路再见过她,以为那次是新阶段的告别,却没想到她还会继续写给他。
他开心极了,郑重其事的把信先拿回家,打算从医院回来再看。
到了医院,魏秋云并不打算先吃东西。
她坐在病床上,放下手机,火急火燎说有事要和他商量。
她先是告诉他,他爸要修祠堂的事。
“修祠堂和我有什么关系,咱们不是这么多年都这样过下去了吗?”
“你傻呀,你爸这是要供你在庐城读书了。”
“不去!”
魏秋云把他买的饭推到桌子一边,重重的锤了下不锈钢的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