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昨天就不跟老太婆吵架了。”老人坐地上，语调宛惜遗憾。
木恬生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听他讲。
“有火吗？”老人问，他从怀里拿出被压到不成样子的烟，捋直。
她四周看了看，才在地上捡起用来燃烧酒精的火机递给老人。
老人点火，猛吸一口，呛得眼眶发红。
“想听故事吗？”他缓过气来。
坐在旁边的人心思沉重，没有留意老人的话，唯有木恬点头。
“你还真别说，我那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美人胚子，那一笑啊，就笑进我心里了。”老人笑说，满脸的皱纹堆着折。
“年轻那会追我那劲，跟现在骂我那劲可一分没少，以前天天喊着以我为天，现在天天骑我头上。”
“这不，昨天让我买酱油，我给忘了，都给她下去买了，还一直念叨，我心里不平啊，没忍住就跟她吵了几句，那丫脾气长的很，七十岁的人了，还收拾衣服学人离家出走。”老人说得声音慢慢大了。
“也亏得婶跟你吵架了，要不是她走了，还指不定发生什么。”旁人插嘴。
老人微微颤颤，灭了烟：“好啊，好啊，我忍气吞声几十年，就昨天忍不住，敢情还救她一命，这天儿啊，就是偏心。”
“这天儿呀，是要救你们呢。”旁人忍不住插嘴：“你瞧瞧这些埋在底下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会有今天，你就偷偷乐去吧。”
第58章 看到他了
“对对，这天儿是救人呢。”老人忙附和，只转头自言自语一句：“不晓得我还能不能出去见她。”
不知旁人有没有听见，木恬听见了。
“一定能见面的。”木恬坚信他们一定会将这些人救出去。
老人闻言，乐了：“你怎么知道？这天儿告诉你的吗？”
“我们要相信那些为我们拼命的人，你看啊，每个人为了活下来都在努力。”木恬往山间一指，就在那恍惚之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立刻站起来跟过去。
老人看她忽然跑开，喊了一句：“小姑娘，你小心点儿。”
“好，你也是。”木恬连头也不回，径直往刚刚的方向跑去，但，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抹身影了。
“是你吗？”
“你在哪？”
“你别乱跑，我害怕。”
“你在哪？你出来啊？”
木恬忍不住喊出声，脚步慌乱，她好像真的见到他了，他的脚怎么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她在人群里穿梭，眼睛寻着他，她找不到他，找不到那个寸步难行的人，明明很像很像，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到处乱跑，请你回到安全线外。”消防员抓住找人的木恬，劝道。
木恬垂眸，看到一双粗糙皮肤爆裂的双手抓住她，顿住了脚：“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脚上有伤，穿着白色衣服，大概这么高的男生？”
“没有，如果有，我们一定会救他，现在请你回去，不要给我们增添麻烦。”消防员神色急促。
木恬心里自是明白如今的情况，只是放不下刚刚看到的人，她不想给救援者增加麻烦，默默走回去：“对不起。”
那一眼熟悉的人有几秒的欢喜，随后便是满怀的担忧，这种担忧逐渐演变到害怕。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那该怎么办？
木恬心里祈祷，希望不是他，希望是自己眼花。
其实，她没有眼花，那个人真的是他。
他用力捏着腿部，忍着痛意，汗滴顺着发丝滑落，听着她的声音。
“嗯?”痛苦到咬紧牙，直到她走远，他镇静给自己取出尖锐物，用酒精棉按住伤口拔出半根插在腿上的铁丝，放进铁盒里，消毒、止血、用纱布包扎，一口气完成。
“麻药还充足，你可以用一点。”消防队长刚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出声，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必要忍的那么辛苦。
在发现山土二次塌方时，除了消防员无法逃走，其他人都争分夺秒拼了命逃离，他分明可以立刻撤退，谁知遇见一人倒在他的前面，眼见山土要将一片压下来，所有在上方的人都要被埋上里面，他偏偏不放弃，护着那人就从山上滚下来。
地面还在动荡，就有人将他身旁的人带走去救治，他拒绝他们的帮忙，自己一步步走回临时急救处，大家以为他只是摔痛了，休息一会就好。
没想到他的大腿外侧插着半根铁丝，还有碎片刮伤的小口，他忍了下来，看到他不耽误任何人进度，忍痛亲自处理，他们才对这个默不作声的斯文男人刮目相看。
他与那人无亲无故，往坏里说，一不小心就会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这里还有很多人需要，等待外援需要时间。”他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很沙哑，但不影响这份坚定。
外面漆黑的天色，被堵的出口，宛如无灯的路，没有逃生窗口。
“刚刚有个女孩子在找一个人，她形容的样子，跟你很像，你有没有...”消防队长盯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刚刚一脸焦虑寻人的女孩子，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就硬生生被他打断了。
他急声否认：“没有。”
“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说没有了？”消防队长哼笑，他这些年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吃过的饭，哪个不是比他多？
“你该去帮忙了。”他转过脸，淡声提醒。
消防队长笃定他一定认识她，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愿意承认，看到他们之间的反应就知道关系不浅，想起战友如今还在土下生死不明，他就满腔难言，想了想，还是对他说出这番话，但点到即止：“人很难违抗天灾人祸，有多少人都来不及告别就匆匆离开，她为了找你，到处跑，现在在哪里都不安全。”
他就地而坐，背着角落靠着，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消防队长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说完就离开了。
他们虽忙，但消防队长这番话亦落在他们的心底，他们揣着不安、惆怅、难过的心理尽力去挽救每个等待被救的人，而他们如今何尝不是等待被救援呢，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分离的痛苦。
所有人都能沉浸在痛苦里一段时日，可他们不行，他们必须要撇开这种情绪才能去救下一个人，他们不能因为因为逝去的人耽误现在能活下来的人。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曾经喊着要生要死的人，在天灾来临，才知道生命可贵。
他闭目听着那些细微的声音，表面平静，内心怎么也压不下那种怪异的感觉，他终究还是在他们不注意之下，找了一根能支撑的木枝，缓缓走出角落。
他知道她会在哪，从她出现那一刻，便知道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就在几米处停了下来，躲在暗处看着她。
她正帮忙分发食物，有些人拒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些人就开始吃了。
隔得太远，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在众人里忙碌，不知过了多久，她向前线走去，他身形一动，发现消防队长跟她说了什么，她就没有再上前。
只是，她又走向偏僻安静的地方走去，渐渐就快见不到背影，他才拖着脚小心翼翼跟上去。
木恬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才继续往上面走去，他目睹她爬上去，自己却没办法再跟着，许久，她还不下来，他渐渐焦躁不安。
他放下手里的木枝，双手扶住石块，忍着痛，正想怎么爬上去的时候，上面忽然有上面有动静了。
第59章 南城医院
他赶紧捡起木枝，狼狈躲起来。
不久，她抱着东西下来了，他的心忽然平静。
她拆开布条，谨小慎微拿出一台相机，似乎在检查，确认无恙才戴着离开。
可他在黑暗里失去浑身力气，忽而，他笑了，低声而压抑。
他以为这种感觉会随时间推移变淡，会逐渐忘记，甚至到平静，这一面让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像白痴一样。
他安安静静待了许久，电话响了，他才动了动，接起：“怎么了?”
“现在有个人的情况很棘手，教授叫你马上过来。”
“嗯，马上过去。”他柱起拐杖，艰难走着，刚刚还没那么疼，现在倒是疼的一步也难行。
当夜，终于等来了救援，直升机在头顶投放救援人员，另将受伤严重的人送去医院，而被堵的出口听到在清理的声音。
他们确定出口没有人被埋在底下，便一边喊口号一边铲泥土，听得里面的人热血沸腾，两夜一天的疲倦一扫而空，那是，希望的声音。
救援的到来，进度快了许多，最重要的一片区域，增加了不少救援，慢慢看到他们将埋在土里的人寻出来，唤人搬去急救。
清晨，整座山几乎被救援队分解，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人挖出来，能活下来的人没有几个，谁能挺住一夜在土里不呼吸呢？能活下来的人，大抵都是有幸在硬物的遮挡下硬撑的人。
这一场救援叫挖尸或许会更加合适，挖地三尺，将他们的亲人都找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当他们看到被埋在底下的消防员还抱着他们亲人被活生生闷死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活着的人都看到了希望，而在这场灾难中离开的人，理应入土为安，这一片区域的居民面对这一片废墟，痛哭不已。
政府在附近选了一个地点，作为他们的临时住处，所有人都在彻夜救援，政府已经建集装箱临时房，等他们一出来就先安顿在此，待所有的收尾工作做完，把安全系数提高，除了政府出一半的钱，再向民众集资还给他们一个家。
记者面向全国报道这一次的好消息，如果救援没有及时到达，那么他们这些人也将坚持不下，如果再一次的塌方，那么将会损失更多人口，他们将现场的画面拍摄下来，能坚持到活下来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这场天灾的救援里供牺牲7名消防员，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光明，减低死亡与救出更多人，有人在消防员的双臂支撑之下，活了下来，而消防员死前都维持着保护他们的姿势，一同奋战的战友看到这一幕都难以不落泪。
他们的亲人得知死讯，悲痛丝毫不必那些在天灾面前失去一切的人少，救援队将所有人迅速撤离塌方现场，经探测确认没有危险后，只留下一队人收尾，其他一直在奋战的人收队。
木恬跟随消防队的车共同离开，往外面轻轻看了一眼，那一抹身影在医生的帮助之下上了救护车，她趴在窗户上，紧紧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与她的方向不在同一个地方，救护车在分叉路口时就调头离开了。
她问旁边的人：“你知道那辆救护车是哪件医院的吗？”
“不知道。”旁人疲惫不堪，摇摇头。
她问消防员：“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下车？”
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充满不解，如今是人都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她怎么还想往回跑呢？
“抱歉，不能。”消防员公事公办。
木恬坐回自己的角落，视线一直往救护车消失的地方看去，安安静静，没有坚持一定要下车，她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就算他们真的停车，她又怎么追的上他呢？
昨晚拦着她不要乱跑的消防员，此时才把她认出来，想了想问：“你找到他了吗？”
她一直在自己思绪里，后知后觉才知道他在问她，木恬摇头：“没有。”
“没有找到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或许他不在这里呢？”消防员言骁侧眸安慰。
木恬闻言，释然一笑：“或许是吧。”
消防队长想起昨夜那个男人，就是她要找的人，她没有看错，他的确受伤了，若不是看到他躲在角落里看她，还真的以为他就真的那么狠心了。
消防队长记得那个年轻的男人似乎跟着南城医院的人一同来的，他看到她失落的眼神，贸然出声：“他们应该去南城医院。”
木恬猛然看向满身灰尘的男人，讶异：“那是去南城医院的救护车？”
“嗯。”消防队长应。
木恬的脸上浮现欣喜：“谢谢，谢谢你。”
南城医院是南边市内外科最好的医院，这次的救援是由陈教授带队过来的，那么她看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她不再打扰他们休息，自己也闭目养神，无奈脑袋里全都是那个走路缓慢，一拐一瘸的男人，他似乎伤的很重，如今她回南边市内的心更加着急。
如果真的是他，她去了，他会不会不见她？
木恬顾不得心中忐忑，刚回到南边市，下车跟他们致谢道别，立刻打车赶去南城医院。
到了南城医院附近，路过玻璃门才看到自己那么狼狈，脚步从迫不及待到不敢前行，磨磨蹭蹭到了南城医院，在医院前台找人，她们告诉木恬，他已经回广市了。
“那你知道谁跟他离开的吗？”木恬听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忙问。
前台护士告诉她：“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那他的伤严重吗？”木恬的心凉了半截。
护士疑惑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他的腿被铁丝插入五公分，昨夜跟着参与患者抢救，现在已经发炎了，他草草消炎就离开了，所以，严重可能会毁了这腿。”
“谢谢。”木恬脸色惨白，道谢后便马上坐车回到南边市，收拾行李，取消行程，提前回广市。
第60章 回归广市
广市繁华，夜晚仍车水马龙，建筑的灯亮遍整个城市，路灯一盏盏照着黑暗的路，为夜归的人引路。
木恬回到这座城市时，已然是深夜，她没有告诉沈家，她回来了。
离开半年有余，家里一尘不染，没有半点脏的地方，花草活的很好，摆设没有分毫变动，想必定是沈家阿姨日日过来照料吧。
木恬洗去一身疲惫，躺在熟悉的床上，累了几天，本以为能沾床即睡，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醒了已经下午了，她起床打着哈欠走出房间，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严曼正站在窗台上浇花，发现家里有人，立刻放下水，准备打电话唤沈品云过来，谁知从房间走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木恬。
木恬一愣，下意识喊了句：“妈？”
难道这里不是阿姨过来打理，而是严曼打理的？
她心生内疚，往严曼走去，胡言乱语解释：“我临时决定回来，还没来得及打电话跟你说，回到已经凌晨了，想到你和爸已经睡了，就没有说。”脑袋还有些懵懵，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傻话，再晚也要告诉我们，让我们好去接你啊。”严曼放下电话，收好窗台上的东西，责怪道。
木恬自知理亏，顺着她的话附和：“我知道了，下次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我才突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