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面色乍难:“属下跟小侯爷是说过的,大人公职忙,可能不大遇得上。说给他送过去,小侯爷不准。也曾提议,若不然,巧的话,哪天等大人下了职,便同大人一起来府中拿,也是一样的。小侯爷脾气怪着呢,说非要亲自来这府中,恰恰遇着大人才行,还要您亲自递给他。”管家辩解得很是勉强。不是他不照做,他都怀疑那个小侯爷要字是假,找岔子才是真。京畿之中,谁人不晓得那就是个混世魔王。皇上都怕了他!
闻言,明月眉微挑,稍稍一想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当今世上,敢拿西贝货去偷换圣上御书房中王右军那副真迹的,怕是只有他暮楚小侯爷,今圣上的侄子。
说起来,两人虽是叔侄关系,然年纪却相当,圣上是颇宠他的,便是在皇太后面前,这宠爱,皇上也要让几分,也真真是有意思得紧。
圣上喜欢王右军的草书,是满朝皆知的,其宠爱侄子,也是满朝皆知的。宠爱程度达到何地步?唔,除了天下和草书不可给,样样可舍。果真宠的厉害!
这厢防的厉害,那厢日夜家贼难防。
那厢有心做这个贼,便出了这么个西贝货调换真迹的古臭法子。也不晓得是哪个漏嘴的走漏了他这独技,擅临摹的消息
明月脑仁很有些抽跳。
说起来,自己卷入这场叔侄大战真真冤枉得很。他日若是行迹败露,皇上不忍心责备侄子,只怕自己这个帮凶难逃其责,唔~天庇佑,他小侯爷一定要行迹败露,被现场抓个正着才是好哩,以免后患无穷。
明月揉了瑈眉头,颇有些疲惫;
成日家除了忙公务,还要分心出来应付这些人,能不烧心!迟迟没有那人的消息,也不晓得她行至哪里了。按行程算来,早应该到了。
难道真的出了意外?
这样想着,明月便越发的坐不住了。立马唤了侍卫将消息传下去,打探人的行踪。
但愿不要出任何事情才是。
“若无事,便下去吧。”
见他面露疲色,管家应了是,悄悄退下,独留他一个在书房之中。他揉着眉头,很是伤神。想来是朝中的事情不顺利。
也是。一个本愿驰骋疆场,守边戍国的人,让其去司翰林的职,这等同将一直鸟关禁在牢笼里又有什么区别!不能一展才能抱负,能顺心得了么。说来也是造化弄人,那婷玑公主,真真是下了死心,不死不休,好个强悍女子!
管家摇头叹息,皇家的事情,君令就是天令,没管有没有道理,便是只有服从的份,所谓君臣之纲,便是如此!
掩门之际,管家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件漏禀,于是堪堪停住,又折回来。
“可还有何事?”
管家恭敬答言:“还有一事,门禁的守卫说,今日登门来了一个女子,指名道言是来寻大人的。”
闻言,正在歇神的人徒然睁开眼睛,心头有什么闪过,不大确定。
“来为何人,可是熟人。”
管家摇摇头,“守卫说不曾见过。”
明月又问:“可曾留下话”
管家答言:“也没有。”
他心头略略失望,罢了罢手,明显也是不愿多说之色。
想到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管家实在不忍心,然职责所在,不敢耽误他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管家道:“对了,守门侍卫说她称是长兴来的,姓刑,名叫阿宝。”原本是想着将知道的信息速速禀了他,也好让他早些歇着。
谁知正正在翻竹卷的人手一顿,立马将眼神从竹简中抬起来,“你方才言,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被他肃然模样惊得一愕在他凌凌的神色中,管家力求沉着一字一句言:“守卫说,那小女子自称刑姓,刑阿宝。”
他刚说完,椅上的人便立即起身,绕过案桌,行至管家面前,盯着他,略略有些急切问道:“她人呢?”
果真是她!
“这……这……”自入府以来,从没见过他这般形容,在他灼灼明亮眸视中,管家将话一提炼尽量说的简单直接:“就在今日大人回府之时,还在外面,她是亲眼看着大人进府的。”
“她为何没有唤住我?”明月脱口而出,像是真的在问为何。
然而于管家的理解中,就成了质疑之意。天地可鉴,他禀的句句属实。
“这,这小人着实不知道。”管家亦有些委屈。他着实不知,况,自己并未亲眼见着那个女子,皆是听门禁的守卫言的。
那个女子果真身份十分特殊?
管家不解
稍稍理了一理这个事情。是了,主子的故里也是长兴。他梦中常唤的那个阿宝,便是此女子?
是了,定然是的
不等管家想清楚,明月已经行至探花府大门,
“人呢?”他张口问。
守卫门禁面面相觑。
明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次:“今日上门来寻人,名唤阿宝的那名女子,去了何处?”
门口守卫从未见过他这般肃然,一时不解,即刻提心战兢起来,想来那个女子必不简单,他们这些人怕是闯祸了。于是守卫说话的底气也不大足,老实告言:“那女子在大人进府之后便离去了,临走前说去吃碗冷面,属下以为……以为,她是寻错了人。适才没,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大人恕罪。”说完立马跪下来请罪。
素闻探花府的这位明月公子,是个朗朗如月的人物,性子也温和得紧,待下人甚是宽厚,守卫如今这般形容,自是引得路人驻足观望指点。
明月心中惦记着阿宝,哪分得开心思来责备二人,速速嘱咐了人差人寻人,自己也急急出了府。然京畿之大,没有行踪,这会子寻一个人,岂是一时半会寻得到的。明月只能凭借守卫口中一点点线索勉强来寻。已经间隔几个时辰,探花府四周街巷卖冷面的摊摊已收拾打烊了。哪里有半个他印象中那熟悉的人影。
老伯的面条摊收拾得最晚,明月寻了五六家才寻至这个地方。
听了他寻人的描述,老伯怔了怔,可不就是今日来面摊摊上吃了两碗面条的那个小女子!
这位公子老伯是晓得的,承光十七年的探花郎,大富大贵着呢。
见他寻得着急,老伯煞有介事望了四周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说:“见过”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明月眼睛里闪过光亮,急问:“人去了何处?”
老伯摇摇头:“不知道。”这是实话。
“那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只要知道她从哪里去,追人便有了方向。
老伯还是摇头:“也不知道”他将声音压的更低,小心道:“小老儿亲眼见着被人强行带轿子头抬走的。”那分明是抢人,光天华日之下,真是没得王法了。这些为富不仁的,迟早遭报应。
“大……大人”守卫忐忑唤他。他等将重要的人当无关紧要的给放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月心里一下子就凉透顶了。
阿宝,她……定然不会有事。
在他离去之际,卖面的老伯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抢人的轿子貌似非富即贵,轿上悬了一个马字。
探花府的守卫愕然,只心里惊道‘好大的胆’,敢顶着身份明面抢人!
明月眼神一凌。
第170章 朗月归兮 我思无邪7
阿宝被人捂了嘴塞到轿子里头,左颠右晃,晃的她眼冒金星。
抬轿子的人脚下生风,一会儿就出了城门。像是走了很长时间,轿子停下来,她被人蒙了双眼,紧接着又被塞到另一张马车里,马车一路颠簸,不知道这些人要将自己带到那里去。根据她的直觉和预估,应早出了滁安城。
大约又行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
眼睛仍旧蒙蔽着,当那些人将她仍扔进一间屋子的时候,才解了她手上的绳子。
得到自由,阿宝立刻解去眼上的黑布,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头晕的十分厉害。
自己恐怕是遭人劫持了。
这是一间柴房,里面关着的,不止她一个,全部都是女子。
阿宝愣愣立在原地。
京畿之内,竟有人光天化日抢人!
望着这个新抓进来的女子,里面的人只静了一会儿就将视线转开了。每隔几日就会有新的漂亮女子被抓进来,她们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仁。重要的,她们连自身都难保,谁能在意一个刚进来的丫头!
阿宝默默走到一个角落,刚要蹲下去,被人猛推了一下。
“哎哟,痛死我了“她坐在地上,将手掌心反过来一看,可不得了,鲜红的血顺着手腕子流得汩汩的,伤得不轻。
旁边传来轻笑声,阿宝心头有火,转过头去,便看见一个富家模样打扮的女子正讽刺的望着自己,神色之中尽是挑衅。她一旁的绿衣女子嬉笑,阴阳怪气道:“有些人瞎了眼,要跟王姐姐争地盘,那么多地方不蹲,狗眼尖利就看上这里,一个低等的下贱奴才也可以欺负人了?!”那女子眼神轻蔑划过阿宝,见她手上擦伤流血不止,幸灾乐祸又得意洋洋。
奴才,丫鬟?
阿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是了,自己这个长兴外地来的,这些京畿贵家小姐眼中,她可不就是土包子么。
蹲柴房还要看人脸色,简直岂有此理!
“谁推的我?”她淡淡问。
方才说话的那位女子和一旁富家娇女以及屋子里一干丫鬟小姐均楞了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低等下贱乡下丫头,还不如郡马府里头最下等的奴婢,她才不会放在眼里。
绿意女子冷哼一声,眼里不掩轻蔑羞辱之意。
阿宝忍者疼痛站起身子来,柴房里面堆积了不少柴薪和杂物,腿上好像也被刮蹭蜕皮了,好在不十分严重,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些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岁长一点的应该也不过双十二三出头,怎就这般心狠手辣!上京果然是勾心斗角之地。人人都说都城好,到底哪里好,阿宝实在是不晓得。
众女子被她看的哆嗦,绿衣女子美眸怒瞪,“你看我做什么,能看死我不成?”
阿宝向她走近,那女子后退两步,既是自家惹出来的祸,便要自家担着。本是想在王姐姐面前表现自己,攀上她就能攀上她的表姐丹阳郡主。不料,这土包子,竟然敢瞪自己!
“你瞪什么瞪,再看我,眼珠子给你挖出来,信不信?”林玉杏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出言威胁,她旁边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实在骑虎难下,于是硬了头皮死扛嘴硬。
“刚在就是你推的我,为什么推我,我又没有惹你。”阿宝呼了呼手上的伤口,问的委屈巴巴,实在有些疼。
听她这样问,林玉杏得意,心里也有了点底,原来是个软柿子,于是更不怕她。拔高了声音道,“你是聋子吗,还是瞎子?别处蹲地儿去,听到没有。”
“这柴房是你家的?”
见她问的理直气壮,林玉杏晦气,呸了呸,“你家才住柴房。”她堂堂郡主的表妹,厨房都没有进过,怎么可能住柴房,才不会跟她这种下等人一样呢!
“你把我的手弄伤了,我包不了,你给我包一下,”她将手伸过去。
林玉杏莫名其妙,这人到底是傻子还是聋了。竟然让自己给她包扎伤口,自己推她是不错,她自家没站稳又赖自己做什么,让她堂堂千金给一个土包子包扎,不要恶心人了,都怕她那恶心的血碰道自己身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乃丹阳郡主的表妹,你个下等………”
阿宝环顾四周,这里是柴房,专门堆放杂物,相准一个东西,拿起来就朝林玉杏劈头盖脸胡打,那方骂人的话都没有出口就堵住了,嗷嗷哭叫。阿宝净往肉多的地方下手,大腿,臀,不伤人,给她教训。
柴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声一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紧凑,外面守门不愿多事,听的不耐烦了出口呵斥警告。
“嚎什么嚎,再嚎,现在就将你们带过去,办完事情,抛尸荒野!”一声训呵,接着就是金属哐当的声音,守卫开了柴房的门,进来看究竟,到底谁这么胆大不要命。
从听到呵斥声起,阿宝就丢掉手中的榔头,往锅灶那边抓了一把黑糊糊的锅底灰胡乱往脸上抹,连脖子都抹黑掉,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儿蹲里假装瑟瑟发抖。
“将才谁嚷嚷,吵什么,赌了你们嘴,三天吃不了饭,信不信?”进来的人凶神恶煞,开口就是恶言恶语。里面关着的都是姑娘家,好几个都是官家有钱人家的富贵小姐,大声说话都没被对过,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个个儿吓得缩了脖子,窝在自己的角落里面抖得不行。
守卫扫了一眼屋子里头,最后将眼光放在林玉杏处,见她头破血流就明白了什么。林玉杏故意侧了侧脑袋,意图将伤口露在视线里,害怕人看不见。阿宝暗暗瘪了瘪嘴,自讨苦吃了吧,这些人,还希望会怜香惜玉?!
果然,守门的人踹了一脚身旁的破笸箩,端出一副凶神恶恶的样子,指着她道:“你最好给本爷老实点儿,再惹事生非,先办了你!”
林玉杏吓的一抖,再不敢起其他小心思。
之后那些粗莽大汉指着屋子里一干人交代,“都给我老实点儿,让你们好看!”而后退出去,哐当又上了锁。全过程一点没有留意抹黑了脸,糟乱了一个鸡窝头缩角落里面的阿宝。
阿宝却将这些人看的一清二楚,这些人换了便服,腰上皆统一挂了一个铜质锻造的腰牌,均刻一个丞字。
难道是官府的人?
这一个想法冒上脑袋,阿宝觉得心越加沉了。
若真是如此,只怕,她们皆难以逃出去,报官也断不会有用。谁又会胆大妄为到多管官府的闲事。再者,若没有勾结,当街抢人之事发生在皇城京畿之下,绝不会无人不晓得。
另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报官,被压了下来,未达上听。
细思极恐
晚饭是专门差人送进来的,饮食简直不能用好来形容。望着满屋子的女子,阿宝隐约知道这背后操手的目的。
“赶紧吃,半个时辰后进来收碗筷。”送饭的将饭食放下交代一声就出去了。
众人无精打采,没有人去动饭菜。
阿宝看了看,一个都不吃。不晓得她们被关在这个地方多久了,又还会继续关多久。
忍者脚上的疼,阿宝走过去。
果然伙食很好啊!鸡蛋羹蒸的鲜嫩光滑,缀了葱白和葱绿,颜色可爱令人食欲饱满;青笋腊肉熏咸开胃。肉质观看,应是上好的腿肉。竹笋不像新鲜的,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新笋,是往年的干笋泡发了佐肉炒的,绝对不腻;还有一素一汤,白灼小青菜,油汪碧绿,清水抄了起锅,浇盖红辣椒油和陈醋,专去油腻,最后一道鲫鱼清汤,汤白浓稠。
这些菜烧的简单家常,然色味俱全,更重要的是,荤素都有,绝对搭配,营养俱全。
刚盛好一碗米饭,便听到一个声音嘲笑道:“哼,她倒是有心情,刀架在脖子上了也不忘吃,也不怕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