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景煊脸上阴云密布,总舵长见情形不对,试探地出声问道:“那这……殿下您看还需要吩咐下去吗?”
一片寂静,“殿下,您冷静一点,难道您要亲手弃了这大局,让之前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吗?”
劝言让总舵长也是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纠结是走还是不走。
御景煊深若沉潭的眼眸被白皙的眼皮遮住,“传本殿命令,即刻起,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开去,奋力者,重重有赏。”
总舵长松了口气,肃正地行了个礼道:“先替大家谢过殿下的设赏,我这就吩咐下去,一定尽快赶到岛屿。”
人走之后,宁治还是没起身,颇有种豁出去受罚的意味。
御景煊转过身,侧脸冷道:“你说错了,是否功亏一篑,不是一颗墨海珠就能决定的,既然坏了规矩,待回去后自行去领罚。”
说罢直接阔步离开,宁治眉头都没皱一下,拱手道:“多谢殿下宽宥。”
房间里,御景煊修长的手指握紧了瓷杯,指节泛青,骤然间,手里的瓷杯碎成了裂片。
只是神情一直没有丝毫异常,冰冷如旧,如果不是瓷杯碎了,任谁看都只会以为是在闭眼假寐。
消息也传不出去,宁治一整天都在想办法联络岸上的人,可这次出行本就缩丁减人,愣是没有联络上的法子。
走着走着就看见一个舱门前站着个人,宁治上前,“见过尚少爷,不知您在此为何?”
眼睛红肿的尚承风有些打不起精神,听见声音回头诧异一声,答道:“这不是慕容凌夜还在昏迷吗?我闲着没事就来看看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宁治也看了一眼,头部被包扎起来安静昏睡的慕容凌夜,凝声问道:“这都许久了,医师怎么说?”
尚承风叹了口气,“头部伤得重,具体情况还要等人醒了再说。”
又犹豫出声:“虽然我不清楚慕容凌夜和小师妹的情谊,但就凭他豁出命的行为,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得知……唉,罢了,不说了。”
他还是无法接受小师妹遇险了,只要一日没找到人,他就一日不会相信,自欺欺人也好,自我蒙蔽也罢,这已经是他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宁治本就是个话不多的性子,此刻悲闷加身更是无话。
沉默间,尚承风似是无意间问起:“你说为何晏王舅和煊殿都不同意回去寻找小师妹?”
宁治默了几许,反问道:“有用吗?”
尚承风旋身靠在门框上,环臂看海,“我也并非愚笨之人,此行是为了墨海珠吧?并且,晏王舅出海游玩只是个障眼法,真正要拿到墨海珠的是谁我还是明白的。”
没等宁治回答尚承风又接着道:“奈何我人微言轻,不能左右,本以为有几分真情意在,却也不过如此,也是,来得太快的爱去得也快,倒不如攒着当宝的身外之物陪伴长久。”
最后问道:“宁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句句玄妙,宁治怎会听不出来尚承风话里的讽刺,神色不变,正言道:“对与不对说不明白,我只知道,前有蒹葭,后有桃枝,择之为一人。不知尚少爷可曾听过一句诗话,‘心之忧也,视丹如绿’,权权相比,怎样选择无非是权衡利弊。”
忽略前面一句,尚承风还真听过,一时被宁治一番话给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所说我的确没什么好反驳的,哪怕是我忧悲过度看错了也不过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以理解。”
越来越不对劲的语气直至平淡无波,宁治心下暗叫不好,尚少爷这明显是误会了,以为是他在讽刺人家自作多情,他本意并非如此啊,宁治心下低低咒骂一句,懊恼万分。
思酌开口:“尚少爷误会了,姜姑娘遇险我也悲痛万分,并非有冒犯之意,话有不妥之处还望尚少爷千万莫要当真......”
他要是解释不清楚可不就是给殿下越描越黑。
尚承风没心情在这跟宁治争论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甩甩脑袋就要离开却被一道声音喊住了:“你说什么?”
声音虚弱却凌厉沉稳,一时间门口的两人注意力都被转移过去了,尚承风走进去道:“你先好好养伤,其余的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我去喊来医师。”
伤着的可是头部,万一听到消息再受到刺激出了闪失可如何是好。
宁治在尚承风之前转身向外走去,“我去喊医师。”
随之而出的声音不同往常,慕容凌夜艰难起身,强忍着头部的不适,眼底猩红地看向尚承风:“小柔呢?”
尚承风迟疑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直言:“事发突然,等我反应过来时小师妹已经被巨浪卷进海里了。”他看得出来慕容凌夜已经听见了,更何况在慕容凌夜面前也没耍小聪明的必要。
慕容凌夜当即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被尚承风急急拦着,“诶诶,你起来干什么?快躺下啊,现在已经快到岛上了。”
感觉到眼前的人明显一滞,下一瞬耳膜差点炸裂:“小柔人呢?!可救回来了?什么叫‘快到岛上了’?”
慕容凌夜胸口闷得厉害,强制自己压下起伏的情绪,在结果模棱两可时他只希望不是坏消息,尚承风掏了掏耳洞,垂下眼睫,“晏王舅下海找小师妹了,但海事凶险,没能找到。”
听见尚承风这么说慕容凌夜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头上的伤迅速穿戴就要起来,仔细看嘴角是在微颤,尚承风这下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急得满头大汗,“你别冲动,虽然我也悲痛万分,但现在你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啊。”
别人不知道,但他慕容凌夜知道,小柔那么机敏很有可能在遇险之前服下了那颗收息丹,另一颗在他这儿。
语气急切地问道:“过去多长时间了?”他如今也懒得算账为何船只没有停下寻人,事已至此,找到小柔才是要紧的。
尚承风眼眸溜转,白嫩的腮帮子一收,估算了个大概,“大约有五六个时辰了吧,你问这个作甚?”
慕容凌夜手上动作顿住,猛地抬头,尚承风不期然被慕容凌夜的眼神惊到,还没出声就听见冰凉至极又邪狠的嗓音:“五六个时辰?呵,船有时间往岛上赶就没时间救人吗?!”
说完,慕容凌夜深深地看了一眼尚承风便脚下生风地冲了出去。
尚承风完全呆愣在了原地,若不是他亲眼看着还以为慕容凌夜被调包了,那股狠劲简直和他这些天的气质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只一会儿,尚承风望着外面出神,直觉告诉他,这个慕容凌夜绝对不是琴师这么简单,风云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饮茶闲坐着的御晏之身侧突然传来一阵风,再然后胸前的领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揪起来了,耳畔的声音狠厉至极:“下令掉头返回,不然你的命就由我来收。”
御晏之眼底露狠,目光浅淡地看了一眼被揪着的领子,也不扯开,云淡风轻道:“连周旋都省了,这么急?看来那丫鬟对你挺重要的嘛。”
慕容凌夜没有闲心讶异御晏之看出了什么,手上加力,“与你无关。”
僵持间,御晏之也反感被人揪着领子,随手就要扯开,但无论他用多少力气都无法摆脱,御晏之目光一深,“伪装得应该好生辛苦吧?本王再说一遍,放开!”
慕容凌夜的气势威压只会更甚,嘴角压下,手下力道改变,御晏之整个人直接被甩了出去,惊讶之余迅速借力稳住步子,却还是堪堪倒退好几步才站稳。
而对面头部带伤却依然轻而易举如此的人已经撕下了前几日的面具,通身气质邪魅优雅,尊贵的上位者气息暴露无遗,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却又精确地望着,宛若蔑视蝼蚁。
御晏之也没那么简单,嘴角阴冷一勾,“好啊,正好手痒了,你若是打得过本王,听你的就是,若是打不过,你就去陪你的亡命鸳鸯吧。”
好心没好报,呵,亏得他还下去找人。
慕容凌夜眉头微蹙,他自是没有忘记尚承风所说,并不想伤了晏王,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好。”
御晏之单纯以为方才是自己一时不察,随口道:“本王也不至于欺负你一个伤患,让你两招,放马过来吧。”
“不必。”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御晏之也没什么好驳回的,凌厉的掌风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御晏之又退了几步,一句没有丝毫感情的话传入耳中:“速战速决。”
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攻势,慕容凌夜是发了狠地出招,脑子里尽是姜怀柔在海里无助挣扎的场景。
御晏之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这人的实力竟如此可怖,现在只能被动地化解一招一式,一个不防就被击倒在地。
撑地不至于躺下,拇指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腥,轻笑道:“可以啊,但本王向来豁得出,除非你把本王送去见阎王,否则,本王可是不会认输的。”
第47章 是什么奇宝
慕容凌夜骨节握地“咯咯”响,眼中已经不可控制地带了杀气,“你若找死,我便成全你。”
身影快如闪电地向御晏之攻击,残影斑驳,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多出来了一股力量替御晏之挡下了攻击,慕容凌夜收回手冷视道:“滚开!”
御景煊狭长的凤眸凝出一抹危险,漠然道:“你若想找人,大可从这艘船上滚下去。”
闻声赶过来的尚承风急忙追到发狂的慕容凌夜身边,跺了跺脚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其一,他亦想去找小师妹,其二,即使他不愿意相信,可......
眼见慕容凌夜又要冲上去尚承风头脑一热朝那道背影大喊道:“慕容凌夜,你清醒一点,小师妹已经离开我们了啊!”
果然那道身影停住了,不过慕容凌夜是被气笑了,吼道:“你们知道什么?!也对,我们本就与你们不是一类人,最好别在我面前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不然手滑也说不定。”
他容不得任何人乱言小柔生死,收息丹有时限,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慕容凌夜目光一转,直接越过前面的人打算自己去救,“她很有可能服了收息丹,若早上几时定能救回,若小柔真的没等到,大不了我陪她一块长眠深海。”
此言一出,全都震惊了,御景煊眸光颤动,喉间吞咽,嗓音哑着沉声道:“收息丹?”
心上像是被重重一击。
“尚承风,去传,立刻掉头!”
慕容凌夜步子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声源处,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御晏之,当即阻止道:“御景煊,你脑子进水了?凑什么热闹?本王拿命都不愿返回生怕误了你的关键时候,结果你说返就返?不行,本王不同意。”
尚承风这时候哪还管什么其它,当即就要去传令,身后是御晏之抓狂的声音,“好小子,你要造反了是吧?”
刚进来的总舵长疑惑间正好与匆匆忙忙的尚承风撞了个满怀,连忙赔礼,“尚少爷没事吧?不小心冲撞了尚少爷,还望见谅。”
后者急得只随意摆了摆手,“无碍无碍,你来得正好,快传下去,即刻掉头返回,全力寻找......”又突然想起来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就那个琴师的丫鬟。”
总舵长诧异之余纠结地看向了御景煊和御晏之,“呃......可是船已经停靠到岸了,王爷您看......?”晏王的船自然是晏王做主,得问。
“自然是先上岸。”御晏之道。
御景煊瞥了他一眼又冷然道:“本殿与晏王去岛上,其余的人,都回去找人。”
冷森森的话语让总舵长脊背发凉,“是。”
寒沉的目光落在尚承风脸上,尚承风拍拍胸脯道:“放心,交给我,你们尽管去吧。”
一直听着的慕容凌夜桃花眼微眯,想了想,淡声道:“我头部痛得厉害,不宜再坐船了,不如我随你们二人一块去得了,至于小柔那边,我相信尚承风。”
这话给尚承风感动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本少爷就说嘛,咱俩肯定是这艘船上与小师妹最亲近的,感同身受啊,兄弟放心,一定拼尽全力找回小师妹。”
说完就觉得后脖子一凉,是谁在释放冷气他自然知道,但经此一事他已经看透了某人的“真面目”,咬牙硬着头皮刚道:“殿下您看我作甚?我所言不差啊,我俩一个与小师妹师出同门,一个青梅竹马,有什么不对?”
就连慕容凌夜也不由挑眉看了一眼不免有些瞎说成分在的人,眼神询问:“打的什么注意?”
尚承风眼神制止慕容凌夜,环着手臂“哼”了一声,早前在马车上时答应的倒是爽快真挚,可现在呢?
御景煊没回答,单手负在身后清冷转身向外走,冰寒道:“幼稚。”
尚承风站在甲板上支着下巴盯着越来越小的岛屿发呆,被路过的周管家喊回神了:“少爷,想什么呢?别看了,外面风大,赶紧回去吧。”
“我在想墨海珠到底是什么奇宝,有何妙用,能让这儿么多人都趋之若鹜。”
......
岛上。
林子灌丛里的动物被一声呐喊惊地四散而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慕容凌夜,你绝对是故意的。”
慕容凌夜嘴里叼着根草,虚弱又自在地随意道:“谁故意的?你以为我乐意让你背?走你的吧。”
“是谁弱不经风地没走几步路就四仰八叉躺下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信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他堂堂晏王何时受过此等屈辱,御晏之气愤地偏过头去。
在前面开路的御景煊忍无可忍地额头青筋直跳道:“说了一路还没说够?都闭嘴。”吵地他心烦。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哼一声脑袋各偏一边,好不默契。
层层叠叠的藤蔓枝桠大刺刺地野蛮生长,有些种类的花草树木都是宜地而居,很少在别处见到。
御晏之脸偏了偏避开伸过来的藤枝,“地图也不知被你搞到哪里去了,你确定你还记得墨海珠具体在哪个位置?”
“快到了,不过年代久远,需要找入口。”
慕容凌夜吐出嘴里的毛毛草,漫不经心地问道:“墨海珠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珍珠?”
得来的是御晏之无情的驳回:“你说它为何不直接叫珍珠,而是叫墨海珠?不是所有在海岛上的珠子都是珍珠,真是头脑简单,”又难得耐心解释道:“墨海珠是由上古泉眼之水凝结而成,至真至纯,可净化一切污浊之痛。”
这些慕容凌夜自然也知道,还是假装了然地不经意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只有一颗?这是为何?泉水太少了?”
故意表现出来的无知成功让御晏之放下防备心打算再次解答,一则慕容凌夜是伤患,二则有他和御景煊在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得逞。
再加上也是无聊,就出声道:“墨海珠的孕育不仅仅是泉水,更为关键的是千叶莲,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那果实便是墨海珠。”
御景煊拨开长得如人一般高的巨型花朵,三人面前出现一堵破败的墙,朝两侧延伸数里,墙上爬满了稀奇古怪的藤曼,偶有虫类爬过。
“怎么有墙面?还占地如此宽广,难不成这座岛上曾经有人居住?”御晏之大致打量了一眼墙面,“看样子像是二三十年前的,能在艰苦的风吹日晒环境下屹立至今,倒是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