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鱼挑起眉梢,点点头。
好吧,她这个执行导演还是个挂职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鱼鱼常被请去梨园看歌舞表演,自然少去西内苑看猪了。玄煜对此很是满意,站在紫宸殿的窗边,望向梨园的方向,似乎隐隐听着丝竹乐声。
正经的宫廷乐师、舞姬,难道会不如一头猪?
三日没去西内苑,白鱼鱼再去时,啰啰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白鱼鱼心软得一塌糊涂,干脆让舞姬、乐师到西内苑里排练。
翠绿的草坪上,白鱼鱼坐在宫人安置的小榻上。小榻下,左边趴着一头□□粉的俊猪,右边卧着一只黑黝黝的靓狗……
*
养猪场的宫人们悄悄偷看,全都啧啧称奇,猪场飞出金凤凰,谁想得到白鱼鱼竟有今日的造化!
玄煜匆匆赶来西内苑抓人,挥散一众乐师、舞姬,拽着白鱼鱼往宫里走,猪和狗在后面追,一个孔孔孔,一个旺旺旺。玄煜一把将白鱼鱼拽到身前藏着,扭头命令冯公公,拦住猪狗!
白鱼鱼伸长胳膊,“啰啰!小黑!”
猪和狗回应她的呼唤,叫得十分高亢。
玄煜残忍地笑着,像个人牙子,把白鱼鱼掳回宫里。
“从今往后,猪有狗陪着,你就乖乖待在朕身边。” 寝殿里,玄煜坐在床沿,紧紧搂着白鱼鱼的腰,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
白鱼鱼一边挣扎,一边气呼呼地指控,“玄煜!你□□,你霸道,你小心眼!你连小猪、小狗都容不下!”
玄煜咬牙切齿地说:“朕已容忍它们多时,再容忍不得。”
白鱼鱼娇哼一声,撒气地推着他结实的胳膊,“可我喜欢啰啰、喜欢小黑!”
玄煜毫不松懈,俯首贴近。
温热的嘴唇拂过敏感的耳垂。
白鱼鱼一下僵住。
玄煜低哑的声音响起。
“你越是喜欢,朕越是讨厌!朕的皇后只许喜欢朕,不许喜欢别人,猪狗也不行!”
白鱼鱼:……
*
转眼间,已到出发去泰山的日子。
白鱼鱼坐上宽敞的马车,等着宫人放下帘子,立马卧倒在软塌上,揪一颗紫葡萄便往嘴里塞。
玄煜乜斜一眼,无奈一笑。
吃秃一串葡萄,白鱼鱼捏着最后一颗葡萄,正往嘴里送呢,瞧见玄煜在看她,出于礼貌,她问了一句,“皇上,吃么?”
玄煜不作答。
白鱼鱼撇撇嘴,当他要吃,跪着爬起来,伸长胳膊喂给他。
马车忽然晃动一下,害她失去平衡,一头栽进玄煜怀里,满头珠翠硌在玄煜胸口,握着葡萄的手撑在玄煜腿根。
听着玄煜闷哼一声,白鱼鱼仓皇抬起头,瞧见一张隐忍着痛楚的脸。白鱼鱼滚到一旁,心虚地看着玄煜。
玄煜耷拉着眼皮睨她片刻,垂眸看向袍子上压得稀烂的紫皮葡萄。白鱼鱼一激灵,顺势跪在小榻下铺着的软垫上,掏出手帕擦拭玄煜袍子上洇湿的葡萄汁液。
起初,袍子底下绵绵软软的,她使不上劲,后来就不一样啦。
玄煜一把将她拉起来,抱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讯问,“皇后是不是存心让朕在人前出丑?”
白鱼鱼心跳如鼓,紧着呼吸,怯生生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马车仍旧朝前走着,颠颠簸簸。
白鱼鱼坐在玄煜怀里,像是坐上了火炕,烫得她坐不住。
沉默之中,玄煜的鼻息愈来愈重。
许久过去,一声喟叹,一切归于平静。
白鱼鱼的心在轻颤,浑身都在轻颤。
她竟然……
“这一回,朕不怪你弄脏朕的袍子。”
白鱼鱼羞得无地自容。
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确实是什么都发生了。
*
玄煜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袍子,将那湿漉漉的袍子扔出车外。
白鱼鱼缩在角落里,控诉地看着他。
玄煜不怀好意地笑着,忽然握住她的脚踝。
白鱼鱼一颤,感觉那里像小鱼嘴一样翕动着,还往外吐着。
她连忙甩腿将玄煜的手踢开,“别、别碰我!”
玄煜松开手,笑着答应,“好,不碰了。”
白鱼鱼蜷缩在角落,狠狠瞪他一眼,静静等着波涛平息。
这日之后,白鱼鱼见着玄煜便躲,共乘一架,不是缩在角落睡大觉,便是趴在窗口看风景,总之是再也不与玄煜乱来!
颠簸千里,皇家祭神大队终于到达泰山。
封禅一切顺利,皇帝初献,皇后亚献,泰山上歌舞欢愉,山呼万岁,归程中,白鱼鱼又发现玄煜在画白纸,从出京城开始,玄煜便每日画一张白纸遣人送出,纸上只有一条虚线,任谁拿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坐上马车,白鱼鱼还在想白纸的事。
玄煜端坐在马车正中,闭目养神。
眼见着他的神色一天比一天严肃,白鱼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玄煜——”
那双警惕的凤眸缓缓睁开。
“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马车猛然停下,马匹嘶鸣直刺云霄,短暂的静默后,喧嚣四起。
“有刺客!保护皇上——”
冯公公惊慌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玄煜脸色阴沉,眼神冷静,“倒了一个王家,还有薛家、曹家……”
白鱼鱼瞬间都明白了。
来泰山封禅其实是个局,玄煜要借此机会将有反心的世家一网打尽,为了引蛇出洞,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马车在禁军护卫下,突破重围,往前疾行。
白鱼鱼坐在车板上,紧紧抱住玄煜的腿,闭着眼撕心裂肺地喊:“玄煜!你是不是人呀?你明知此行九死一生,你还非要带上我!”
玄煜冷酷地说:“朕若是死了,你在宫中,也活不成。”
一只冷箭从车窗射出,被玄煜一把抓住。
白鱼鱼吓得哇哇大哭,“那我好歹能多活两天!呜呜……”
玄煜伸手将她拽进怀中,轻声哄着,“把你交给任何人,朕都难以心安,放心,朕不会让你死……”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失控疾驰,玄煜搂紧白鱼鱼,破车而出滚在一旁的草丛中。
白鱼鱼擦擦眼泪一看,乌泱泱的人头冲来。
“有埋伏!”
禁军迅速收拢成圆,护住玄煜与白鱼鱼。
“护驾!”
白鱼鱼缩在玄煜身后,揪着他的袍子,随着他摆动长剑的动作左右躲闪。扑上前的叛军像滔滔不绝的洪水,禁军已经快要抵挡不住,远处又来了一批气势汹汹的人。那些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各种利器,但都不是正经武器。
玄煜眯缝起凤眸,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阴沉。
白鱼鱼偷眼一看,登时头晕目眩。
世家勾结的叛军兴许在玄煜的防备之中,可这一群起义的百姓,恐怕并未被玄煜料到!
果然。
玄煜一声令下:“撤!”
而后,便带着白鱼鱼往后退,退到一段距离,拉着白鱼鱼的手奔跑,由禁军断后。跑出约莫二里地,似乎没有人追来,白鱼鱼靠着玄煜剧烈喘息着,随行十余禁军机警地打量着四周。
“你……你真是害死我了……”
白鱼鱼跑得肺都要炸了,气得想咬玄煜一口。
“朕不会让你死,朕,会护着你……拿命护着你。”
忽然,山岚上射下百十支冷箭,
凤眸一收,玄煜挽手一个剑花,打落四五支箭,拽着白鱼鱼继续跑。他分明长居在京城,却似乎对这远离京城的山林间,有一种了如指掌的熟悉,带着白鱼鱼没入林间,便如鱼入大海,很快,他们便躲进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
靠在山洞的石壁上,白鱼鱼哭了个够。
她捏着拳头,一拳一拳砸在玄煜胸口,“吓死我了!”
玄煜笑了笑,“朕说了,朕会护着你。”
白鱼鱼擦了擦眼泪,低头一看,手上一片暗暗的红色,还有甜腥味——
血!
她心头一紧。
山洞中昏暗一片,她看不太清,一把握住玄煜冰凉手,“你受伤了?”
玄煜嗯了一声,仰头靠着石壁,闭上疲惫的凤眸。
白鱼鱼在昏暗中摸,摸玄煜右臂上被鲜血洇湿的衣袍。
伤口还在流血。
白鱼鱼想从裙摆上扯条布,奈何皇家定制的布料太结实,她扯不断,只好解开束在胸口的小带子扎住玄煜的胳膊为他止血,长裙滑落,露出里面轻薄的肚兜,她也顾不上。
玄煜垂着的眼眸暗了暗。
绑好止血带,白鱼鱼坐下,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那对胖胖的兔子也在一下一下地颤。
“别哭了,开心些,笑一笑。”
“你都要死了,我还笑,还是人么?”
“朕死不了。”
“你别嘴硬了,这荒郊野岭的,你又有伤……呜呜……”
“你不是想知道……朕送出去的白纸有何用么?”
白鱼鱼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地看着玄煜昏暗中的轮廓。
“离京之前,朕曾给董义旬一个图腾,并与其约定,而后每日一封书信,其中描细线,不但能与图腾映衬,还能接前一日之线尾,若是不见书信,或是细线有异,董义旬会立即出兵。”
白鱼鱼听得一愣一愣的。
白纸细线,即便被人截住,也难从中破获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是,此地与京城相距至少八百里,等到董将军来时,你早就……早就凉了!呜呜……”
“谁说董义旬在京里。”
“……”
*
原来,董义旬率五千精兵,一直随行圣驾,相距最远不过五十里,五千精兵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这本就是个引君入瓮的圈套。
不出半日,董义旬率军前来,将玄煜与白鱼鱼从山洞中迎出来。
白鱼鱼心中大为震撼。
为了万无一失,玄煜甚至早已将沿途可能出现叛军之处的退路想好,从叛军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判世家输了!
只不过,玄煜一心对付世家、叛军,未曾预料会有临时起义的百姓参与叛乱。
一月之后,朝堂上又多了新面孔,官场中,薛姓、曹姓等参与谋反的世家之官员或是下狱,或是免职,或是流放,世家一夜之间,像是被斩断根系的大树,茂密的树冠迅速枯萎衰颓,最终风一吹,飘零无物。
回到宫中,白鱼鱼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常常梦到遇险时的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半夜醒来就哭,捶着玄煜的胸口哭,玄煜只好次次都哄。
“都怪你,都怪你!”
玄煜横着胳膊,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不要再咬朕一口?”
白鱼鱼娇哼一声,躺倒,裹着被子不理他。
其实在回京的路上,她就已经想明白玄煜为何非带她不可,他不信任何人,他越是看重的,他越要牢牢握在自己手心,权力如此,她亦如此。
只不过,她不确信——
这份看重出于他的真心,还是出于她的福星身份。
“你说说看,要朕如何,你才肯消气?”
“我要啰啰和小黑。”
“不成!”
“我就要,我就要!”
“你再说,明日,朕就让人把猪宰了,把狗杀了!”
“呜呜~”
“……”
第二日,一猪一狗摇摇摆摆地走进内宫。
白鱼鱼拍着手,惊喜地跑过去。
玄煜乜斜一眼,不悦地别开脸。
猪和狗住进了福星殿,和死掉后重塑金身的福鳖一起成为三圣,福星殿也由此改名为三圣殿。
此后,白鱼鱼的日子愈发逍遥无忧,愈发多姿多彩——
梨园歌舞团,搞!
宫人蹴鞠队,搞!
宫廷歌舞厅,搞!
……
玄煜下朝后回到紫宸殿,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白鱼鱼穿着一身利落的绛紫色胡服,抱着颗圆滚滚的蹴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今天赢了,还是输了?”
白鱼鱼嘻嘻一笑,抛起蹴鞠,踢了两下给他看。
玄煜抿唇忍笑,“看来是赢了,正好,你高兴,朕与你说个事儿。”
白鱼鱼将蹴鞠踩在脚下,单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
玄煜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些许不怀好意,“太皇太后明日回宫。”
白鱼鱼脚下一滑,差点扑在地上。
蹴鞠溜溜滚到玄煜脚边。
玄煜垂眸看一眼。冯公公将之捡起。玄煜接到手中,走近白鱼鱼,笑着递过去,“朕的祖母是个真性情的人。”
白鱼鱼干笑两声。
*
夜里,燥热难耐,白鱼鱼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曾经看过的宫廷剧,这种“老佛爷”级别的宫廷大佬,一出场就自带肃杀之气,左右两个凶神恶煞的毒嬷嬷护法,一言不合就是学规矩、掌嘴、罚跪……
白鱼鱼越想越绝望,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还在受教训。
日上三竿,白鱼鱼终于睡醒,睁开眼的第一刻,她便一下坐起身,翻身下床,唤人进来给她穿衣打扮。迟了,“老佛爷”恐怕不会放过她!
“皇后莫急,太皇太后已到万寿宫,说是要歇歇,请安的午后再去。”
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人,不只宫里的,还有宗室的。
白鱼鱼吃过午饭,打扮一番,像个要去面试的小菜鸟,一路上十分忐忑。万寿宫里已坐着几个宗室的王妃,白鱼鱼走进去,便见着上首坐着个一脸严肃的老妇人,像是那种随时“请家法”的长辈。
白鱼鱼心头一紧,料想,这一回是要栽了。
太皇太后斜倚着,一只手撑在凭几上,微微眯缝着眼睛,有几分母狮子的神韵。上上下下打量白鱼鱼半晌,太皇太后朝王妃、公主们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宗亲们纷纷瞥向白鱼鱼,眼神都很复杂。
白鱼鱼每被看一眼,都像被水泚了一下,想躲。
等到宗亲散尽,太皇太后朝白鱼鱼招了招手。
白鱼鱼忐忑地走过去,像个等待挨批评的小学生。
太皇太后幽幽地问:“听闻皇后在这宫中做了许多创举?”
白鱼鱼干笑两声,脸上写着“我要狡辩”,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又说:“带哀家去看看。”
白鱼鱼愣了愣,而后连忙点头,扶老人家起身,前往梨园。
丝竹声飘飘荡荡,太皇太后面带笑容走进梨园,青石板铺就得平坦场地上,身着石榴红长裙的舞姬,正翩翩舞动着一只只鹅黄色的广袖,翠绿的披帛在风中摇摆,艳丽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