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女孩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发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确接到了他的电话。
“嗯,是我。”五条悟有些不可置信,无数的问题无数的疑问就盘桓在嘴边,但他克制了自己追问的欲望,尽量放轻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在哪儿?”
酒精的劲儿狂龙般在春日遥的脑海里乱窜,但她咬住嘴唇,尽量简洁地告知对方自己目前的情况:
“我就在五条家,但并不是我们所在的时空。”春日遥说,“我穿越了。”
电话信号里有很重的电流滋啦声,春日遥担心断线,因此以最快的语速告知对方自己现在的情况和推测。
“……我猜测这件事和六眼相关,但具体原理还不清楚。”
“保护好自己,我会想办法过来找你。”
过量的酒精终究是影响了春日遥引以为傲的判断力,这句算不上浪漫的承诺让她鼻子一酸。
春日遥用肩膀夹住手机,抱着膝盖毫无形象地在长椅上缩成一团,红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赤*裸的肩头。
“……我很想你。”她把头埋进膝盖,声音里满是沉重的疲倦。因此,她没能注意到手机右上角原本微弱的信号在逐渐增强,由一格变为两格,又由两格突然蹦到了满格。
“这么晚了,你在和谁打电话……”清越的声音在夜色中、在她身后响起,十七岁的少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他从来不愿意喊出口的称呼。“母亲大人?”
第135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七)
遥。
五条悟听着自己的父亲像个刚结婚的年轻小伙子那样志得意满地向宾客们介绍自己新婚妻子的名字, 女孩像所有大和抚子一样落后他半步,低眉敛目,客人们也识趣地赞美她的美貌她的温柔她的婉约和谦恭。
但只有他知道, 在温柔端庄的皮子下那女孩狡诈如狐,她说不定还在心底哼着歌磨着锋利的爪牙,肆意地嘲笑着周围的人都如此肤浅所以才会被她的外表所欺骗。果然,把她当成了同类的猎物一头扎上去向她炫耀自己华美的皮毛,却被她随意施展的小花招吓得丢盔卸甲。
虚荣, 贪婪, 嚣张, 狡诈。
但光芒耀目。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她远一点,但在她悄悄离场时,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看到她跟侍女说自己不胜酒力先回房间休息, 却拐了个弯顺着无人的小径走向花园里去。
对六眼的持有者来说,要在有限的空间里找到某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扶疏的花木掩映中, 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脸颊也埋到膝盖里去, 似乎已经真的不胜酒力。
即使这样, 她还是坚持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似乎是在接听某个人的电话。
“……我很想你。”
她的声音不大,疲惫虚弱得似乎随时就要消散到夜风里去,可其中的信任和依赖却依旧清晰可辨。
认识多年的朋友?关系亲密的情人?无数猜测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五条悟从树木的阴影中走了出去,冷冷地质问他的继母:
“这么晚了, 你在和谁打电话……母亲大人?”
女孩从膝盖里抬起头来, 目光迷茫地在他的脸和自己的手机屏幕之间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好像也没能太搞清楚状况。
但很显然,她没有被这句话吓到,她捂住手机的听筒,压低声音继续对那头解释:
“没有人说话啊……”虽然已经喝醉,但她眼睛都不眨就立刻开始扯谎,“是中村悠一出演的七月新番先导PV啦……对对对,是子供向……我知道,我先挂了。”
春日遥挂断了电话,她摇摇晃晃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是悟少爷啊……你为什么在这儿?”她绷直脚尖,好像是想要往前走一步,但光着的脚心踩在夜半冰冷的金属框架上,立刻打了个寒战,又重新缩回去。“你刚刚在问什么来着?”
“……你在和谁打电话?”
“我包养的小白脸儿。”
这句话倒是说得干脆又响亮,透着一股你能奈我何的光棍气息。
春日遥倒不是故意要挑衅,只是在白兰地和红酒的混合作用下,她脑子委实有点不太清楚,因此像她这样从来思维都很清晰的人也犯了个经验主义错误。
在她出生的那个世界里,五条悟对于他生父生母每年都会新产生的复数位的情人和因此生下的数量庞大的孩子非常宽容,准确地说,是不太在乎,毕竟他可能都没有和这些孩子打过照面。而这些孩子也许和他一起生活在五条家的宅邸中,但人生的赛道确实连边都擦不上。
如今易地而处,十七八岁的五条悟对于这个走马上任的继母有一两个情人应该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毕竟她已经立下了虚荣又贪财的人设,此时他看她大概就是个烂橘子预备役,再加个好色,想必问题也不大。
五条悟的脑海中空白了好几秒。其实他隐约猜到了答案,什么电话非要在深夜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过来拨打,以她的性格又有什么人够格让她流露出实实在在的依赖呢?但那一霎,愤怒、不可置信和他尚未察觉到且绝对不愿意承认的嫉妒还是如烈火般灼烧着神经末端。
十七岁少年的表情孤直平静,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隐约暴露了他的心情。
春日遥忽然动了,弓步下压,屈膝俯身,双掌斜斜向上送出,因为速度太快,掌缘在空气中拉出厉风的撕裂声。
陈氏形意·白猿献桃。
“白猿献果”是以肢体运动姿势象形来命名的拳势,用腿部和腰胯发力,可以弥补春日遥本身力量的不足。人类下颌血管密集,颈椎又相对脆弱,因此看似轻巧的“摸脸杀”由高手使出,往往轻则导致颈椎扭伤,重可直接将人的颈椎错位或者折断,是实实在在出手必杀的招数。
但在以领域延展的必中效果穿越无下限术式后,在同样可导致肩胛折断内脏出血的还击到来前,女孩细白手指轻柔地捧住了五条悟的脸颊,带一点茧子的指腹一路上移,蹭过眉毛和眼角。
遮蔽双眼的丝绸滑落下去,本该洞察万物、却因为部分残缺而黯淡无光的六眼暴露在空气中。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高速跳动着,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掌按在雪白背脊上,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在那上面留下宛然的指痕,或者将它整个毁灭掉。
凌乱的发丝,隐形弹力带在锁骨下方留下的箍痕,裙摆下光裸的长腿……六眼还在以咒力图景的形式源源不断地补充无关紧要的细节。
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甚至没有尝试使用咒力进行防御。
五条悟僵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太像是一个拥抱了。
其实在镜子前跳舞时,他们当然礼节性地拥抱过,在得知她是为了钱财和虚名进入五条家后,愤怒至极的少年还把她用力锢在镜子和自己身体之间,从形式上看,那些动作都更像是拥抱。
但……
“你为什么看不到?”春日遥轻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骗子。
她知道她在提什么要求吗?咒术师终究也只是人类,相较于咒力带来的强大攻击和防御力,术士身体内部非常脆弱。因此古代的强大术士也不乏被加入了剧毒的食物毒死的先例。因此,除了进行治疗的医师,一个人的咒力进入另一个人体内是绝对的禁忌。
“我就看看,什么都不做……”春日遥嘟嘟囔囔地说,然后她的手顺着他的脸滑落下去,整个人向前栽倒。
她睡着了。
很好,原本激烈搏动的心脏慢慢恢复了平缓,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想,就把这个满嘴没有一句实话的骗子扔在草丛里过一整夜好了。
……
五条悟扒开窗户跳进房间去,春日遥仍处于熟睡不醒的状态,其实说是全程熟睡也不尽然,中途她睁开过一次眼睛,但在瞟了他一眼后就又安心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就像是一只猫确认自己是在最安全的那只纸箱里后就开始袒露肚皮呼呼大睡一样。
房间被布置得很空旷,除了一张酸枝木的大床外没有其他大型家具,小小的梳妆台和没铺桌布的小圆桌并排靠墙。如果不是大床上垂挂着的两重纱帐和绸帐下蓬松柔软的被褥,说这里寒酸得空空荡荡也不为过。
这当然不是五条家给家主夫人的房间布置水准,能管到这件事的其他人都不会过问这个,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她本人把一切有可能有人藏身的家具都清出了屋子。
她压根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五条悟看了一眼已经裹着被子睡着的女孩。
“家主大人,夫人已经休息了。”悠长的走廊外传来了皮鞋踩踏在木地板上有节奏的回响,年纪不大的侍女一边小跑地跟在他脚步后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
如果春日遥是醒着的,想必会感慨,有时候释放的一点善意会获得十倍百倍的汇报,甚至让她们生出勇气敢于在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面前撒谎。可惜,年岁太小,还不知道有时候越是解释,就越令人生出原本没有的疑窦。
“没关系。”家主大人和颜悦色地笑着,“我也只是探视一下,不会打扰到她休息的。”
第136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八)
在不久之前的一场晚宴里, 因为刚刚结束一场重要事务性谈判,现场气氛热闹非常,某位合作伙伴几杯辛辣刺激的纯净液体下肚, 立刻就开始神志不清睡眼蒙眬地歪倒在沙发椅上。
见状大家也都没多在意,忽然那位平时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金发男士腾地站起身来,在明亮的枝形吊灯下掏出钱夹,像分发名片一样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分发钞票。
春日遥有幸也获赠了一张,她捏着那张大额钞票目瞪口呆, 合作伙伴的随行律师倒是一脸淡定:
“我们家老板只是喝醉了, 不是丧失了行为能力, 因此绝对不算不当得利。”她随手将绿色钞票塞进坤包中,黑框眼镜下锐利的琥珀色眼瞳扫过已经把钱包掏空、摸索西装三件套每一个口袋寻找更多纸币的老板。“人必须对醉酒后的所有行为负责。如今他只是发发钱而已,无伤大雅, 要是醉酒后的爱好是违法犯罪,我也只能快些选择提桶跑路了。”
如今想来, 春日遥觉得自己真该把那张钞票和年轻律师的忠告放到玻璃框里裱起来, 以此告诫自己绝对不要饮酒过量。
扪心自问, 春日遥不是个圣人, 像所有世俗派的咒术师那样, 她贪恋俗世普通的快乐,会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心生雀跃。但同样在普世意义上,她也算是个恪守公序良俗的好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之路。
但现在这个情况算怎么回事?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的恚怒、惊诧和不敢置信地被她手脚并用地钳制在身下, 她的手指摸索到他衣领的边缘,挑开了一粒纽扣, 指腹在薄薄皮肤下紧实的肌肉里下陷。
夜晚清凉的风撞开了未曾合拢的窗叶, 也挑开了笼罩着大床的、层层叠叠的锦绣帷幕, 在晚风中水波般起伏的绸帐边缘被隐约的月光投影在少年带了一层薄汗的白皙皮肤上。
春日遥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她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的强大战士,也曾为这个世界的福祉决定献出自己的心脏。
但此刻她难得的心虚起来,挪开眼神,环顾四周,原本被铺陈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堆叠得乱七八糟,枕头从中间直接断开了,细小的羽绒大雪般在空中飞舞。
看起来,他们还在这张大床上小范围地近身搏斗过……春日遥的指尖尚且萦绕着透明的术式荧光,很好,这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对着十七八岁的五条悟,她还用上了术式。
春日遥有点想起来了,她醉得朦朦胧胧,身体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情绪难得的有些脆弱,想要一点皮肤的接触,想要亲吻和拥抱来填满心里空荡荡的那一部分。而五条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为所动地站在床边,甚至转过身,做出要走开的架势。
春日遥有些不高兴,她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扣住他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就此展开了极小范围的近身搏斗,如果不使用长刀,她的近身体术本来就很对不起她的等级,哪怕是面对十七岁的五条悟也不占优势。
在这最不该有胜负心的地方,二十二岁的成年人春日遥率先使用了术式。
春日遥还没想好自己是应该立刻土下座请罪,还是像东汉末年第一战神·三姓家奴·包头吕布般若无其事地表示自己为酒色所伤竟荒唐至此,已经渐次回笼的理智和感知力就告诉了她另一个可怕的事实,不,甚至用不上感知力,因为月光已经把一身正装的高大男人身影投影在了拉门上,显然,五条悟的父亲,本条世界线里仍高倨家主之位的五条空刚从舞会上过来,想要探望酒醉的新婚妻子。
五条悟大概已经察觉到自己父亲到来,想要从窗户里离开,但被迷迷糊糊的春日遥用术式限制住了。
除了疑似对未成年的少年版本五条悟上下其手,她还要原地上演一出雷雨小剧场么?
如果面前有一块豆腐,春日遥真想一头把自个儿撞晕,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面对这足以让人社会学意义上死亡的现场了。
但她没能晕过去,因此只能实实在在地面对这一切。
春日遥用诚恳的眼神注目五条悟,尽量把自己愧疚又焦急的眼神传递给他。接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奇迹般幸存的宽大羽绒被拉过来,遮盖住两个人的身形,然后把被风掀起的帐缦拉好——
春日遥浑身一僵,少年滚烫的皮肤从身后靠了上来,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礼服后赤*裸的皮肤上,激起了浑身细密的颤抖。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五条家主在舞会上说的都是实话——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实在没必要再虚言恫吓。
他打算娶一个藤原家的女儿回来,而恰好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顶着这个名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五条家,在她展现出能胜任这个位置的能力后,五条家主就决定暂时让她留下来。
他既没有问她的来历也没有问她的用意,反正她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罢了,如果她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继续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呆着也未尝不可;如果她有更深层次的阴谋,五条家主也有信心以一场轻飘飘的病痛把她送入坟墓。
春日遥虽然是个美人,但在五条家收藏的众多稀世美人前,也不过平平无奇。过来看望她,也只不过是给她一点应有的体面,好让她更好立足罢了。
没想到,这服侍她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告诉他她已经休息了,眉目间的惊惶藏都藏不住。
难不成真是看走了眼?连脚都还没站稳,就开始作妖?五条家主眉头一皱,不自觉加快脚步。
房间里静悄悄的,绸帐把整张床都盖得严严实实。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只素白的手掌掀开床帐一角,女孩的声音沙沙哑哑,带着酒醉后常有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