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恬也抓住一个重点，那就是“钱”。
她从兜里拿卖菜的钱出来，送到他们面前：“请帮我定一口棺，谢谢。”
零零散散的钱，被她捧在手里，皱皱巴巴，可丝毫不影响，被人喜欢。
阿兰见到木恬手里的钱，顿时不吵了，还让她放在地上：“放这里，这里，我们给你买，给你买了送过去，什么时候要，现在要吗？”
木恬站起来抿紧唇瓣，点点头，又看向木先全，直到他点头后，她就回家了。
瞧瞧，多么多么的讽刺。
“爸妈，你们在做什么？”大孩子在她刚走的时候就过去问，特别不满。
木恬心回，做什么，数钱呢。
她回到木家将木爷爷的东西收出来，把房间整理干净，忙忙碌碌一天，第一次学着煮粥，水放少了，差点闷成饭。
但她仍然没有放弃，去地里拔了葱，拿了鸡蛋拌了一碗难吃的蛋花粥，叫木安起床吃粥。
木安很懂事，没有嫌弃粥，而是像她曾经故意留给木爷爷一样。
下午，木先全跟村长搬了木棺进木家，木棺抬到客厅放下，二人接问：“你木爷爷呢？”
“在房间里。”木恬牵着木安带他们进去，开灯，这才见到木爷爷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可见走的时候并不安详。
村长看着这俩小孩叹了气，让他们出去，不要看老人下棺，说是不好，他掏了几毛钱用红字包在老人的手里，嘴里念念有词。
听说，拿老人握过的钱，就不会被他吓到。
他们给他穿上寿衣，合力将木家老人抬出去，放进棺内，起钉封棺。
棺还放在客厅里，阿兰匆匆忙忙带人过来了，上门后把家翻得乱七八糟，后来翻出来木爷爷的积蓄。
阿兰与她的娘家人在数钱，她对木恬说道：“这钱还不够给你木爷爷办葬礼，我家还得给他贴钱。”
他们数完钱，就准备起棺下葬，只是还没出木家的门，又倒了回来，围着这房子左转右转，左看右看。
忽然，阿兰拍了下手掌，似乎想起什么来，她兴奋跑去跟木先全说：“你大哥死了，那这房子不就空着了吗？他不就是木家的吗？木家不就是我们家的吗？这么一说，这房子就是我们家的了。”
“那他们呢？”村长不由得出声，看着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阿兰都不曾正眼看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哎呀，这俩孩子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哪里来，回哪里去就是了。”
“我们哪里也不去。”木恬不禁站在家门口，态度坚决：“这是我们的家，不是你的家。”
木恬在心理无次数忏悔，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听木爷爷的谎言？
第50章 野生儿歌
为什么不坚持要他去看病，为什么相信他这是普通的感冒，为什么要相信他说的话？
木爷爷太坏了。
她当然也知道木爷爷不舍得花钱，他想把钱留给他们，可是这笔钱她怎么敢用？
所以在阿兰搜刮钱说是拿去办葬礼的时候，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阻止，可这房子她不能让，也不能给，这是她的家，是他们的家。
“你的家？你的家在田洞里，你没回来之前，你家人早把你给丢了，现在霸着别人的房子当家，你要不要脸？”阿兰边数钱边骂她。
村长看不下她这么对待一个小孩，不禁站出来为他们说两句话：“他们都还是孩子，木老大也才刚走，你就赶他们走，是不是说不过去？”
“怎么就说不过去了，我说错了吗？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名木家的人，一个个都是捡回来，也就他那大哥把他当成宝了。”阿兰激动不已，跳起起指着木先全。
阿兰还说：“我给木家生三个孩子，他们哪一个不是亲生的，哪一个不比他们抱养的强？”
村长一滞，阿兰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亲生和抱养，选择谁，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家事，外人不好插手，村长唯一的同情心也被传统的观念打败，最后，还是没有再为他们说话。
“木爷爷说过，就是他离开了，这个房子也是他的。”木恬牵着木安重复木老大说过的话。
木恬一针见血，大声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木家人，可你们现在在干什么？木爷爷躺在棺材里，你们就来抢我们家的钱，来抢我们的房，还把木爷爷的家人赶走，这是人做的事吗？”
“啪！”
“啊！”
阿兰一巴掌甩到木恬的脸上怒骂：“你个小野种，你说什么你，我只是拿回我们自家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才不是人，你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小野种。”阿兰口不择言，指着她骂。
木安走到前面用力把阿兰推倒，回前护在木恬身前：“你才是小野种，你生的都是小野种，他们有你们这样的爸爸妈妈，是她们这一辈子最大的侮辱。”
村子很小，买棺的消息一传出，就引来许多村人过来看，甚至是对他们落井下石。
曾经有多少害怕木爷爷的人，现在就有多少嘲笑木恬他们的人，他们没有同情心，不打算帮忙，反而全都与阿兰站在同一战线上将木恬姐弟赶出去。
“活该，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活该他死了，没人善后。”
“走吧，走吧，回你们该回的地方。”
“走吧，走吧。”
“你们去福利院也好，去找人收养也好，去哪里都好，离开木村庄，离开我们这里。”
就连小孩子都被人教唆，把赶他们走唱成儿歌。
小野种，没有种
小野猫，喵喵喵
偷种子，换爹娘
做地主，爹娘死
占田地，换钱粮
祸害精，众人清
那些声音充斥着耳膜，所有的人，整个村子的人，都站在木先全那边，他们两个小孩被众人孤立。
像是罪人一般，被所有人审视，被所有人唾骂，甚至他们还动手将木恬木安推出门口。
第51章 孤立无缓
“姐姐，姐姐，我们不走。”木安拼命反抗，跟他们死磕到底。
木恬被人推到地下，磕到头，流血了，唇色苍白，睁着黑白的眼珠看着他们丑陋的样子。
书里，把这种人称之为坏人。
“姐姐，你没事吧？”木安挣扎到木恬面前，回头瞪他们：“你们欺负小孩子算什么东西？”
“算什么东西？算什么东西都比你们强！！”阿兰拍了拍他的脸，呲着牙笑。
木恬透过阿兰看她的身后，露出小虎牙笑了。
他们家三个孩子都来了，为首的男孩子握着拳头看着木恬，她狼狈的样子刻在他的心里。
“好，不用你们赶，只要你们把木爷爷安葬好，我们自己走。”木恬说这番话的时候，谁也不看，只是看着木先全的儿子。
仿佛想让他看一看，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大不小的声音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可是，歹毒的人也怎么会听你说话呢？
夜晚，木先全一家将他们弄晕，送到一个不知名的镇上，醒来，就在陌生的地方。
可喜可贺，他们还是有良心的，没有将他们拿去换钱。
长大后，她记得木安问：“姐姐，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哭？不难受吗？”
难受，怎么不难受呢？她难受得快要死掉了，她的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
连木爷爷有没有被安葬好都不知道，她在村子里孤立无援，就算反抗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她怎么没有哭？她每个日日夜夜，做什么都会惦记着木爷爷，她从小在木爷爷的呵护下长大，怎么不想哭？
可木安也没有比木恬好多少，在木安最害怕的时候，她只能说没事，没关系，可知道那几年，她什么时候笑过？
高山底下亮着几盏灯火，满天的星星，一人一墓，刻骨铭心的回忆让她陷入无尽的循环里。
她忍不住打那个国际的电话，只是打打而已，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回寝室。
可她一打就被接起了。
“喂？”
他的声音传入耳那一刻，她害怕了，想立刻掐断这通电话。
“木恬，是你吗？”他在电话的那头淡淡问。
顿时，她就安静了，也没有掐断电话，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说话。
木恬知道，他对自己的人生作出选择，她不该去打扰了，真的不该，她怕他会像之前那样让他埋怨自己。
这个号码，就不该拿，这样就不会再找他了。
“你在哪儿？”木安察觉到不对劲，耐心问她。
“说话，木恬。”木安冷着声，他担心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木恬轻声：“你对我，已经这么不耐烦了吗？”
“也对，我害你跟着我过那么多年的苦日子。”木恬随手捡了根树枝，在伸手看不到五指的地上乱画。
木安不与她计较，放柔声音：“你在哪儿，身边有没有人？”
他不否认，她便当他默认了。
“木安木安木安。”木恬像曾经刚刚得知属于他名字时，一遍遍叫着他，语调低落遗憾：“木安你长大了呢，不会跟在我的身后叫姐姐了。”
第52章 恼羞成怒
木安默然，等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当年送你去福利院，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如果当年给你找一户好人家，你是不是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木恬后悔了，因为小时候的自以为是。
木安心底一刺，不想再听：“你不要再提了，过去的事情还想来做什么？”
“对不起。”木恬的树枝用力一划，断了。
木安沉默，或许是她那边太安静，将那折断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挂了吧，没事了，好好读书，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再给你寄钱，不会见你，不会打扰你，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木恬上次没来得及跟他道别，这次还是想正正式式说一遍：“木安，再...”见。
木安急促打断，恼火：“木恬，你他妈到底在哪儿？”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木恬拿着树枝的小半截，一横一竖写着木字，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明明，是他说不要自己了，是他不要这个家了，是他不想姓木了，怎么，还是她的错。
木安一愣，沉下心。
“嗯。”木安只剩一字淡淡的鼻音。
木恬的心下沉，只道了一句：“木安，木爷爷死的那晚，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木安语气变了：“你回木村了？你疯了吗？”
“或许是吧。”木恬没有解释。
高山脚下唯一的灯光灭了，周围一片漆黑，可她一点也不怕，还有一丝心安，若是别人看到了，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木安压下自己的脾气，语气疏离：“别呆了，回去吧，那里没什么好留念的，我挂了。”
他知道她在哪儿，知道不会做傻事就足够了。
他想做什么，她不知道，可她尊重他。
“木安木安木安，晚安。”木恬细念。
天亮，蝉鸣鸟啼，树枝微动，日缓缓升起，宛如美画。
木恬摆弄相机，定格这一刻。
高山有动静，木恬回头，看到一个男人拿着早餐站在坟墓旁，他的眉眼跟木先全也是相似。
当下，心里了然，她把摆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准备离开。
“一起吃吧。”他走到她的面前，自顾自学她坐地上，把早餐摆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跟她说话，也是长大后第一次见面，他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自来熟。
木恬没有因此停下，拉好背包拉链，把相机带上：“谢谢，我该走了。”
他拉住她的背包，摇摇手里电筒：“看在我凌晨就带着早餐爬上来的面子上，吃点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木恬回头，看着恰好为了拉住她，而不小心跪在她身后的人。
他坐好：“我猜你应该会来，或许没那么快离开，所以就来了。”
看她还想离开，他便说：“木伯伯坟墓的位置满意吗？”
她看了看周围，高山是个好地方，景色也好，可他们怎么舍得将木爷爷葬在这里？
上山一个人都要花一两个小时爬上来，更何将人葬在这里？
木恬放下背包，席地而坐：“还行。”
他拧开保温盒倒了一碗蛋花粥，里面的葱花闷的时间长，已经没有鲜艳的颜色，但依然不影响香味。
第53章 共进早餐
木恬不是没有吃过，只是味道一直不如从前，连香味都相差甚远，这跟木爷爷以前给她做的香味非常相近。
“柴火烧的，自家炸的花生油，在外面很难吃到这么正宗的粥了，你尝一下，都有点凉了，可能没那么好吃。”他絮絮叨叨说了挺多，又把几个咸菜、橄榄、包子油条弄出来。
她纹丝不动，盯着他。
他知道如果不跟她说清楚，这顿早餐她是不会吃的，倔强这一点，跟小时候甩给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直接坐在地上，轻描淡写：“两年前，这一片高山被村里的人分割，正好有一份落到我的头上，我看着挺好，就请人把木伯伯的墓移上来。”
“你父母会同意？”木恬想到木先全与阿兰，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用一块这么好的地儿来埋木爷爷？
“当然不同意。”他抬起眼看她，无奈笑了：“只是我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据木恬对他们的了解，怎么可能是一句坚持就能让他们妥协？
她不再追问，慢慢放下芥蒂，端起粥慢慢喝着，味道跟小时候差不多。
两个人安静吃早餐，过后他与她一同下山，交换了联系方式，在车站告别。
“当年的事，我代父母跟你道歉，对不起。”他看着远行的车，忽然想起了，追着大喊：“对—不—起！”
木恬听到了，听到了，站在摇晃的公交车上，她没回应，没回头，心却平静了。
回到木城酒店，木恬就立刻洗掉一身黏黏糊糊的感觉，开上空调补眠，她醒来后，拿起餐牌打内线电话点餐，随后，待在窗户旁的摇椅上，棒着手机写写删删。
直到门铃响起：“你好，服务员。”
她取餐后慢悠悠吃着，想着，把字敲在手机上，又删删改改，才敲定了故事。
木恬选六张照片配刚写的故事，将第一套照片发布在各大网站，放下手机，才发现餐盘上附了一张灯光展的门票，票上的时间是19：00-22：30。
今晚的灯光展，展会设计师是严锋，她将票收好，看了时间，把餐盘放到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