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上岸——七兆阳【完结】
时间:2023-07-20 17:27:55

  夏天时,校门口两棵相对着的合欢树,会开出红如柔云的花朵。
  长长的刘李巷里聚集着无数小饭馆和精品店。
  放学的人群一点儿也不急。
  出了校门,女生喜欢把马尾解开,让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下来。
  手缩进外套宽大的袖子里,用手肘挎着书包背带,三三俩俩成群结队去吃小摊上的藕粉八宝粥和奶茶。
  男生单肩背书包,穿牛仔裤和白衬衣,故意和校规背道而驰把头发留长些,再留长些。
  厚重的英语课本和番茄炒蛋配色的校服是下雨天自习课上的好眠神器。
  即使是放假,巷子也经常可以看到三中的学生。
  少男少女们看似世故的聊天,写着伤春悲秋的日记,幼稚得在精神荒原里开辟自己的天地。
  可是这里都没有秋禾,距离她毕业不到一年,她却一次也没有在他的视线里出现过。
  三中真的有那么大吗?
  一次大课间,广播里传送九年级学生的作弊通报。
  对于刚入学的他们来说,九年级太过遥远。
  他们或聊天或赶作业,玩闹声盖过了一切,无人在意广播里究竟在说什么。
  只有魏山意傻笑了起来。
  因为最后一个是:“十二考场,九(十一)班秋禾,学号444,语文考试作弊,特此通报批评。”
  九(十一)和九(十二)在二号楼,和一号楼七年级的老师们共用一个办公室。
  语文课代表刚收上来一摞作文,因为肚子痛,迟迟没有去办公室交给老师。
  他主动揽了下来,匆匆跑去办公室。
  穿过一个又一个方格子办公桌搭建的障碍,那少女背对他,也背对着光。
  她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不屑一顾的摇头晃脑。
  “你能不能站好,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暴躁的班主任气得满嘴喷吐沫星子。
  她也只是耸耸肩,歪着嘴偏着头冷漠的笑笑,任由对方责骂。
  他走了过去,对着怒气冲冲的老师小声说:“老师,您是十一班班主任吧?”
  突然打断别人说话真不礼貌,可他一点儿也没有负罪感。
  “年级主任通知您去一号楼大会议室一趟,说是要开会。”
  开会的消息是他在路上听到的,不算说谎,却给秋禾挣得了一个下午的安宁。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多谢,不送。”
  秋禾大声的对着班主任走远的背影喊道,开怀大笑得挤眉弄眼。
  彼时的她已经长到一米七的高度,齐刘海的Bobo头下是一双倔强又落寞的大眼睛。
  身上挂着一件挤满各大品牌logo的橙色运动外套,外套上有几道破了的口子,还没来得及补。
  脚底踩着的是一双不太合脚的黑色帆布鞋。
  或许是太不合脚了,她总是酷酷地瘸着走路。
  假使有人初次见到她,只从眼神和外形判断,会毫不犹豫的给眼前的女孩打上朴实的乖学生标签。
  可她不是。
  她从办公桌上抓起自己的考卷,头对着他偏了过来,眼神依旧专注得盯自己的鼻尖,垂着眼帘淡然一笑:“谢啦!”
  然后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
  她足够骄傲,但不太细心,眼角白色的泪痕擦得不够干净,把弱点暴露无遗。
  和她重逢的短暂几秒,他喉咙里那个上下翻飞的蝴蝶快关不住了。
  他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脚步,脚却被封印在了原地。
  明明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却一步也不敢靠近。
  他这艘航行久了的船,回到港口,却失去了方向。
  他们之间并没有按他设想的剧情那样发生。
  没有百感交集的回忆过去,正式建立友情。
  接着他乡遇故知般惺惺相惜。
  放学后,他做完值日,突发奇想的要去三小看看。
  三小放学后,从大门到真正校门口的巷子里只有一个昏黄的路灯。
  自从母亲离婚后,他没怎么回来过这儿,一切还是老样子。
  一群老太太老头儿围在一起摇着扇子,谈国际风云变幻,忆往昔峥嵘岁月。
  校门口冬青树掩映下的灌木丛里有个拾荒的老大爷不知在捣鼓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摸不清头脑,回头却和老大爷撞了个面对面。
  老大爷手中的布袋子被撞落,一堆信件散落一地。
  “你这孩子怎么不看路呢?差点把我撞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忙蹲下去帮忙捡拾。
  信封上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屋系列彩绘,地址栏都写着同样的两个名字——秋禾寄和沈均收。
  “您拿着这些是去卖废品吗?不如卖给我吧,爷爷!”
  “你,你要这些有什么用呀?”
  “我出十块钱?行不行,这些纸都旧了,你去废品站绝对得不到这个价。”
  “行!”
  听到价钱,老大爷眼前一亮,连忙答应了下来,生怕他会反悔。
  “要袋子不要?小伙子,袋子也送你。”
  “不用了,我放书包里就行。”
  那天傍晚,夕阳如血。
  大街小巷的摊儿前叫卖着豌豆糕,米花糖,鸡汤米线,白吉馍,炒凉粉等等各式小吃。
  目光所及之处都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魏山意把单车骑得飞快,先走喧嚷镜湖西路,再穿过卡车与尘土齐飞的国泰路。
  接着路过破旧的天主教堂遗址,最后到达永兴菜市场。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挂在胸口的书包,仿佛在守护一只生死未卜的流浪猫。
  菜市场傍晚尤为冷清,魏秋云去上夜班了。
  楼下没有孩童吵闹,楼上没有邻居叨扰。
  他坐在书桌前,找出一个精美的纸盒子,把信件小心的收好。
  这是她的东西,哪天他有勇气有机会了,一定要亲手交到她的手里。
  邮箱里不只是信件,还夹杂着许多杂志书籍的内页,卡片和纸条。
  这时,一张白色的纸条鹅毛一般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上面不约而同的写着差不多的句子。
  【怎么办,沈均我好累。】
  【看着水潭漩涡里的青苔,就好想和它们一样离去。】
  【我今天上午自习课偷偷走出去了,看到了天台,天台上有好多云朵,如果我飞过去了,是不是就不再这么痛苦了。】
  【我好想爷爷奶奶呀,如果我被允许和他们住在一起,会不会变好。】
  【怎么办?没有任何力气了,我做了坏事情,我觉得很开心,为什么只有做坏事才开心呢?】
  他心里一惊,手紧紧地抓着纸条,敏感的神经忽地悬了起来。
  他把盒子重新打开,把信件按照时间排序,一字一句的读起来。
  她原来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坚不可摧。
  她原来和他一样生活在支离破碎中。
  可呆在泥潭里的日子不好过,有灰尘,霉斑和腐烂的味道。
  他绝对不能让她继续这样在黑暗里,他不能让她耗费青春。
  她是他的光芒,他的阳光是配得到爱的。
  是配珍藏的,配得到万人敬仰的。
  她不该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生活。
  他要做她的缝补匠。
  哪怕她愈合后,毫不知情也没关系。
  他只希望她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有人可以看到,哭哭
第32章 第一次陪在你身边
  沈均家是魏秋云的前雇主,他的去向魏山意听母亲提起过。
  于是他以沈均的口吻第一次给她写了一封信。
  既然她在意沈均,那他就告诉她。
  “秋禾,好久不见,今天庐州下雨了。
  我穿着厚卫衣外套还是觉得冷,这雨冷的简直要渗到骨头缝里去。
  因为家庭原因,我目前还不能回细阳看你。
  我在庐州一切都好,老师和同学相处起来都很融洽。
  除了他们说方言的时候,我有些听不懂。
  我总会出洋相,惹得朋友们乐不可支。
  我们大家都计划着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都想考进168中学,我们都在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
  那时我曾和你说过海边做海军的理想,现在我又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我现在对医学更有兴趣,一想到未来可以治病救人。
  我就有了充足的学习动力。
  看到你在信中提到自己总是感到深深地无力感,我非常难过。
  我想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自己的课题要修炼,面对苦难就要快快的跳过去熬过去,无论它是什么!
  曾经的你那么勇敢,冰雪聪明,轻松搞定眼前的这些麻烦也一定不在话下吧!
  你一定可以把自己和父母老师都隔绝开来,全然埋在书本和学习里,朝着下一阶段的高中生活进发。
  你一直都有这个能力和实力的,不是吗?
  不管怎样,你可是秋禾呢!
  希望你考上喜欢的高中,喜欢的大学,读自己喜欢的专业。
  期待顶峰与你相见!”
  学习医学是魏山意的私心,七年级比九年级放学晚。
  第二天晚上一放学,魏山意就立刻冲出教室。
  他守在好梦圆的甜品店里,坐在靠近门口的吧台上等,这是秋禾放学后的必经之路。
  他透过玻璃门远远的看着秋禾走来,一个箭步跑出甜品店。
  跑到三小门口,把信放在邮箱上,然后大步的走出去。
  在大门口时,他甚至和她擦肩而过。
  他的心像只白鸽差点从身体里闯了出去。
  不久就收到了回信,在一个下过雨又转晴的午后。
  “好久不见,你好哇!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想想自你走后,已经过去两年了。
  细阳今年的秋天没怎么下雨,每天都是大太阳。
  最近为了体育测试,我每天都要去操场练习跑800米。
  跑完之后的感觉还蛮快乐的。
  之前我一直在想,想着你是不是长高了,你的声音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是不是会完全不认识你了。
  这次我看到了你的理想。
  我抽象的打量变得如此具象化。
  你的梦想,你的一切一切都和过去很不一样了。
  你知道吗?公园里面其实还有个很神秘的小园子。
  园子里有一个种满盆栽的温室,好几面绿玻璃都被打碎了。
  我周日不上课的时候也不想待在家,我就喜欢坐在那河边上。
  河边上有一个墓碑,看刻的字说的是埋着一位打仗时牺牲的将军。
  河旁边还有好大的一棵榕树,等你回来了,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喜欢泥坑的美感。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也不喜欢。
  我好像一直都困在在苦难带来的自怨自艾里。
  就像你说得那样。
  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不是完整的,而是努力让自己变得完整。
  看到你的鼓励,我也想到了曾经自信的那个自己。
  虽然她很少出来,但是我知道她在。
  谢谢你输送来的能量,我接受你所有的批评和鼓励。
  并且一定会认真努力,一定和你顶峰相见。”
  来年的六月,细阳将近下了半个月的暴雨 。
  “同学们,滚蛋树开花了,你们也该滚蛋了。我宣布九十一班正式解散。”
  班主任把毕业季开花的合欢树叫成滚蛋树,正在抹眼泪的同学脸上顿时哭笑不得。
  秋禾真的考上了一中,不过是要交择校费的那种。
  毕业只给秋禾带来了一个痛苦。
  高中要上晚自习,那么她就没有机会再在六点钟准时去三小拿信了。
  可令她惊讶的是,信件改在了每天早晨六点钟送达。
  两年后,魏山意也要中考了。
  细阳不怎么大,也不发达,每个孩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父母对她或他最好的祝愿就是“走出去”。
  多年之后秋禾还记得那时的事。
  吃午饭时一家人谈起未来,她说大学毕业后要回细阳建设家乡,被穆妈一筷子猛敲后脑勺。
  “上个离家远点儿的大学听见没有,这么没出息,你要给父母争气。”
  她和所有对于来自十八线小县城对未来毫无规划的孩子一样。
  尽管大脑对外面的世界一片空白,还是望着父母吃的油乎乎的嘴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硬着头皮每天往返于学校之间。
  为的什么?家长的理想。
  在大多数家长心里,能考上一中或者细阳中学就是实现“走出去”的第一步了。
  每年细阳中学和一中这两个学校的分数线不同,那一年三中定向在细阳中学。
  如果在考试前提前申请了一中,就意味着和一中绑定了。
  即使分数出来后,没到一中,只到了细阳中学的分数线,也不能再次更改志愿,只能和这两所学校都失之交臂。
  这样的话,考上考不上就一切随缘。
  魏山意坚定地填了一中的志愿申请。
  按照当时的报考原则来说,定向细阳中学对于学生来说是件好事。
  细阳中学也是省重点,且分数线一直比一中低十几分。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校园内湖光山色,风景正好,甚至还有个民国的老建筑供他们参观。
  校风民主,对于学生的服饰发型要求也不严格。
  “小山,我跟你说,你要因为提交申请最后落档了,吃后悔药都来不及,到最后万一掉档,我可没办法让你换去细中读!咱家这个情况!”
  魏秋云知道儿子的决定,气得双手叉腰,苦口婆心的劝了一遍又一遍。
  “妈,你放心吧!”
  一中入学时,按成绩分A,B,C班。
  魏山意不仅考上了一中,还考进了A班。
  好成绩总能给人意想之外的好处。
  他除了领到每年八千块的校友奖学金外。
  在庐州的父亲不知道哪里良心发现,也决定一个月再给他发一千块的生活费。
  魏秋云知道老许这些年利滚利赚了不少钱,也知道这一千块对于老许不过是拔根汗毛的功夫。
  他看不起他们,可为了儿子她还是收下了。
  为了让他上学节省时间,魏秋云在复兴路租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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