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我没本事呀,我不能看着你受苦。我现在生着病,还把工作给耽误了,回去后都不知道公司还要不要我。”
“我陪着你,妈,我学习好,学校给我发奖学金了。”
“小山,我告诉你什么才叫孝敬你妈,你考上好学校,有份好工作就算孝敬你妈了,你不是要当医生吗?去个好医院就是孝敬你妈了,你懂不懂呀?”
魏秋云气得一脚踹在魏山意腿上,眼泪刷得落下,悲痛的哭了起来。
魏山意扯着蓝色的被单,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是你爸,按照法律他也要给你出赡养费,你拒绝了,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吗?”魏秋云眼泪迸出眼角,愈加愤懑。
“再说了,你跟他上学,难道就不要我这个妈了吗?死脑筋。你跟他们好好相处,让你爸把上大学的钱也供出来,妈看着你有个好前途,也就放心了。”
他回家拆开了那封信,却没想到,和上次的那封完全不一样,信的内容决绝而冷淡。
他知道人成长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观念的转变也是。
他苦笑,她不再需要他了。
他还在原地,不能陪她共赴山海。
他折起信,像在做一个无言的告别。
波澜不惊的湖面下隐藏着颓唐失落。
九月份开学,他去了庐城一所名声在外的寄宿制中学。
寄宿制高中比走读更严格,手机等通讯设备一律不准进校园,按时熄灯,按时吃饭。
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魏秋云一个月来一次庐州,给他带周黑鸭和牛奶。
从宿舍到教室再到操场,无数个三点一线枯燥的日日夜夜里,带给他最多微笑的是那个穿着医生服的蓝色小熊。
那是她画给他的,他把画贴在宿舍床位旁的墙上。
他要更拼命,更拼命地缩短这段距离。
她的最后一封信,他没来得及回复。
当然也不需要他再回复。
开学典礼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由白色校服衬衫组成的浩荡人海。
他也换下了一中蓝色的运动校服,在看台上穿着有着白色衬衫的新校服。
纷纷扰扰的人群里有无数的充满好奇的青春面孔。
他们手里挥动的小旗子在夏末的石阶上汇成缤纷的海洋。
可这缤纷海洋里一张张鲜活面孔却再也没有她了。
九月份开学的还有她。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回了一趟细阳,打工的地方在市区,离家不远,没什么新鲜感。
她回到家里,不久后收到了沈均的回信。
只是信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信里的人语气异常决绝冷漠。
他说信就到此为止吧,来信味同嚼蜡,回信毫无意义,人只要分开了,注定会越走越远,团圆都是造作的蠢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把这段关系掐灭的。
去大学报道的路上,她只随便带了几本书和几件冬季要穿的羽绒服。
看着火车开出颍城,从那一刻开始,她要和过去好好地告个别。
过去是什么呢?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躲在安全区里强说愁。
而她已经做好准备去拥抱残酷社会了。
看看自己究竟会又有怎样的得失,经历怎样的考验,修炼出怎样的铁石心肠。
八年的时光,送奶箱积了厚厚的铁锈,愈加腐败溃烂,无人问津。
千山万水挡在两人之间,各自走在新的人生轨迹上,再无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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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从七岁开始到现在,未来也是,秋禾孤单时,有我陪伴她的孤单,秋禾难过的时候,有我撑住她的难过,秋禾快乐时,有我欣赏她的快乐,我永远都在秋禾的左右,直到秋禾不要我为止。”
秋禾不知道眼泪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噗哒噗哒,似是无知觉般怎么也止不住。
“这些年我觉得冒犯又愧疚,可我还是放不下你,那些信我倒是还留着,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回去把它们烧了再搬家,从此再也不打扰你。”
秋禾没有回答,魏山意只觉得万念俱灰,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曾想,秋禾在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怪罪你,你也不要走,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吗?”
魏山意几乎静止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暧昧地,不舍地,悲伤地又欢喜地跳动着。
眼前的秋禾把手放在他脸上,帮他擦去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眼泪。
他握着她的手,哽咽地说:“我们去九华山吧。前年我在那里许了愿望,如今实现了,我想带你一起去还愿。”
造化弄人,生活中总有许多意料之外柳暗花明的事。
绿灯已经亮了,希望带着每个人朝各自的宿命走去。
“魏山意,你会时常感到孤单吗?”
魏山意摇摇头,他们并排地前往池州的火车上,他格外地安心。
“我怎么会孤单呢,我们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宽大,手指修长白皙。
“秋禾,无论生老病死,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秋禾松开了那只牢牢握着的手,转而看向了窗外。
“不要,如果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成为你的累赘,那我宁愿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她回过头,又冲他狡黠笑了下,重新拉起了他的手。
“如果有天你离开我或者我离开你了,我也不难过。听说十二万年后,宇宙还会有循环,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遇见你,你还是会遇见我,到时候,你还一定会勇敢坚定的从我的身后,走到我面前,我期待那一天。”
他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我不会,我会坚定地和你在一起。”
他的眸子装满了所有畏罪潜逃的黑夜:“但我爱你,所以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包括你离开我。”
她枕着他的肩膀,两个人没再说话,十指紧紧地交叠,扣在了一起,手心里藏着说不完的话。
是的呀,考研已经结束了。
未来虽然一片空白,但确实是崭新的。
她有什么可焦虑的,她完全可以振作起来,无论什么风雨也不怕的。
在夜车的卧铺上,他们睡在面对面的下铺。
在轰轰隆隆的车轮声里,赶着八小时的火车去九华山。
在黑暗里,她小声地继续意犹未尽。
“说点开心的吧,我偶像Wood bloom新专辑都发行了三次了。”
考完试后,一切都格外的新,格外的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过哦,希望有人可以看到我写的文字。
wood bloom 并没有其人哦,木头开花,是个柳暗花明的小彩蛋。
标题灵感来自《少女的祈祷》
第34章 她明白,她明白,我给不起
后来实在是太累了,两个人就安静了下来。
秋禾想着又是轰隆隆的列车,八个小时,和她第一次去北京一样。
天亮就到池州。
他在她的对面,他和她说“秋禾,你太累了,睡一觉吧,睡一觉天亮了,我们就去爬山。”
她记得他的手那么柔软,轻轻地盖住了她的脸颊。
刚开始她觉得温暖,自己被爱意久久地裹挟着,不肯让他拿开。
她看到拆开后的通知书被风吹的满房间都是。
开学后的草地和志愿者的笑。
来来回回机票车票的存根。
下着大雪偷偷见面的新年快乐
继而她渐渐地感到压抑,他那只美丽的右手像《蒙面的基督》里那令人窒息的面纱一样。
她想挣脱,想逃避,她和他大吵起来,她剧烈地反抗,剧烈地挣脱,她和他激烈地争吵,伸出了拳头。
直到醒来。
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湿润的冰冷的山泥,绿到发黑的馥郁枝叶,山脚下的青蛇,山上的佛像,无限的浓雾,浓雾下的那个誓言,以及他们抽到的同样的下下签。
所有的所有,都不再了。
她又回到了细阳,研究生毕业后,捡漏考取了细阳的编制。
上着一个一眼望到头儿却收获着周遭人无数敬意的班儿。
记得一年前快毕业的时候,她在江边一边拍视频,一边跨年。
秋天赐第一次给她打了电话,他没有寒暄,语气也不柔软,很直接地通知了她该做的事儿。
穆妈下班儿后,被曾经出狱的小混混认出来了。
老两口被好好的一通打。
如果,如果她还念着这个家,还对这个家有一丝感恩的话,就回来吧。
这个家需要她,她也该挑起担子来了。
两年没和父母联系,父母早就搬了新家,她上班的地方,穆妈在的医院和家是一条清晰的笔直的线。
秋爸老了,她回家后,家里就立刻添了冷森森的新防盗窗。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总爱捧着冷掉的中药,站在窗边朝下看。
窗外一切都是那么疏离,黑色的天,残存的骨头似的月亮,和她隔着一层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灰玻璃。
她还记得他的泪水,像大雨冲刷玻璃一样的泪水,告诉她他不明白,接受不了,理解不了。
不过还好,时间过去了,谁都能接受,他也不例外。
除了医院和单位,她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秋天赐也考了编制,和她隔一天换一次班。
只不过,她比他多了一项任务,在穆妈和秋爸泪眼婆娑下,去相亲。
人世间最高明的控制,永远不是暴力。
是凄苦哀怨的眼神,缚以道德和牺牲的绳索,通过关爱的口吻。
这些都是他们擅长的事儿。
她在咖啡馆,烤肉店,火锅店,书店轮流换着位子。
该说的话都被介绍人说完了。
轮到她的只剩下了呓语。
对方或冷漠,或热情,或一头雾水,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说她想说的话。
穆妈的病在她到家的第三年好了。
她下了病灶,带着从她那吸收的无限气运和活力,重新执掌起“秋姓”忠臣的大权。
这一年,的确有喜事用得到她。
秋天赐结婚了。
新娘是同个单位的门当户对,叫李潇,长着一张淑静的鹅蛋脸,眼角微翘,带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李潇穿着一身绿泠泠的旗袍带着自己的爸妈来互见父母。
晚饭后,他们在客厅笑着乐着,她朝桌上递了盘洗净的荔枝。
他们便突然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望着坐在角落的她。
她的处境让两家父母关于礼金的讨论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一个未婚的大龄剩女,会给即将成立新家的小两口怎样的负担呢?
后来她自己也察觉到了,默默地拎着包推说有约走出门去,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她总是挽着一个低丸子头,不施粉黛,穿着朴素,和这个欣欣向荣的新家庭格格不入。
婚期定了后,穆妈便支使着她去监督装修,酒店,司仪。
她自然是知道的,不在医院,也可以在别处忙碌。
这是她的价值,她很是受用。
婚礼盛大,王子也来了,他的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他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和她开玩笑。
“秋禾你还是现在高明,这些年我可一直帮你把着关呢,那小子还有当年沈均那小子,都不靠谱。”
“什么意思?”
“高中毕业那会儿,我帮你给他写过一封信呢,也给你写过一封呢。”
“哦,原来是你啊。”
“怎么了?”
“没事儿。”
当王子拿她婚恋状况调侃时,李潇敬酒时帮她解围:“我姑姐可是出过国的,你们有什么见识。”
她笑了笑,对呀,她还出过国呢。
研二去联合国实习,她本来不想去,却在聚餐的时候被叶淮宁提起。
后来魏山意借给了她五万块钱,他说钱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她本来不想要,却在他再三说服下接受了。
那次实习经历真让人难忘,回来后他坚决不要她还钱。
等到后来,后来就毕业了。
她在外面走着,却太容易迷路了。
细阳发展的很快,她还是不认识这些路,走着绕着,跌跌撞撞又来到了三小家属院。
当初的邮箱已经摘去了,树木也砍伐完毕。
学校快要迁走了,教学楼被推土机推了一半,只剩下断壁残垣。
她回过头,家属院倒是完好无损。
自从新城区开发后,老城区就被抛弃了。
家属院下的牌子上,贴满了售楼信息。
他家那一户没有亮灯,的确,他怎么还会回来呢,应该过的还不错吧。
她一一阅读那些售楼信息,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的门牌号。
联系人写的胡先生。
她疑惑着试探着拨通了那个号码,对面却不是他的声音。
“进来看,这房子采光还是不错的。”
陌生男人约莫四十岁,和她约在周日下午见面。
房间里什么都没动,包括三年前他作为上岸奖励送给她的画架和油彩。
到处都是灰尘。
“我接手这房子原本是指望着升值,没想到这么快学校就搬了,这房子也不打算拆迁,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买的时候没多少钱,上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急着用钱,十万卖给我的吧,当然这房子现在也不值十万了,二十多年了。”
陌生男人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有条很宽的裂缝,大概就是灰尘的来源。
光透过灰尘,照出了很多的纷纷扰扰。
“你要不要?我着急搬家呢,我们一家都去外地。”
买房子的流程,穆妈陪着她在秋天赐那里演练过,她格外得心应手。
一栋401,她买下来了。
好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她打电话给叶淮宁,和她聊聊最近的新鲜事儿。
她倒是不敢和姜哲联系,姜哲太自由了,她怕被骂。
叶淮宁新搬到了上海,父母帮她带孩子,她自己忙的不可开交。
提起当年她对自己的规训,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感激隋末的死,为了珍惜这个上天的礼物,她要加倍努力工作,挣更多更多的钱。
“你要不要来上海找我?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买房子的事儿,她没和穆妈说,他们一家人大概永远想不到,她要去那个废墟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