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娘子小字凤仙,只因出生时她娘正好在绣一朵凤仙花,就叫了凤仙。她只有一个妹妹,随着她的名字就叫了玉仙当然,今日玉仙并没有来――这毕竟是她姐姐和姐夫的行程,她一个未嫁小娘子就不好来了。杨凤仙是个活泼的姑娘,与四娘有些像。
她立刻打开帘子瞧了一眼,啧啧称奇:"这可是奇了怪了,怎么这样早就有菊花了?"
许阿澜到底还年轻,瞧着这稀奇也忍不住瞧起来:"怕是宁大官人家的。"
"澜姐姐怎么知道?"霜降好奇的问。
许阿澜努了努嘴:"你瞧,那不是他家的管家么?"
"哟,还真是!早听说宁家有门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杨凤仙看着就心痒痒。
崔如松虽跟着小舅子和弟弟在外头坐在车廊上说着话,但耳朵却一直听着里头的动静。
车里头除了他娘子,还有弟媳妇和嫂子。他不好直接掀起帘子,就隔着帘子,柔声问道:"霜降喜欢哪一支?我去给你买一朵?"
五郎忽的回过神,也附和道:"是了,是了,阿澜,你们要是喜欢,我们就去给你们一人买一朵。"
许阿澜刚想拒绝――这东西一看就很贵,捧了白花花的银子去买了那就能戴一天的花儿,她觉得有些奢侈。
可霜降按住了她的手,冲杨凤仙和许阿澜挤了挤眼:"他们想要表现,咱们怎么能驳了他们的好意呢?澜姐姐,凤仙妹妹,你们说是不是?"
杨凤仙捂嘴笑起来不说话,霜降就扬声道:"那就去买三朵罢,我们一人一朵。"
霜降要是自己买,肯定要买那朵拳头大的墨菊,自己绣图很能赚钱,就不差这点钱――从前世到如今,她因为不怎么差钱,消费观念一直就是,花了钱,买的东西她喜欢,那就是值得的。
但这是崔如松他们出钱。霜降不清楚崔如松有多少家底,但千夫长一个月不过十两银子,打仗的赏钱和战利品加起来,也不会比她手上有钱。她也就随便了,这花都是上等的,买哪一种都好看。
"好,那你们等一等,我们去去就回。"崔如松又转头吩咐崔如柏,"你在这里等着,看着车子,别叫登徒子唐突了她们。"
崔如柏是什长,拳脚功夫不弱,比起留一个空有一身力气的沈五郎来的好。
"那你替我给凤仙买朵开的最好的。"崔如柏嘱咐道。
霜降听着这话,故意笑着拿手肘子捅了捅杨凤仙,杨凤仙嗔了她一眼,羞红了脸。
三个不太熟的小娘子因为这件事,忽的就打破了那层若有若无的尴尬。
第58章
老实说,叫崔如松去挑兵器挑新兵,那他是一挑一个准,保证不出岔子。
可是挑花,这确实有点难为他。在他看来那不就是一堆不同颜色的菊花?长得不太一样,不过开的最大最繁的应该最好。
"霜降喜欢甚颜色的?"他悄悄问五郎。
五郎想了想:"三妹喜欢颜色淡的,不过红色玄色这样的深色她也喜欢。说是穿着好看却不会艳俗。"
说完他也苦了脸――他也就下定时见了阿澜两面,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上哪儿知道阿澜喜欢啥颜色的?他小舅子怎么就没个娘子呢?否则今日来的要是有他小舅子,那他也就知道了。
崔如松看了看,金边墨菊和花瓣边儿带着一圈淡粉色的白菊,都很好看。他拿不住霜降会喜欢哪个,就问了那位李管家:"这朵墨菊作价几何?这朵白菊又作价几何?"
老管家嘴都笑开了花――这可是最好的两个品相,因为贵,总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这两位郎君既是带着娘子来的,那就不会太小气。
"这朵墨菊唤做月染苍夜,这朵最大的五两银子一朵,这些小一些的,三两银子一朵。这种白菊唤做羞煞美人脸,这两朵大的,四两银子,小的二两银子一朵。"
管家话一出口,五郎嘴都抽抽了,就这么个玩意儿,这天气幸好还是暮春,不算太热,能带足一整天,就要这么几两银子?好比一对珍珠耳坠子了。
可他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妹夫给妹妹买了,他的娘子却没有?那阿澜得多难过啊。
这样一想,他又咬咬牙问那一盆绣球菊:"这个呢?"
"这个绣球菊要便宜些,大的三两银子,小的一两半就行了。"
崔如松买了一朵羞煞美人脸,二两银子的那种――不是他小气,他刚刚看了,霜降今日梳的是垂寰分肖髻,簪了那只桃花石钗子,再簪一朵中等大小的花就最合适不过了,再大就容易挡住钗子。
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弟媳妇喜欢甚花,就买了一朵月染苍夜,总归都是霜降喜欢的颜色,一道儿拿进去,要是霜降喜欢这个,那就戴这个也好,买的三两银子的那种。三朵花一共花了六两半银子,崔如松出了钱,转头就跟崔如柏说:"这朵玄色的三两,粉边的二两,你娘子挑了哪朵,你自己记得回去拿银子给我。”
崔如柏吓了一跳,伸到一半的手僵住了:"多少钱来着?我没有听错?就这么个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要那么贵?"
崔如松瞧了瞧没动的帘子,打了他一拳:"说的甚话!你一个郎君,可别扣扣搜搜的,娘子要花戴都舍不得。"
暗戳戳的拉踩了亲弟弟,崔如松掀开帘子一角,一看见霜降,他的嘴角就下不去:"霜降,花买来了,这朵绣球菊是五哥给五嫂嫂买的,阿柏没去,所以这两朵都是我买的,你和二弟妹一人挑一朵,我好找阿柏报账去。"
霜降捂着嘴笑了笑,先让杨凤仙挑,杨凤仙自觉自己是弟妹,不好越过嫂嫂,瞧着玄色的那朵不如粉色的那朵衬霜降今日的藕荷色裙儿,她就伸手拿了玄色的。
"那我就簪这朵好啦。"她拿起那朵月染苍夜,侧着头待在单螺髻上头,轻声问霜降和阿澜,她戴得正不正。
霜降也簪上了那朵羞煞美人面,轻轻转头,她的眼睛波光粼粼,好像被风吹皱的湖水,她轻声问崔如松:"好看吗?"
崔如松好像是被铺天盖地的丝罗网住了心神,来不及思考说些好听的哄她,嘴里就直接说道:"好看,你比花更好看。"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郎君,颜色何如妾。
霜降的脑子里蓦的就出现了这首诗。她的脸渐渐的红了,一向伶牙俐齿温和有礼的霜降结结巴巴的说:"谢谢你。我,我很喜欢这朵花。那,那你出去罢。"
崔如松心智回神,一车子三个小娘子,一个是他弟妹,一个是嫂子,他的确不好多待。
他又看了看他那如花似玉的娘子,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瞧这花多配霜降,他可真会挑!
出去了,他一坐在车廊上,就对崔如柏说:"二弟妹挑的月染苍夜。三两的那朵。"
崔如柏手一抖,哭丧着脸从荷包里掏出三两银子递给他冷漠无情的兄长。
早知道凤仙这么会挑,他就不该在这儿坐着,他就该一道儿跟着去买,跟五郎似的,买朵一两半的绣球菊就好了。这朵花可抵得上他半个月月钱了。
好在他算是崔如松亲信,崔如松打的仗几乎都会带他去。而崔如松又是出了名的从无败绩,他们两兄弟早就不靠月钱活着了,一次出征得到的赏钱和战利品就够他们活的很滋润了。
许阿澜还是第一回 戴这样贵的鲜花,以前她戴的最贵的鲜花,也不过就是盛夏正当季时,十个大钱一朵的荷花罢了。
不过,五郎亲自给她挑的,她纵使操持了多年家务,觉得这花有些华而不实,但心里的甜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霜降姐,你去过大云湖么?我长这样大,还没去过大云湖呢。我爹爹总是说小娘子单独出门不安全,可她又不肯带我们去。"离目的地越近,凤仙越是活泼。
杨胜是个千夫长,但儿子们都只是本事平平,靠着他这个老爹勉强也才是什长,老三至今还是伍长。可他和崔守仁是同僚,一块儿从死人堆里爬到千夫长位子上的。崔守仁的腿都不成了,老想着要退下来,他的身子能好到哪儿去?他的胳膊早年就受了伤,营里的军医本事也就是平平,到天阴下雨时还常常疼的不能使力气,他又能撑多久呢?之所以一直不退,就是想着,至少在他退下来之前,儿子们总得有一个能担得起家业的人来。
他也盼着儿子们能出息,笨不打紧,多摔打就慢慢的能成才,故而杨家的郎君们一个个总是灰头土脸的,苦活累活多是他们去做。
他对女儿们管的松,可是与之对应的就是不看重,所以凤仙小时候总是和妹妹玉仙两个坐在门槛上望着其他人家的小娘子被爹娘带着出去游玩,而她只能和妹妹眼巴巴的望着。
和崔如柏成亲,更像是一种利益交换,杨胜其实更看重崔如松,但崔守仁是不肯把长子媳妇定在杨家这样明显后人没甚本事的家庭。不过崔如柏是次子,他的媳妇却不宜强势,否则容易和长媳打擂台。何况县官不如现管,崔如柏再能耐,能有一个做千夫长的老丈人帮扶,那也比他全靠自己升迁来的快。
故而就提出老二娶杨凤仙。崔老二本事比不过崔如松,可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又有能干的哥哥拉拔,比他那个二十四岁才坐到什长位置的大儿子可强太多了。
杨胜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女儿嫁的郎君,能帮扶到娘家,这就是他结亲的目的之一。
凤仙其实很聪明,她早就知道她爹根本不看重她和玉仙,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她的婚事是一场利益交换。她只看了看崔如柏,年少英俊,又有能为,那就够了,至少因为爹爹想要崔家帮扶哥哥们,她的嫁妆不会太少了不是?
第59章
杨凤仙是个聪明人,既然她知道,将来的丈夫要靠着大哥,那她就不会和大嫂交恶。
何况她瞧着,这位未来的大嫂子并不是甚么难相处的女郎。
她小小声的叹了口气,这回回去了,也不知道甚时候还能再出来玩。
"三妹,阿澜,杨娘子,咱们到了,快下来吧。"
外头传来五郎的声音。
"好,我们知道了。” 霜降扬声应了一句,就先让许阿澜杨凤仙下车――车门窄小,自然不可能大家一道儿下去。
一下车,铺天盖地的碧色的红色交织在水天之间,挤挤挨挨的大片大片的荷叶,亭亭玉立的姿态各异的荷花,浅浅的才刚能没过马蹄的草地,还有时不时飞掠过湖面的水鸟。就好像是一幅天然的画卷,霜降不由被迷住了。
"这里可真美啊!” 杨凤仙喃喃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色。"
霜降回过神来,笑道:"这有甚么?等日后叫二郎多带你出去玩。你不知道,云居寺的桃花,栖霞林的枫叶,城南的桂花都可好看了,一点不比今日的大云湖逊色。"
杨凤仙红着脸偷偷看了一眼在湖边忙碌的崔如柏一眼。
崔如柏和崔如松两个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占了一块好地方,铺了一层毡子,又铺上一层干净的布,摆了好些果子点心在上头――赏花当然不能只是干看花了。
霜降顺着凤仙的眼睛看去,人高马大的崔如松正撅着屁股铺布,跟个大猫似的,跟平日里一脸冷肃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不由噗嗤一笑。
崔如松好像是听见了似的,他抬起头,瞧见霜降捂着嘴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霜降更想笑了,这样一个平日里冷静持重的人,竟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崔如松更懵了,他确信霜降是在笑他,可他不知道哪里好笑,是脸上弄脏了,还是衣服挂破了?
他不明所以的好好检查了自己一遍,发现一切正常,崔如柏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干嘛呢?"
"都弄好了?"崔如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极其自然的反问崔如柏。
"啊,都弄好了。”崔如柏一如既往的好糊弄,完全忘记了他刚刚的问题。
崔如松点点头,嘱咐弟弟在这儿坐着,他走过去,先瞧了霜降一眼,才开口说话:"走吧,咱们去那边坐坐。"
"好啊。"霜降笑眯眯的说,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崔如松有多吓人了,不管平日里再像一只老虎,可是还是会有像猫儿的一面。
崔如松自然的走在霜降身边,跟她说话:"你方才在笑我。"
这是陈述句,武官的敏锐感知是不会骗他的。
"没有,我瞧着你好看呢。"霜降开始满嘴跑火车,"一想到这么好看的郎君是我的,我心里高兴,就笑起来了。"
崔如松想是被利箭射中了,然后在心口忽的爆炸开来,甜意如潮水般涌来,把他仅存的理智判断拉下了水。他完全忘记了怀疑霜降是在胡扯,只是咧着嘴傻笑着。
"喜欢看你可以多看看,看多久都可以。"他故作镇定的说,红透的耳朵却暴露了主人内心的欣喜。
霜降没有说话,忽然伸出手来轻轻的捏了捏他红透的耳朵,然后迅速缩回手,像一朵云一样飘走了。
只留下崔如松被她这一下撩的晕乎乎的。
"阿澜姐姐,凤仙妹妹,咱们去哪儿瞧瞧花,那片花开的可真好。"远处霜降的声音传来,崔如松忙快步上前道:"我陪你去。"
霜降回头,眼波流转,笑着看着他:"我们小娘子们去看,你一个郎君跟着作甚?等我们看了回来再说。"
"是呀是呀。"凤仙笑着附和,"你们要是在,我们可玩不开,等下我们回来再一道儿说话罢。"
许阿澜没有说话,但霜降她们都这样说了,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崔如松只好看着她蝴蝶一样蹁跹远去的影子,呆在原地,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
"大哥!别看了,一会儿嫂子们看完自己就回来了,快来吃这个饼!这必定是嫂子的手艺,太好吃了。"崔如柏并不关心他的娘子跟嫂子们单独行动,他只是很关心这些好吃的点心。
崔如松站直了身子,走到五郎和崔如柏身边,把一块椒盐馅儿的罗汉饼一下子塞到崔如柏嘴里:"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
崔如柏瞪大了眼睛,呜呜呜的说不出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块饼嚼吧嚼吧咽下去。
"大哥!"他控诉道,"嫂嫂不带你玩儿,你也不能赖我呀。"
崔如松拿了一块饼作势要再塞:"是不是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别别别。我不说就是了。"他一边啃着饼,一边小声的嘟囔,"一会儿要人吃饼,一会儿又不许人吃,真是――大哥我错了,大哥!"
崔如松一瞪眼,他又立刻认怂。五郎在旁边笑的肚子都笑疼了。
"崔二郎,你这叫什么?你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五郎笑到在地上。
崔如松没眼看:"你能不能好好坐着?这儿这样多人瞧着,叫人看了笑话!"
五郎切了一声,坐直了继续吃点心。
这头霜降三个叽叽喳喳的边看花边说话。
"这花能不能摘几支带回去?"许阿澜越看越喜欢这花。想着摘几支带回去给葛氏,葛氏瞧着心里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