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挑了挑眉毛:"哟,我们家四娘子倒晓得体恤下头的人,不是只顾着玩儿啦?"
"三姐!"四娘跺跺脚,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她两个输得钱,算在我头上,赢了呢,就归她们自个儿。"霜降一看见四娘这样子就好笑。
"那这行。"四娘喜滋滋的拉了杏花,"那三姐你忙着,我们抹叶子牌去啦。"
四娘最喜欢的娱乐就是抹叶子牌,这下她三姐给她把人凑齐了,她怎么不高兴?
"去罢去罢。"霜降又叫杏花,"把柜子开了,我那儿还有一瓶玫瑰露,你去拿了来调水给她们吃,再叫厨下上几盘点心来。从我的例子里头出。若是不够,就拿了钱去。"
杏花点头:"是,小的明白了。"
打发走两个妹妹去玩儿,她自己则提笔继续写她的计划书,这可是她嫁进崔家第一回 办婚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崔家这头一片祥和,苗山却是被许龙给背回来的。
崔如松噌地一下站起来:"这是怎的了?"
许龙翻了个白眼给苗山:"头儿,大山这家伙冒进。本来咱们是稳操胜券的,那戎狄首领倒有点儿本事,故意假装败退,实则有埋伏,我说教大山小心,他倒好,直接就莽上去了。咱们虽说是活捉了首领,俘虏了十来个戎狄人,他肩膀上中了一剪,我瞧着有点深,一动就渗血,只好把他背回来请军医瞧一瞧。"
许龙还是没忍住又补了一句:"要是大山不莽上去,他本来不用受伤的。"
苗山有气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要是不去,他们不就跑掉了吗?咱们好不容易找着他们的窝点,要是跑掉了,又得花多少时间和人力去?"
崔如松皱眉:"去请庞军医来,要快!"
他实在不好训斥苗山,如果是他自己,他也会拼着受伤去把戎狄人一窝端的。
只是到底是多年的兄弟,苗山如今受重伤,那血不停地往外流,他也于心不忍。
他只是说:"要是叫二姐晓得了,你可得仔细了。"
苗山一下脸就垮了下来:"头儿啊,我可是你亲姐夫,这事儿可不兴说给二娘听啊。"
二娘要是晓得了,必定又担心又难过,他怎么舍得二娘哭呢?
崔如松冷笑了一声:"哼,现在倒知道怕二姐担心了?前头怎的也不想想她,你就莽上去了?咱们都是血肉做的人,又不是钢铁做的。"
说话间,庞军医就到了。
他仔细看了看:"不妨事,看着虽严重,可不伤及根本的。我给苗大人把剪头拔出来,上了药,这只手臂半个月内不要使力气,慢慢地也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苗大人,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要是这半个月内你再使力气,把伤口又崩坏了,日后你可就不能用这只手使刀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苗山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全都记着呢,庞大夫。"
庞大夫说的那么仔细,他哪儿敢拿他的官途去赌呢?现在只是半个月不能上战场了,要是真的不听大夫的话,那可就是跟战场没缘分了。
孰轻孰重,他苗山还是清楚的。
见苗山听进去了,庞军医也不含糊,叫药童拿了麻沸散来,给苗山喝下,就把各样式的小银刀排开,拿酒精淋了,又拿到灯上去烤了烤,就开始下刀给他剔深入骨肉的箭头。
这头崔如松也在想,他带来了五个千夫长。其中他预计的是苗山,许龙,还有柳江为主力剿匪,崔如柏为斥候,另一个千夫长洪琐为后勤。
但如今苗山受伤,他的位置势必要人去填补。阿柏那头不能动,斥候对于一个军队来说至关重要,洪琐也不能动,必须先保证了后勤,才能保证主力实力完整。
那么,苗山的位置,就只能由自己来接替了。
想毕,他对许龙道:"方才斥候来报,于万盛林处发现窝点。苗山就在我帐内休息,我带兵一千正面进攻,你带五百兵马分两路于侧翼进攻。"
许龙收拣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拳道:"是,属下遵命!"
崔如松把止血药和金疮药一样带了一瓶――他得保护好自己,他跟霜降的日子还没过够呐,可不能交代在战场上。
崔如松军纪严明,手下做事也雷厉风行,不到三刻钟,就点兵完成,列阵于营地。
崔如柏靠近他,说道:"头儿,接到斥候急报,说万盛林那一伙戎狄人劫持了人质,大约有三四个。都是咱们大祁人打扮,大祁口音。"
崔如松皱眉,有人质,这可不大好办呐!就怕打起来,反倒伤了无辜人质的性命,这可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一挥手,带队出发。
万盛林这头,林大郎心里难受极了,都怪自己,听了京都里府尹夫人的想法,非要来郊州收白狐皮。这下好了吧?一伙人都被抓了。
来时浩浩荡荡二三十个人,如今就剩下他和徐叔焦叔三个了。
要不是有戎狄人见过他,晓得他是大商行的东家,不杀他,就是为了好叫他娘交赎金来,他们赚一笔大的,他哪里还能有命在!
他难过极了,自从十二岁接手家里的生意来,他还是第一回 载这样的大跟头,一个决策失误,就害死了商队二十几个人。
深深地自责一直折磨着他,再加上戎狄人并不会给俘虏吃得多么好,不过是吊着命不饿死也就是了。
被抓才不过三天,他就瘦了好大一圈儿。
徐叔和焦叔是跟着他爹就走商的老伙计了,他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戎狄人把他们两个留下。――因为他说他们两个是老镖师了,他娘愿意花大价钱来赎人。
可他们如今能活,都是因为戎狄人要靠他们换赎金。戎狄人的信誉并不高,或许得到了赎金,也不会放人。他们的命,仍然悬在戎狄人的刀口上。
等到崔如松带着沾满血迹的长刀,满身煞气的走进来时,他好像见到了救世主。哪怕崔如松真的很像是刚刚杀了很多人的杀人魔,但他一看见崔如松那代表蜀州西山营的军装,他一下子就放了心
崔如松看见他也吃了一惊:"四妹夫?你怎么在这儿?"
林大郎几乎快要哭出来,他可算活命了:"三姐夫,我们到郊州来进货,哪知道就那么倒霉遇到了这群戎狄人,我们来时三十个人,如今就剩下我们三个了。"
崔如松忙叫人给他们三个松绑:"这个窝点已经被我们给端了。四妹夫若是不着急,就在我们营里休整几日。我们尚且还有一个窝点没有处理干净。等这头剿匪事毕,我们再一道儿回去。"
实在是林大郎如今这模样,要是再遇着个山匪,他可能真就交代了小命。
他不在乎林大郎这个人,但他是四姨妹的未婚夫婿,他要是死了,霜降肯定得替四姨妹难过。
看在夫人的份上,他怎么也要保住林大郎的命。
林大郎也正有此意。郊州并不比蜀州安全。因为戎狄扰边,导致他们大部分兵力都在处理戎狄人,内部的小山匪反而不怎么注意。
若是他原先商队三十个人,有镖师有护卫,他当然不怕,可如今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焦叔和徐叔是老镖师,可到底岁数大了,又足足三天都是处在吃不饱饿不死的情况下,这样回去,是很危险的。
"那就多谢三姐夫了。"林大郎缓过劲来,又是有礼有度的兴顺商行东家了。
"不必言谢,咱们毕竟也是一家人。"崔如松笑笑。叫了三个兵来把他们带在马上,回军营驻扎。
第116章
兵士带着林大郎等人回去,但崔如松并未松懈。
他叫来柳江:"剩下那一批戎狄匪患,我交给你去处理。你带一千人马为前锋,许龙带五百人马分两路于侧翼进攻。最后一批戎狄人扎营地较远,你们或许要在那儿安营扎寨一晚上,记住,戎狄人狡诈,晚上休息也不可放松。"
柳江抱拳行礼:"是,属下遵命!"
他又转向崔如柏:"你派出去的那队斥候,就暂时交给他们两个使唤。"
崔如柏点头:"是,属下明白!"
崔如松这头部署完毕,他又去伤兵营看受伤的兵士们。
他转头问洪琐:"死伤人数可登记造册了?回去咱们好按册子向上头报伤亡抚恤。"
洪琐点头道:"头儿,我都登记了的,死者六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七十九人。没有一个错漏的"
崔如松点点头,略有些沉重地说:"他们为了营里赴死,咱们也不能把他们的功劳无视。该他们的抚恤就是他们的。咱们一个子儿也不能拿。"
洪琐神色肃然:"属下都明白!"
兵士们也最喜欢在崔如松手底下干活儿,因为崔如松自己就是底层爬上来的,有他爹保驾护航,他以前的功劳并没有被占据。但他是看过的,升迁不容易,因此很多上官会把属下的功劳据为己有,或是克扣一部分伤亡者的抚恤金。往往伤亡者碍于无权无势,且手里也有一部分抚恤金,也就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到如今他自己做了头儿,别的如何他管不着,至少他手底下的人,都要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东西。
等军医们看完了伤员们,崔如松才请了来给林大郎等人瞧病。实在是比起血流如注的伤兵来说,林大郎等人好手好脚的,只是虚弱,不比伤兵们,不及时治疗是要有生命危险的。
好在林大郎等人常年走商的,身体素质不错,只是饿了三天,又心里焦虑自责,身体有些虚弱罢了,旁的倒没有甚么伤害。
军医道:"几位郎君饿狠了,倒不好吃大荤大油的食物。最好先吃些清粥小菜,缓一缓肠胃才是。”
林大郎道:"是,多谢大夫。"
崔如松这头去洗了澡,把一身都是血迹的甲胄换下来,交给后勤兵士去洗刷了。
他才去同林大郎说话。
"四妹夫怎的忽然想起要到郊州来?如今郊州可不太平。"
林大郎苦笑:"我们先前去的是京都,京都贵夫人们爱狐狸皮衣裳。府尹夫人愿意出价八百两换一件白狐狸皮。为利所趋,我就带着我的商队来郊州收狐狸皮。来时我们也并不知道如今郊州不太平。不过郊州是年年都同戎狄对峙的,我们一时也没发现有甚不妥当。哪里知道,就栽了个大跟头。不仅货物全没了,跟着我走商多年的伙计们,如今就剩下焦叔和徐叔两个了。早知道这一趟代价这样大,府尹夫人就是开价八千两,我也不会去走这一遭。"
他一看见崔如松时,先是觉得高兴,自己能活命了。可后面就是浓浓的后怕――西山营的兵士出现在郊州,那就说明郊州仅靠自己的兵力已然不足以解决这次戎狄的危机,故而才会千里迢迢请了西山营的兵士来援助。
这就说明郊州此刻是非常的不太平,他竟然不提前探明了郊州如今的境况,就敢带着人往郊州来。这回是运气好,遇着来剿匪的三姐夫,若是运气不好,那戎狄人不等军方来救人就先宰了他们呢?
崔如松道:"我没走过商,不太清楚走商的规矩。但这次的事,若是四妹夫提前派了人去探知郊州的情况,或许就不会遭此一劫了。"
看在夫人霜降的面上,他提醒了林大郎一句:"若是商行能够,我想四妹夫先组建一支斥候队伍,对你们走商来说更好。"
林大郎认同的点点头,经此一事,他也觉得情报非常重要,至少得清楚要去的地界儿太平与否才是。
"三姐夫说的有道理,等回去之后,我就这样办。"林大郎道。
他没提请崔如松把他手底下的斥候派去教一教他手下的人,崔如松也没提。
这些兵士,虽说都是崔如松麾下,但都是正经兵书造册的兵士,没有上头的军令,不能够自己去接额外的活儿,更别说照顾亲戚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不违背在军令的前提下,顺便照顾照顾自己想照顾的亲属。
就像之前三郎出事,若没有那份军令,崔如松也不敢出兵,必须得去问杨将军讨到军令,他才能出兵。
林大郎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提出这样叫崔如松为难的要求。
这头的崔家。
霜降叫了人来,一个部门的主事发了一份该部门要做的任务清单。
"大家也都知道,下个月就是咱们家二郎君同杨家娘子的婚事。要做的事,我已经都列在单子上,大家回去分派下去。离婚期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对待,不要想着做事敷衍。这是我进门来第一回 办婚事,若有人敢叫我丢脸,那就给我小心着点儿。"
霜降这话是笑着说的,但所有仆役都无端感觉到一丝压力――这位大奶奶同郎主一样,雷厉风行。若是他们真敢办事出了岔子,可真就得挨罚了。
"小的们明白。"众人道。
"这事儿的进展,每三日跟我汇报一次"霜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给了个甜枣,"这事儿办的好了,我自然有赏赐。谁有功,谁有过,我心里都有数的。"
把主事们打发走了,她就派人去送信给二娘,约她明儿去云居寺游玩。
二娘自然点头同意,她叫汤圆来送回信,还带了一篮子的葡萄。
霜降看那葡萄上还带着水珠子,有些惊喜:"这样好的葡萄,二姐从哪儿得来的?"
汤圆倒也说的一清二楚:"是我们老太太家的舅爷给送来的。"
"舅爷?我记得二姐说过,苗家婶娘早就不同娘家来往了。"霜降有些疑惑,既不来往了,哪儿冒出来给舅爷呢?
汤圆是二娘的陪嫁小厮,他当然对于自家主子的妹妹言无不尽的。
"回三姑奶奶的话,是早就不来往了。可咱家郎主不是起来了吗?苗家舅爷就想着走咱们郎主的路子,把苗家郎君给送进去做官。这就想起来他还有个二十年不来往的姐姐了。"汤圆说着就有些嘲讽,"我们奶奶说了,送上门来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二娘的原话就是这个。原先见着她公公没了,婆婆一个人抚养苗山,怕要接济她家,连姐姐都不认了。如今苗山起来了,倒想起还有个姐姐。
苗老太太年轻时曾经不怨她这弟弟的。她娘家也不富裕,没能力接济她和大山,她也认了,直到当年苗山小时候生病,她没钱治,都到娘家给她弟弟弟媳跪下了,也没借到一文钱。从此后她发了狠,就算是死也不回娘家去,也不认有娘家。
这苗家舅爷上门,一向温和的苗老太太都甩了脸子,叫人赶出去。
二娘问,苗家舅爷带来的东西如何处置?
苗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就留着吃!他小时候吃不饱,我把我的口粮省下来给他吃,一直护着他把他带到大,我这做姐姐的对他是问心无愧。吃他一点子葡萄,那也是我该吃的!"
若是苗老太太小时对这个弟弟不好,那她借不到一文钱,她也认了。
可是苗家是逃难来的,她们爹死在路上,娘病弱,到苗老太太十岁上头就没了,是苗老太太一个人做两个人使唤,下田干活儿,回家做饭,把弟弟拉扯大了,又为了他娶媳妇,自己选择嫁给彩礼最高,但军户出身,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的苗山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