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直不是人,而是赤血修罗。
“大胆贼女还不束手就擒!”城楼上观战的守将忍着心颤,厉声喝止。
那女子置若罔闻的抬眸盯着那吊尸,嗖的一声,一抹寒光闪过,黎书抱着采白的尸身终于静了下来。
身边不断刮过的烈烈山风就像一把把刀子,割在她的五脏六腑,怀中之人那仅有的一点生命气息黯淡的几欲消散。
第五十四章 死寂
跑。
黎书看着那个模糊的口型对她说的是:“跑。”
那干瘪的嘴唇被爆日连晒的几乎干涸在了一起,每一次的开合都会掀开一片血肉模糊。黎书近乎疯狂的抱着采白的身子,撕心裂肺。麻了半边的身子仿佛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寒意。
“采白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黎书扯下布条将采白背在身后,那双凤眸里怒火熊熊。
“今日拦我者,诛!”
刺目的白光像是一道道笔直的雷霆劈落,眨眼间洞穿了守将们的头颅!女子狰狞的面容,似乎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萧鸢看着这炸裂眼睛的一幕,早已惊愣的说不出一句话,守将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握弓的手不断的激颤。
顾凌像是被血腥的一幕吓的不轻,胡言乱语的喊着:杀人了。眸中,闪烁着兴奋至极的光芒。
黎书就要死了!终于要死了!
杀了这么多人,饶是表哥能放过她,大启的国律也不会放过她。
有萧鸢和函谷关的将士为证,那贱人含糊不轻的出身加以今日之事足以给她扣上一个勾结外敌叛国的罪名。
守将齐发与黎书的身形已经碰撞在了一起,刀剑在空气中摩擦出刺目的火花。兵群中一个雄壮的男子一刀将黎书震的后退数步,紧接着双脚猛踏地面,眨眼间便冲到了黎书的面前,又是一刀挥出!
嗖--
利箭破空,笔直的穿透了那兵卒的肩头。
不光是黎书,萧鸢和顾凌都是一惊,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怎么可能是璟王殿下?!
沐云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满身血污,又看向她背上的女子,那双精亮的凤眸里再无一丝光亮。
“阿黎,随我回去吧...”鬼使神差的,他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
抛弃一切的自尊,骄傲,忘记自己的过去、耻辱、仇恨,她还能回得去么?
笑声里混着血与泪,一点点的消散在风中。
“沐云庭欠了十年的血债我早就该讨回来了,之前不杀你是我蠢而不自知,你的命早就该还了。”说完,双刀再次斩出。
对面的那个人影没有选择防守,似乎要任凭这两刀斩在自己的身上,章学才的瞳孔骤然收缩,高声喝着:“弓箭手!”
“不准伤她!”
黎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沐云庭闪电般格挡住她左手的剑,右刀任她重重的斩在自己的胸口上!
血花在胸口绽开,手掌荡开沐云庭的束缚,同时右臂屈肘,猛的重击在他的下颚!沐云庭向后躲开的一瞬,黎书已经逃开了他的身侧。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逃开他,沐云庭似乎被激起了怒火,他直勾勾的盯着黎书,剑拔弩张的气氛压的人头皮都要绷裂了。
眼看着那女子上了城楼,章学才紧握着长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实在抓不住,一刀劈了总比让人跑了更好。
不过瞧着璟王殿下的样子,他怎么觉着殿下倒是很在乎那女子的模样。
体力在一点点的耗尽,黎书被连连逼退,她望着关外一点点消失的马车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们三人终于有人活着回了瀚北。
“阿黎,你为何对我总是若即若离?为何你从来都不曾像对那个男人一般对我敞开心扉,哪怕一次,我也相信我可以走近你的心里。难道你就这样不情愿做我的王妃?为什么?”
章学才一怔,抬手制止所有的弓箭手。
“为什么?”黎书双瞳颤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么?十年你随军缴杀柔然一部,璟王殿下的刀下亡魂每一个都是我黎书的至亲、族人,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寻求机会将大启搅的天翻地覆国之不存,你竟然还以为我能爱上你?”
“你是...”柔然人?
沐云庭脑子翁的一下。
“是!”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黎书坦然的看着故乡的方向,“瞎子,好好的活下去。”
黎书握着采白冰凉的手,这十几年来一直陪着她的采白,一直拿命护着她的采白..她竟然毫无办法的要带着她一起去死。
都是因为她!
自以为是的要来西京!自以为是的以为掌握着一切!自以为是的放过了璟王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身边的人为她送了命。
城头上无数的兵甲,沉默的用弓箭指着她,那众多的身形中还有一个女子,萧鸢的箭术还是她教的。
她站在城堞上足跟已经悬空,摇摇欲坠。沐云庭的目光,有着错综复杂的痛楚,仿佛隐忍,亦仿佛凄楚。
远处有一队人马呼啸而来,他幽幽道:“你若敢跳下去,我便让那个瞎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黎书怔怔的望着远方,待那马队几近入关,转身,就像一只鸟儿扑向天空,就像一只蝴蝶扑向火烛,毅然决绝地纵身跃下。
坠落中,她恍惚听见采白的声音,她在说:姑娘,好好活下去。
背后骤的涌起一股力量她看见天空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喊着:“采白....”
下落的力道终于一顿,她清晰地听见采白骨骼碎裂的声音,采白硬生生地用她自己的身躯,当成了阻止我撞上大地的肉垫,鲜血在她的身后大片大片的涌了出来。
黎书手足无措的想要抱起她,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痛楚,乌黑的眼神空洞的看着她缓缓的阖上了眼睛。任凭她怎么呼唤,再没了回应。
城门吱呀呀的打开,沐云庭带着千军万马冲了出来,黎书再次背起采白的尸体像是一只杀戮的猛兽,径直撞入了马群之中!
戾气狂溢,刀芒四起,鲜血淋漓!
马背上,她不知这样奔跑了多久,她不知道沐云庭为何没有放箭,更不知道最后为何又停止了追逐的脚步。
阴沉的乌云逐渐笼罩大地,似火骄阳像是被黑暗放逐了般,逐渐消失在浓重的阴霾之后,燥热而沉闷的空气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啪嗒
一滴雨水落在了黎书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顷刻之间,大雨倾盆!
她仰着头,在倾盆而落大大雨中,一切归于死寂。
第五十五章 乌兰特使
三年后
武安侯府的秋猎年复一年如火如荼的举行着,辽阔的牧场上随处可见的是各府的欢声笑语和少年不羁的身影。
由姜垣缮为首的几个世家公子意气勃发的簇拥着睿王款款而来,落座后对上一道沉寂的身影,忍不住开口:“九弟这么好的兴致竟出来见人了?”
“这还不是托了睿王殿下的福?!”姜垣缮道,众人心明紧跟着附和:“可不是,当年睿王殿下与瀚北和谈适才才有了我们今日喜乐之日,否则两军交战有的人是找机会漏了脸,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怕就怕有漏网之鱼哦,还娶了做王妃...”
璟王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席座,冲天的戾气,让所有人的心神都微微一颤!
那个女人一直是个禁忌之谈,但私底下还是有人会止不住的议论和嘲讽,这般放肆的在璟王面前提起,还真是不要命了。
远处,一个面戴半幅狐狸面具的男子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微笑同纪之邵缓缓而来。
为了一个彩头大家使出浑身解数的比拼。
“许久前便听闻武安侯府的围场不逊于皇家围苑,今日终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纪之邵笑着同身侧的狐狸面具男子道:“乌兰特使,可有兴趣玩一玩?”
“我?”男人摇摇头,“我一个废人只会写嘴皮上的功夫,哪里比得过大启男儿。”
纪之邵僵笑在脸上,若是旁人说出这话他定是要得意的,可这位...
这三年硕涵一部以风卷残云之势彻底吞并其余两部,据说靠的便是这位军师的出谋划策。
这嘴皮子上的弓弦亦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啊。
狐狸男目光落在一个人影上僵了一瞬,只见那人报之以笑他便也抬步走了过去。
“这位便是睿王殿下吧?!”
睿王微微颔首,“正是本王。”
姜垣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狐狸男便坐在了睿王的身侧,睿王道:“特使此番入京已有一旬,再过几月便是贺岁之日特使可在西京多留着时日,届时本王定带特使好好的看一看西京的风采。”
“这再美的风景也要有性命看才是,这疆线一事久久与陛下不能达成一致,怕是再争执下去不等到了贺岁之日,陛下便对外臣起了杀心了。”狐狸男笑道。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直白说陛下杀人,可不是要再挑战火了?
睿王皱着眉头,似有不悦,却依旧和煦道:“特使说笑了,疆线乃涉及到朝之根本父皇再三斟酌也是有的,断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定下来的。特使安心在西京住着,本王可以保证特使可以毫发无损的回翰北去。”
“哦--”狐狸男拉着长音,深思熟虑,“朝之根本不应当是国本之立么?陛下已老,可太子的人选一直犹疑不定,这才是睿王殿下该关心和着急的事啊!”
“咳咳..”纪之邵才喝到嘴边的茶,差点喷出来。
狐狸男歪着头,一副不是这样么的样子。
“国本之事自有父皇圣心独裁,岂是本王可以左右的。”睿王道。
“哦--”狐狸男摇摇头,目光探向了对面,“原来睿王殿下不感兴趣啊,那我去问问璟王殿下。”
四目交织,璟王看着那狐狸男狡黠的笑容,心中一颤。
那狐狸眼下的眸子,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真是像极了的一双眼。
可是,他打探过这个瀚北来的特使自幼生长在硕涵一部,从未出过瀚北一部。三年前,也是他指挥的布日固以闪电之战突击歼灭了巴雅尔,不知用何手段拉拢了布和吉日站在了他的阵营。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日夜牵念的那个人。
狐狸男起身时璟王错开了目光,前者才迈开的步子显得有些尴尬,睿王做请两人往猎场深处走去。
一路上睿王左扯右扯始终没有正面绕在重点上,面具下的表情有些疲惫冷道:“殿下,不想当太子么?”
睿王勒紧缰绳环视着四周,旁边一道冷笑突兀而起,“人人都说大启二位皇子分庭抗礼,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为虚,殿下为人胆量都不如我瀚北草原上的一只兔子。”
“你!”
“争便是争,不争便是不争,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有什么好畏缩的。”狐狸男骤然发出的威压令睿王胆寒,若是纵容此贼留在瀚北定然是大患。
杀意袭来,狐狸面具下勾起一抹嘲笑,“睿王殿下若是想争,我王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助我?”突如其来的诚意令人意外,他与瀚北可没什么交情,疑惑驱动着他问了一句:“为何?”
狐狸男:“自然是相比于璟王我王更希望看到睿王殿下登基称帝。”
睿王不才,自然不是瀚北的对手,还能落得一个独立称王的机会。若是璟王为帝,怕是养病蓄锐之后便会挥剑北上,杀个血流成河。
“父皇虽不言,可是心里还是偏心璟王的。本王..”拿什么争?
“那便让陛下不喜璟王便好了,再说了睿王殿下有七万藏兵届时还会输给一个失宠的皇子不成?”
睿王的脸上精彩纷呈嘴角抽搐着,惊讶着瀚北蛮子竟然有法子让璟王失宠,更惊讶他们能知道自己藏兵的事实。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秋风阵阵,睿王瞬间有种项上人头不保的感觉。
“睿王殿下不必惊慌,与璟王的佣兵自重想必您这区区七万藏兵算不得什么。”狐狸男一脸轻松的踏马向前,猎杀的破空声此起彼伏,猎物嘶鸣垂死挣扎。
睿王觉着,自己此刻便是那入网待杀的猎物。
恐惧却无力反抗。
他只能牢牢的抓着这张网,夹缝中寻求一丝生机。震撼惊恐之余,心头压不住的狂跳,“交换是什么?”
狐狸男勒马,一脸认真的盯着他,面具下空洞的眸子看得令人心惊。
“我王力保殿下登基为帝,来日殿下保我硕涵一部称霸瀚北,再无疆线。”
与虎谋皮,与狼共舞,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但风险越大利益越勾人。
“乌兰特使先说说如何让璟王失宠...”
“好!”
第五十六章 卸兵权
武德殿内,锃光可鉴的青石地砖上被硬生生的砸出几道裂痕,宫仆们似鹌鹑般缩在殿角,惊颤的不成样子。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璟王殿下竟如此质问陛下,简直是疯了!不...殿下早就疯了,三年前回京的时候便疯了。
启帝死死的扣着龙椅上的扶手勉勉强强的撑住自己摇晃的身子,威严的面容早已涨成了猪肝色,唯有声音带着怒不可遏的火焰。
“说,谁指使你来问朕的?谁?!!”
璟王不卑不亢的抬头,幽如深井的眸子里铺满了失望二字,“空穴无风,此事在宫中早已传的人尽皆知,父皇不应当给儿臣一个解释么?”
“解释?”启帝冷冷一笑,“朕是君父,你觉着需要跟你解释?不过是贼人挑拨离间之计,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来质问朕。
在你心中还有无对君对父的敬重之心?朕看你是被那个妖女迷了心窍,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启帝怒道。
三年了,为了一个女人他最出色的儿子沉寂了三年,还不够么?
璟王的身子再次伏了下去,“请父皇告知儿臣,当年..是不是父皇杀了母妃?”
启帝猛地站了起来,半路上眼前一黑,竟直直的栽回了龙椅之上,内侍王苏吓的连忙请太医哆嗦着手替启帝抚背顺气。
“滚~你给朕滚,滚回璟王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王苏心惊,陛下这是要...幽禁璟王殿下么?
璟王被幽禁的消息很快便传入睿王府,睿王听闻开怀而笑憋在心中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眼角扫过狐狸男气定神闲更是止不住的佩服。
此人心计,当属无双。
睿王起身敬礼,恭谨道:“特使无双之智本王佩服,待本王登上大位必定尊特使为国师之尊。”
乌兰特使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毫无喜色,“不过是幽禁而已,殿下不觉得开心的有些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