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勾八朝她谄媚地点点头,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白鱼鱼。
他记恨着白鱼鱼恃猪而骄,不肯叫他赵公公的事。
他的干爹是西内苑的总管!
这白鱼鱼竟不把他当回事,目中无人,实在该死。
白鱼鱼心里想着啰啰,身体护着大瑶,当他是空气。
赵勾八气得脸色变了又变。
罗嬷嬷吃完猪蹄,擦了擦手,吩咐他把人盯住,走了。
赵勾八殷勤地将她送走,用鞭子拍着手,在白鱼鱼与大瑶面前踱来踱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时不时便威胁着要打人,直到夜深的时候,他才终于熬不住打起瞌睡来。
白鱼鱼让受伤的大瑶靠着自己,忍受着饿了两顿后肠胃的绞疼,忽然听着身后有响动,她转头看去,见着一个蜜薯骨碌碌滚过来。
她朝门边看去,小班在那里。
白鱼鱼一喜,将热腾腾的烤蜜薯捡起,塞进大瑶手里。
紧接着,又一个烤蜜薯滚过来……
白鱼鱼刚要去捡,小班忽然扑进门内。
罗嬷嬷秉着蜡烛,拉长着脸走进来。
刚才就是她踢了小班一脚。
小班连滚带爬地靠近白鱼鱼与大瑶,三人缩在一团,看着罗嬷嬷走近。惊醒的赵勾八将鞭子奉到罗嬷嬷眼前。出人意料,罗嬷嬷没有打人,叫走赵八勾,给门上了锁。
白鱼鱼暗自松口气,与大瑶、小班三人互相靠着,迷迷蒙蒙睡去。
梦里,啰啰走到她身边,用鼻子拱她的手,张开嘴巴,要她喂它。
白鱼鱼闭着眼,还未醒来,眼泪却在眼角滑落。门外铁锁的响动惊醒她。门打开,外面天光刺目。罗嬷嬷领着人,将他三人生拉硬拽出去。赵勾八提着小班的衣襟,将小班推到长条凳上打。
小班身体瘦弱,受不住,很快奄奄一息。
罗嬷嬷冷眼看着,警告白鱼鱼与大瑶聪明些,尽早认下失职之罪,可是二人犟着不松口,罗嬷嬷脸色一沉,让人提来一壶刚烧开的水,威胁着要往她二人头上浇。
白鱼鱼仍旧不肯认罪。
大瑶想将一切罪责揽在身上,可罗嬷嬷不肯轻易放过白鱼鱼,她手底下的人没有敢顶撞她的,挨她打骂还不惧不怕、不痛不痒的人,只有白鱼鱼一个!
趁此机会,她要收拾了白鱼鱼。
她不信白鱼鱼真是死猪一头,不怕开水烫!
罗嬷嬷恶毒地笑着,倾斜水壶嘴,要往大瑶头上浇开水。
白鱼鱼忍无可忍,挣脱压制,用尽全部力气将罗嬷嬷撞翻在地。半壶开水浇在罗嬷嬷胳膊上——
西内苑中传出一声老鸹的惨叫!
紧接着,白鱼鱼架着瘦弱的小班冲出小南门。
大瑶挥舞抢来的鞭子断后……
三人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躲,不知要跑去哪里,只知落在罗嬷嬷手里,他们谁都别想有命活着!
不远处,龙辇正巧经过。
白鱼鱼与大瑶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一博,架着奄奄一息的小班朝龙辇追去。
第2章
三人未能接近龙辇,便被忽然冲出来的禁卫军拦下。
白鱼鱼伸长脖子,大喊:“皇上!奴有冤!”
龙辇旁走着的大太监一惊,正要让人停下,龙辇上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走。”
大太监点头,催着人快些走。
步辇从白鱼鱼面前经过。
玄煜掀开眼皮,冷漠地斜扫一眼,扫过白鱼鱼白嫩圆润的小小脸,似有几分不耐烦地阖上。
大太监皱着眉挥手,示意禁卫军将白鱼鱼拖下去。
白鱼鱼不死心:“皇上——”
罗嬷嬷、王德望带人追上来,见着龙辇上的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冲来扭住白鱼鱼的胳膊,死命往回拽。
白鱼鱼不依不饶:“皇上!皇上!冤枉呀——”
任她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龙辇始终未停片刻。
白鱼鱼心中绝望而又愤怒。
该死的狗皇帝,果然如传闻所言,心肠冷硬得堪比阎罗。
他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他们是任人欺压的蝼蚁!他是奴隶主,他们是奴隶!
他们事关生死的冤屈,竟求不得他一点怜悯,片刻停留!
咸鱼也有愤怒的时候。
咸鱼的愤怒不容小觑。
横竖一个“死”字,死也要出口恶气!
白鱼鱼愤恨的想着,突然浑身充满力量。
忽然,天色剧变,灰蒙一片,狂风大作,迷人眼目。一颗颗冰雹砸下来,砸在罗嬷嬷等人头上,禁卫军同样遭殃。白鱼鱼挣脱钳制朝龙辇远去的方向追,如有神助,一路畅通无阻,奔入宫中直至太液池旁,见着那抹负手而立的身影。
白鱼鱼圆圆的眼睛一眯,射出两把眼刀,直直插向玄煜挺拔的背脊。
受死吧!狗皇帝!
她像只生气的小猪,突突地奔过去,时间流动忽然变缓,只有白鱼鱼在快速移动,玄煜身边大太监缓慢地睁大眼睛,直到白鱼鱼飞起一脚——
时间重合,他已无力阻拦。
玄煜更是毫无防备。
白鱼鱼的脚踢中玄煜的屁股。
“扑通!”
不远处结伴而来、准备面圣的五位宰相大惊,仓皇奔来。
大太监嘶声大喊:“救皇上!”
白鱼鱼叉着腰,喘气。
禁卫军的刀架上她的脖子。
玄煜上岸,俊颜滴水,凤眸含冰,周身尽是杀气。
白鱼鱼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说:“我和大瑶不曾失职!圣猪毁容是王德望所为,他与罗嬷嬷狼狈为奸逼我与大瑶顶罪!”
说完要说的,白鱼鱼仰起头,从容等死。
玄煜瞪着她,眼神复杂。
六岁那年,他命悬一线,将命抵给了“神”,俯首为“神”奴,才得以逃过一劫。那时他便知晓,有朝一日,会有福星降临,助他威压四邻成为天下共主、摆脱神奴之身。多年来,他一直等候福星出现,终于,在数月前得到“神”的指引,以圣猪迎福星现身。
怎料到,迎来的竟是那样狠的一脚。
眼前之人竟敢踢他!
玄煜呼吸一沉,一把揪住白鱼鱼的衣襟,将她提起来。
系统:【住手!不许对福星无礼。】
福星?
玄煜冷哼一声。
这福星他不要!
想罢,玄煜手臂一甩。
白鱼鱼惊呼一声,娇小的身子在空中飞过,惊到众人,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高高的白色水花。
“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白鱼鱼扑腾着浮出水面,只见着玄煜离开冷漠背影,听到一道犹如地府传来的阴沉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捞上来,押往掖庭狱。”
白鱼鱼被人粗鲁地推进牢房,身上的衣服半干,潮乎乎的,又湿又热,很不舒服。她紧皱眉头,扯了扯袖子,扒着栅栏喊:“有没有囚服换?”
没人搭理。
白鱼鱼撇撇嘴,转身往回走,正要坐下休息一下,一套干净的囚服从栅栏间飞过,落到她面前。
有衣服换!白鱼鱼对着墙,三两下换上囚衣,舒出一口气,坐在地上,想着大瑶与小班。
也不知他二人此时如何?落在罗嬷嬷手上,恐怕并不比入掖庭狱好过。
正想着,听到脚步声,白鱼鱼抬起头,便见大瑶与小班出现在牢门前,狱司打开锁头,推开门,将他二人推进牢里,锁上门,走了。
白鱼鱼迎上前,一手掺着大瑶,一手扶起小班,三个人抱头痛哭一场。
他们都要死了,能死在一起,也很好。
哭过之后,三人并排靠在墙边。
白鱼鱼坐在中间,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长叹一声,“多好的蜜薯呀,一口没吃着,被罗嬷嬷的臭脚踩得稀巴烂。”
小班抖着肩膀啜泣着。
白鱼鱼偏过头看他,“小班,你别怕,到了下面,有我喝大瑶护着你,无论大鬼还是小鬼,都不敢欺负你!”
小班擦了擦眼泪,抬头望着白鱼鱼,问:“阿鱼姐姐,我若是死了,宫里会送信给我家里么?”
白鱼鱼一愣。
小班垂下眼睛,小声说:“我若是死了,我爹、我娘会知道么?”
白鱼鱼不知道,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宫外的亲人,在她的脑子里,入宫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白鱼鱼:“小班,你为何会入宫?”
小班:“遇着灾荒年,家里养不起,爹娘送我入宫,说是能保我一条命……我离家之前,娘讨遍整个村子,为我讨来一个白薯,让我吃饱了再走……”
白鱼鱼:“白薯?”
小班点头:“好甜好甜的白薯……娘让我都吃了,那以后,我再没有吃过比那更甜的,宫里的白薯一点都不甜,只有蜜薯有一点甜……”
白鱼鱼一阵心酸,拍了拍小班的背。
小班埋下头去,小声地哭着。
大瑶叹口气,说:“我若是死了,就可以见着我的爹娘了……”
白鱼鱼仿佛又听到了海浪翻涌的声音。
她若是死了,魂儿会飞去海边么?还是再到哪个养猪场里继续养猪?
白鱼鱼默默地想着,肚子叫得很大声,像是在与路过的嚣张老鼠吵架。
牢狱中的老鼠见过大世面,啃过人的头皮,咬过人的脚趾,根本不怕这几声“咕咕”的肠鸣。
人都要死了,还饿着肚子,这辈子比上辈子惨得多。
白鱼鱼仰头靠着墙,闭上眼睛,想象着一桌美味佳肴在眼前,她正大快朵颐着。
一丝香气穿过牢房栅栏门,悠悠荡荡,如丝绸一般探到白鱼鱼的鼻尖。
白鱼鱼睁开眼一看。
狱司打开牢门,冷着脸送饭进来。
绿油油的蔬菜、油亮亮的烧鸡、香喷喷的八宝饭……
牢饭竟然如此丰盛!
掖庭狱坐牢福利待遇很不错嘛。
狱司锁上门走了。
大瑶、小班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还在犹豫,白鱼鱼已经抓起筷子,三两下将一只烧鸡拆分,叉一只鸡腿美滋滋地吃起来。
小班扯住她的袖子,担忧地说:“阿鱼姐姐,这些饭菜里会不会有毒?”
白鱼鱼抻长脖子,咽下嘴里的肉,又咬一大口,鼓着白嫩小脸,一面咀嚼一面说:“管它有毒没毒,反正都是死,吃饱了,做个饱死鬼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小班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还是有点害怕。
大瑶拍拍手,跟着白鱼鱼一块吃起来。
“死就死,咱仨一起吃,一起死!”
小班闻言,眼神瞬间坚定,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跟着一起吃起来,扭头看向白鱼鱼时,还咧着沾上油的嘴傻气地笑呢。
紫宸殿里,玄煜在窗前负手而立。
太监总管冯正走到他身后。
玄煜未转身,只问:“那宫女可有害怕悔罪?”
冯正犹豫片刻,说:“宫女白鱼鱼不曾悔罪,吃饱喝足后,与同犯二人说笑,而后——”
玄煜侧身回头,皱眉,凤眸冷凝,“如何?”
冯正低下头去,“睡下了。”
玄煜眯起眼,眸中射出危险的光。
犯下死罪,她竟还有胆子睡觉?莫非她已知晓自己福星的身份?
第3章
入梦前最后一刻,白鱼鱼迷迷糊糊地想,也许这一觉睡下去,她就再也醒不来了。
梦里,她又身处海边,赤脚站在沙滩上。细沙托着她的脚,暖暖的。她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只是她并不愿意醒。
就让她在梦里快活地死去吧。
她回头,视线穿过高大的棕榈树,落在一座形如扇贝的宫殿上。那里是哪里?她一时想不起,只是觉得格外熟悉,仿佛她一直在那里生活。
海面上波涛翻涌,响起“呼呼”的风声,白鱼鱼收回视线,转回头看,湛蓝的海水在烈日之下,蒸腾起一团白色的云雾。风化作一只五形的手,团吧团吧,云雾翻滚着,时而舒展,时而收紧,似有形亦无形。
云雾中传出一道稚嫩得有些怪异的童声——
“天选之子,你乃福星也!”
白鱼鱼:???
一阵劲风袭来。
白鱼鱼下意识眯着眼,偏头躲风,等到风势稍歇,她再往海上看去时,那会说话的云雾已然消散,变作湛蓝水面上蒙着的一层白纱似的雾气。
白鱼鱼上前两步,脚碰到冰凉的海水。
一个激灵,梦戛然而止。
白鱼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在牢房里。
大瑶和小班靠在一起睡着,周遭很安静,连老鼠都已歇息。白鱼鱼抬起头,望向高高的通风窗外,能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亮里好像有湛蓝的海水在翻涌,她不禁回想梦里听到的话。
天选之子?福星?
白鱼鱼笑了,不信梦,甚至觉得有点离谱。
天选之子被母猪创死?
福星蹲大狱?
摇了摇头,白鱼鱼就地躺下,两手枕在脑后,欣赏着窗外美丽的月亮。
月亮里有海,有她的向往。
明亮的月光照着阴森的掖庭狱,也照着威严的紫宸殿。
玄煜身着明黄绸缎里衣,站在床前,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的下颌收紧着,抬起的眼眸里,仿佛闪烁着赤红的光。
“皇上!”
冯正听着响动,匆匆入殿,来到玄煜身旁。
“您这是怎么了?”
玄煜不言不语,呼吸沉重,微微敞开的里衣领口中,结实的胸膛起伏得格外厉害。
冯正:“皇上?”
玄煜抬手痛苦地捂住头。
冯正立马搀扶住他,心想,皇上莫非又犯病了?
玄煜将他一把推开,他脑子里,此刻乱成一片,像有千军万马奔腾,又像有猫狗撕咬打斗……
“明日,把人放出来。”
冯正一愣,放人?皇上要放了那行刺的宫女?这事怎么行!
玄煜拂袖,咬牙切齿地说:“放!”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鱼鱼听着锁头响动,醒来。
狱司冷着脸站在门外,“出来吧。”
白鱼鱼僵着不动,知道走出牢门,她便离死不远了。
狱司:“福星降世,圣心宽容,饶恕你三人的罪行……”
白鱼鱼:???
福星?
想到梦里听到那句话,白鱼鱼心头震撼。
来真的?
小班吃力地扶起带伤的大瑶,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