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型的平台四周流淌着涓涓的活水,水中游着一尾尾胖嘟嘟的小鲤鱼。
白鱼鱼滴溜溜转着黑眼珠,在心中暗自窃喜。
来的路上,她对太皇太后已有几分了解,这位注重养生,八十岁高龄,仍旧容光焕发的老人家,确实十分“真性情”。
太皇太后高兴地鼓掌,“早知宫里是这番光景,哀家一早回来了。”
白鱼鱼正得意着,太皇太后忽然指着舞姬中间,兴奋地说:“那处若有个踢花球的童子,必定更加有趣,听闻皇后喜踢蹴鞠,不如一试!”
不多时,宫人捧来个系着彩的蹴鞠。
白鱼鱼正是喜欢踢蹴鞠的时候,被太皇太后这般一点,兴致大发,笑着接过球,自信满满地上场。太皇太后和蔼的笑看着,而她身后的一个长脸嬷嬷眼神像针一般扎在白鱼鱼身上,越看脸色越是不对。
白鱼鱼毫无察觉,用脚颠着球,和着音乐,与舞姬们共舞。
一曲罢了,太皇太后笑容满面。
嬷嬷上前一步,凑在她耳边低声几句。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凝滞,再看白鱼鱼时,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回万寿宫的无路上,白鱼鱼心想,今日的陪玩任务终于完满结束!怎料,步撵停下后,太皇太后却似乎意犹未尽地拉住她,将她拉进万寿宫中,命宫人前去紫宸殿传话,让皇帝亲自来接皇后。
得到老人家的喜爱,白鱼鱼也是高兴的,更别说一落座,宫人便呈上许多好吃的。
“皇后踢球该是累着了,喝口茶,吃些点心。”
“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和蔼地笑着,朝一旁的嬷嬷递去个眼神。
嬷嬷会意,走到白鱼鱼跟前。
太皇太后:“皇后与皇帝成婚多时,为何迟迟未有子息?”
白鱼鱼刚伸向糕点的手一下子心虚地缩了回来。
她与玄煜最亲密的一回,还是去泰山的路上,在马车里……但到底是隔着一层的——子子孙孙全都擦在袍子上,扔了。
大皇太后:“哀家身边这个嬷嬷,医术不输太医,让她给皇后把把脉吧。”
嬷嬷恭敬地躬了躬身。
白鱼鱼看一眼太皇太后,看一眼嬷嬷,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腕。
嬷嬷摸过脉后退回太皇太后身边,俯身低语几句。
太皇太后听着,脸色几番变幻,愈发复杂了。
白鱼鱼悬着一颗心,揣测自己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朝她招手。
白鱼鱼忐忑地走过去,被太皇太后拉着坐下。
“好孩子,许是还不到时候,不急……”太皇太后爱怜地拍着白鱼鱼的手背,“往后,你常来万寿宫,随哀家一同礼佛,定有感动上苍,求得子嗣的一日。”
“啊?”白鱼鱼听得目瞪口呆。
恰巧这时,玄煜姗姗来迟。祖孙二人寒暄几句,罢了。白鱼鱼跟随玄煜离开万寿宫,走上回紫宸殿的路。
走着、走着,她长吁一声。
玄煜脚步未停,带着几许笑意,斜睨她一眼,“让你礼佛罢了,又不是让你的命。”
白鱼鱼脚一跺,眼一瞪,绕到他跟前挡着,“你少说风凉话,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么?”
玄煜轻挑眉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若想生,朕成全你。”
白鱼鱼一下红了脸,“呸!谁想生!”
玄煜抬手捏住她的脸颊,“给朕生孩子,很委屈你?”
白鱼鱼拍掉他的手,转过身去,“我三年后是要走的。”
玄煜眉眼间的笑意渐渐退去,“你就非走不可?”
白鱼鱼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走不可,为了她上辈子一直以来的向往,为了那些反复出现在她梦中的场景,她该去的,不是么?
玄煜呼吸一沉,带点质问的意味,说:“这宫中就没有一丁点令你眷恋的?”
歌舞团、蹴鞠队、猪和狗!
没有一样令她不舍么?
白鱼鱼仍旧沉默着。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并不好受。
玄煜心冷下去,走到她身边,目视着前方,并未看她,“如今,三年之期只剩两年余,你姑且哄着太皇太后,算作你这皇后尽的一份责任,朕不会食言,三年期满,便放你离开。”
说罢,他快步朝前走去。
白鱼鱼站在原地,瞧着玄煜的背影。
想到将来离开皇宫,她心里其实很不舍。
她不舍的不仅仅是歌舞团、蹴鞠队、猪和狗……
*
白鱼鱼本以为跟随太皇太后礼佛,一定是件很艰苦、枯燥的事,不承想,太皇太后礼佛十分随缘,早课偶尔一次,若想出去散步游园,观赏歌舞,便在佛前双手合十请罪,而后无牵无挂地去。
这日,该是早课的时候,太皇太后讲起高祖皇帝曾经流亡北海国的旧事,白鱼鱼磕着小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哀家那时跟随父亲靠打渔为生,一天,在水里捞着条‘大鱼’,网收上来一看,哪里是条鱼,分明是个人,长得倒是好看,若是不好看,哀家早把他扔回海里去了……”
“……哎,哀家真想回去北海国,回去海边,看一看,瞧一瞧……”
太皇太后眼神迷蒙,仿佛在虚空中望见了她曾经年少生长的故乡,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听见了海浪翻涌的声音,跃出海面的鲸鸣。
她的声音似乎苍老了许多,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无奈,她已经八十岁了,千里之外的故土,对她而言仿佛一场梦,可望而不可即。
白鱼鱼放下手里的瓜子,静静看着太皇太后。
嬷嬷在这时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
白鱼鱼皱了皱鼻子,眼里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满目慈爱地看着她,“皇后快趁热把药喝了,养好身子,将来生产,才能少吃些苦头,少留些病根。”
白鱼鱼接过药碗,面露难色,抬眸朝太皇太后看去,老人家正用殷切关爱的眼神看着她。
心一横,牙一咬,白鱼鱼如往常一样,仰头灌下一整碗药,喝完,立马捧着嬷嬷递来的清茶漱口,又含一颗蜜饯在嘴里,才好受一些。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往外望一眼,道:“估摸着皇帝也该来了,把药温着,等皇上来,就能喝上。”
白鱼鱼听着这话,暗自得意。
真应了她那句,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
玄煜也逃不过汤药伺候!
不多时,玄煜果然来了。
嬷嬷捧上汤药,冯公公试毒后,奉给玄煜。
玄煜接过药碗,朝一旁看去,白鱼鱼正襟危坐,抿着红润的小嘴,分明是在偷笑,他扯唇一笑,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脸上不见半分难色。
啧~
白鱼鱼不满意地上下挑剔他两眼。
太皇太后看一眼空碗,挥了挥手。
白鱼鱼起身行礼,而后跟着玄煜朝万寿宫外走去。
太皇太后目送着他二人,缓缓起身,眉眼间多了几许忧虑,“皇帝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即位多年不曾宠幸一人,难得娶个皇后,却迟迟未得子嗣……”
朝中大臣关心储君,常常催着玄煜开枝散叶,京中已有风言风语,怀疑皇帝身体有毛病。
太皇太后有所耳闻,心有疑虑。
那日嬷嬷为皇后把脉证实皇后虽有些气血不足,倒也还算康健,她本以为是皇帝果然有隐疾,经太医、嬷嬷轮诊,皇帝常年辛劳确实有损精气,但于子嗣上并无太大的妨碍。
太皇太后揣测,大概是皇帝在那事上太过克己。
为了皇室的后代,太皇太后操碎了心——
给白鱼鱼补气血,给玄煜养精气!
一碗碗汤药下肚,白鱼鱼精神焕发,每天上蹿下跳,一点不觉得累,夜里很是无聊,想出紫宸殿,被侍卫拦了回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往勤政殿去,闹一闹玄煜。
玄煜已看完奏折,一点不觉乏累,甚至还有些许亢奋,想到此刻该在偏殿睡着的白鱼鱼,玄煜心猿意马,又想他已答应三年期满放人,心里不免多了几分烦躁。
叹一口气,玄煜铺开疆域图,手指点在北海国上……
他看着,脑子却不禁想到白鱼鱼胸口揣着的两只胖兔子,第一次扑向他时的样子,在山洞中为他治伤时的样子,红红的眼睛好像望着他,勾着他。
白鱼鱼走进殿中,蹦到他跟前。
“玄煜,我睡不着。”
“……”
“你陪我去玩儿!”
“……”
等不到玄煜回答,白鱼鱼上前抓住他的手,想硬拉他出去,不料,他的手一片滚烫,她愕然回头撞上深邃的凤眸,被其中热烈的情绪烫着一下。
她下意识松手,被玄煜一把反握住。
下一瞬,她被玄煜揽入怀中,玄煜俯首,下巴抵在她肩头,低声说:“朕想食言。”不放你走了。
白鱼鱼愣住,被他缓缓推开,看着他颈间滚动的喉结。
她也跟着咽了咽喉咙,心里猫儿抓似的痒。
“朕……”
玄煜声音顿住。
白鱼鱼抬眸看去,见着他高挺的鼻子里,流出一道红艳艳的鼻血,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鼻子也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用手背一擦,一片红……
“太皇太后的药太顶了!”
白鱼鱼用手帕堵住鼻子,看着玄煜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玄煜结实的手臂猛然收紧,将她箍在怀里,“给朕擦擦。”
白鱼鱼只好一面笑着,一面给他擦。
染着血的手帕划过玄煜俊美的脸庞,白鱼鱼的目光落在那张薄唇上,兴许是药物作祟,她此刻竟有一种冲动,亲一亲它,他的嘴唇是软的、热的吧?
白鱼鱼正想着,玄煜倾身,将她压着案上,贴上灼热的嘴唇。
“呜……”
像水滴进干涸的土地里,“滋”的一声,一瞬消失无影,还是一样的热,一样的干,需要更多、更多……
玄煜缓缓撤开,以额头抵着白鱼鱼的额头,垂眸那两片被雨露沾湿,似在风中轻颤的花瓣,“回去,睡吧。”
白鱼鱼渐渐睁开眼,茫然地望着他。
“我……”
“还想继续?”
白鱼鱼登时红了脸,一把推开他,转身跑走。
玄煜撑着桌案,无奈一笑。
*
得知二人没能成事,太皇太后不高兴,将白鱼鱼打发到藏书阁去抄书。白鱼鱼走进藏书阁,手已经开始酸了,等着嬷嬷发话。嬷嬷扬手一挥,“皇后,随意。”
看着一整面的书,白鱼鱼在心里哀嚎。
嬷嬷将纸笔备好,退了出去。
白鱼鱼纠结片刻,随手拿下一本书,翻了两眼,眼神开始变得古怪。
这书……好像不太正经的样子!
她抬起头扫视整面书墙,拿下一本新的,一看——
【温香软玉在怀,俊郎心儿砰砰……】
再拿一本新的,一看——
【花和尚拨开芳草,一探水帘洞天……】
白鱼鱼捧着一本专心致志地看起来,看着看着,倒在地上,枕在蒲团上,高高翘起小脚,脚尖轻轻点着。
玄煜听闻白鱼鱼被罚,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白鱼鱼看得入迷,脸儿潮红,丝毫未发觉他的到来。
玄煜轻咳一声。
白鱼鱼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将书藏在身后。
“在看什么?”玄煜问。
白鱼鱼摇了摇头。
玄煜走近,“拿出来。”
白鱼鱼不肯,步步后退。玄煜忍着笑,朝她身后伸手。白鱼鱼扭身避开,不给他看,推搡抢夺之间,她踩着玄煜的脚,扑倒,二人一并撞在书架上。
书架上层一本书移了位,悬在边沿摇摇欲坠。
他二人毫无察觉。
轩窗透入室内的光一片白亮,白鱼鱼白嫩透亮的脸颊上,带着一抹朝霞般的红晕,小巧精致的鼻头透露出一种可爱,玄煜的视线却定在那微微张着的红润小嘴上,如今已经入秋,樱桃树落叶的季节,樱桃的味道,他却还想尝一尝。
白鱼鱼推了推他的胸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玄煜紧紧抱着她,又微微撞了一下书架。白鱼鱼不经意一抬头,瞧见那硬壳书册栽落下来,即将砸在玄煜的脑瓜上,她霎时瞪大双眸,惊呼一声:“小心!”抬起手臂。
厚重的硬壳书砸在肉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啪”的一声落地。白鱼鱼疼得脸都白了。
玄煜骤然脸色大变,护着她躲到安全之处,撸起袖子查看。
白嫩嫩的小臂上,被砸过的地方发红,还有些肿。
玄煜眸色一沉,一把将白鱼鱼打横抱起,疾步走出藏书阁,急声吩咐候着的冯公公,“传太医。”
一路从藏书阁会紫宸殿,白鱼鱼靠在玄煜怀里,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上显而易见的急切与担忧,有些新奇,还有些动容。
*
躺在寝殿的软床上,白鱼鱼伸出胳膊,由着玄煜给她抹药。
油腻的药膏凉凉的,玄煜的指腹热热的。
“朕去与太皇太后说,往后,你不必再去万寿宫了,想与猪玩,还是与狗玩,都随你。”
“嗯,这是救驾有功的奖赏么?”
玄煜抬起凤眸,好似怨怪地瞪她一眼。
白鱼鱼嘻嘻地笑着,“其实不是很疼。”
玄煜收了手,替她拉下袖子,语气轻柔地说:“伤好在之前,安分待在紫宸殿。”
白鱼鱼撇撇嘴,朝他吐了吐舌头。
玄煜伏下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闭眼,睡一会儿。”
白鱼鱼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竟真的有几分困意,靠在枕头伤睡了过去。
*
得知白鱼鱼受伤,太皇太后紧张追问玄煜:“皇后可有要紧?”
玄煜直说,“皇后在紫宸殿养伤,往后恐怕不能来万寿宫尽孝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应允了。
玄煜倒有几分诧异,不过他并未深究,三两句寒暄后,匆匆回到紫宸殿。
约莫十日,白鱼鱼小臂上的伤便已好完。
一直等候着的太皇太后,派出带着秘密任务的嬷嬷。
离紫宸殿不远,有一处灵浴殿。
玄煜幼时坠马留下病根,每月都会在灵浴殿的汤池里泡两个时辰药浴。
一盘酒心糖包送到紫宸殿。
“太皇太后今早尝过一个糖包,说是好吃,让老奴给皇后送来一份,皇后快尝尝,看喜欢不喜欢,老奴也好向太皇太后回话。”
白鱼鱼抓起一个糖包,一口咬下去,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