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青冷漠道:“你们杨海村,这十五年来,一共失踪了四个妇女,六个孩子,其中包括你妈和你妹。你觉得你妈和你爸吵架,不回你爸这个家,但她能舍得下娘家人吗?”
杨剑新一根根汗毛倒立:“可张雷那时候才多大,十五年前,他才十三岁!”
张钰青扶了扶头:“你知道吗,从张雷打鱼的那天开始,张雷家就天天吃肉了,他和他弟的那条船上,据传一直有猪肉。而且小孩子不是更好骗大人?大人不会对小孩有防备心,撒个谎,晚上把妇女孩子骗到船上运出去,南湾那边的人接头——”
“别说了!”杨剑新的下唇在发抖。
这些年来,他非常恨曾经当过地主的外公外婆。
每次,他吃了外婆家的饭,嘴巴一抹就走。
一直以为外公外婆知道母亲的下落,就是不肯告诉他,所以他恨他们。
最近这五年,为了报复,也没再去找过他们。
上次骗张钰青说,要去见一见外公外婆,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听说,外公前年死了,只剩下外婆一个人住在盐河村的草房子里。
还听说,外婆一身病,只能靠村里的人救济,这几年,杨剑新一直在想,这是外婆的报应,她活该!
可万一,她是真的不知道母亲的下落呢?
那不就是……他苛怠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杨剑新弓着背,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抱着头朝墙壁撞!
小时候,他记得母亲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从来不忍心对当过地主的外公外婆不闻不问,就算被父亲骂,也常常会拿一些吃的,回去救济娘家。
那时家里很穷,但还是快乐的。
曾经他在出海的那些大船上,捡了一条小狗,父亲不让他养,但他哭一哭,母亲就会温柔答应下来。
是啊,母亲一直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
不可能会因为和父亲拌了几句嘴,就不要他!
是他,这些年,被自己的仇恨蒙蔽了双眼!
杨剑新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如果需要求到敌人,杨剑新也可以做到卑躬屈膝,一点面子都不要的。
他跪下来不停磕头。
“钰青,我给你道歉,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害你,我不该做那种事,你打我吧!”
墙上挂着鞭子,才刚被抹去了血。
杨剑新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鞭子取下来。
杨顺和杨风以为他要打张钰青,急忙护在表妹的前面:“你想干啥!”
“我想让钰青打我,然后……求她告诉我,能不能猜到,我妈和我妹的下落?毕竟钰青和张雷一个村!”
张钰青嫌恶心,把鞭子丢开:“你去问张雷,他做过的买卖,他自己心里清楚!”
杨剑新愣愣地问:“你不想抽我?”
“不想,我看到你的血,嫌晦气。”张钰青恶心这个男人,说实话,她甚至一辈子都不想和他说话。
但是,张钰青知道杨剑新是个喜欢记仇的人。
舅舅得罪了他,要他赔两千块,还让他挨了一顿鞭子,以后这王八蛋肯定会报复舅舅。
张钰青不想舅舅的船出事。
所以,她必须断了杨剑新报仇的这个念想。
“你……”杨剑新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有些不太认识她。
张钰青冷漠看他:“其实,你想和我分手,可以直说,现在时代变了,结了婚的,都可以离婚,更何况我和你还没结婚……你好好说,想分手,我是个有文化的女人,好聚好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会告诉舅舅,咱俩不合适,你也用不着担心舅舅会揍你,更用不着使那些下三烂的手段,迂回的算计我,你这个人啊,太少教,习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被她教育,杨剑新一阵鼻酸。
想到了死去的外公,和还在受苦的外婆,杨剑新转过身,不停抹泪……
第11章
离开村长家,张钰青神清气爽。
被舅妈精心照顾了几天,吃了两只老母鸡,张钰青的气色变红润了不少。
算算身上的钱,父亲的一千三,自己的七百,加上杨剑新赔的两千,一共四千块!
天,四千块?
当张钰青从农村信用社出来,手都在抖!
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激动完,又想到家里的那一亩玉米地,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回家。
最近没下雨,百年一遇的干旱,出现在了万辰市。
牛萍纳闷:“你后妈那么懒,你家的玉米早枯死了吧?”
“没有。”张钰青提着包袱,“我生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也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每个星期会浇一次玉米地。”
地里的那条河,已经到达了最低线,完全排不出水了,所以张钰青必须回去想点办法。
辛辛苦苦种的玉米,可不能化为乌有。玉米灌浆了,籽粒好不好,重不重,就看后期有没有追肥和浇水。
清晨杨帆开着公家的那辆车把表妹送回了家。
他满脸担忧:“你别忙活,等我们下班,再来想办法。”
张钰青从小卡车的车斗上面小心跳下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远处的乡亲十分稀罕这辆车,如今这年代,很难在农村瞧见四个轮子的。
“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任的表哥,就是好,还能让我蹭车,十里八乡,独一份!”张钰青突然有感而发。
杨帆失笑:“这是用来装货的,公车私用,你必须保密。”
张钰青挥手:“行,一定保密,帆哥,你去上班吧!”
现在是早上六点,一天最凉快的时候。
杨帆还是不放心:“记住,不要逞强,我请半天假,中午给你带些肉回来,下午给你浇地!”
张钰青胡乱点点头,实际上却很心疼表哥们累着。
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皮肤生疼,还容易中暑。
她笑着转移话题:“帆哥,我家里的米和面没有了,你在百货商店,帮我买些回来好不好?”
说着,塞了两张大团结给车内的杨帆。
杨帆想也没想丢出来:“二哥之前太忙,连你遭了罪都不知道,二哥给你买些米面,就当是……庆祝你重获新生!”
那车飞快开走。
张钰青无奈捡起了钱。
也不可能真的乖乖等着几个表哥下班来给她浇地。
和几个婶子打个招呼,在众人的注视下和窃窃私语声中,她落落大方地拿着布袋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院子外面的门锁,好好挂在木门上,张钰青表示满意,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隔壁传来了一声冷哼。
张钰青扭头一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拎着渔网回来,手上提着两个大黑木桶。
和张钰青差不多高,但身子壮实,从那双猩红的眼里,一眼可以看出他昨晚没睡觉。
张钰青颇为意外挑了挑眉:“麻子叔,今天这么勤快,连夜出去打鱼啦?”
“不打鱼吃啥子,我可不像你那么好命,带着舅舅一家子,闹哄哄的,赶走继母,独住这么好的房子!”
一个大男人说话,竟带了酸气,让张钰青不由得发笑。
她不甘示弱:“我没麻子叔命好,年轻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靠父母养,躺着吃喝,多幸福,你看我中专毕业回来,每天泡在海水里,可辛苦了!”
张麻子被噎了一下,只能气哼哼,用力关上了自家院子外头的那扇腐朽了的破门。
门上面,全是被虫蛀的洞,还有蜗牛在爬。
张钰青撇撇嘴,回家放下行李,挑起扁担去河里挑水。
河里的水,不多,那高度,也不过才到张钰青的小腿处。
现在玉米地里,不少人在忙进忙出,如果不加把劲儿,等河水干了,那今年的玉米别想有好收成。
一亩地,张钰青来来回回,挑了四个小时的水,累得直不起腰,才勉强把这一亩地浇个半湿。
但想要玉米长得好,必须让土壤的湿润度保持在百分之七十才行!
这老天爷还不下雨,真是愁人哟。
“啊?河里没水了!”
“那可咋整,说了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是不听!”
“我娘家人,难得办一件喜事,我多留一天咋啦?你不是说,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吗!”
一路上,张钰青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各家各户在为水的事而发愁。
张钰青也愁啊。
七月的太阳似火烧,玉米灌浆这段日子,也就二十来天,前面已经过去了七天,还剩下十三天!
而玉米的秆子蔫蔫的,连玉米籽儿快干瘪了。
家里统共也就这一亩地,如果收成不好,那几个月的辛苦付出,全部打了水漂。
忙了几个小时,张钰青热得冒水泡了。
旁边的朱奶奶劝她:“钰青,急也没用,休息会儿,当心中暑!”
张钰青哭丧着脸:“朱奶奶,我不累。”
朱奶奶拿着草帽,给她扇了扇风:“还说不累,你看你走路都在晃,赶紧上奶奶家喝杯水!”
张钰青谢绝了朱奶奶的好意:“奶奶我没事的,家里事多,就不留了!”
挑着空桶子,走回到了自家院子外头。
只见门上,变成了两把锁!
张钰青呆了一下。
左右看看。
去后山上砍柴的一群小孩子,打打闹闹跑下山,磨磨蹭蹭背着柴,笑着打趣:“钰青姐,咋不进屋?”
张钰青纳闷:“这门,不知道是谁又加了一把锁,我进不去。”
村长的儿子小旺,举起手:“钰青姐,是你隔壁的张麻子干的,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就看到他,偷偷的锁了你家院子外的门!”
张钰青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小旺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以前钰青姐身体好的时候,买的糖真甜呐:“我拿我爹发誓,如果我说假话,他当不了村长。”
旁边的一群小毛孩都在笑。
张钰青怒火一点点上涌。
本来就疲倦,此时有家回不了,更是火冒三丈。
拿着扁担,猛砸隔壁院子的土墙:“张麻子,你给姑奶奶滚出来……听到没有,滚出来!”
扁担把那墙砸出了一条条的印子。
墙是黄泥巴烧制,不像张钰青家用了青砖。
扁担一砸,那泥巴扑簌簌掉黄泥颗粒。
张麻子懒洋洋的出来:“你发什么癫!”
在村里,张钰青不好惹,没生病之前,她可是村里一霸。
张麻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有些底气不足。
“好你个张麻子,有种锁我家的门,怎么没胆承认?难道你的胆子,被狗吃了?”
张麻子心中那个气呀:“丫头,我可以做你父亲的年龄,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呸,想让别人尊敬你,你别做缺德的事,把钥匙拿出来,否则,我就去你家闹!”
张麻子眼神闪躲。
灰溜溜的,又重新钻回了自己的家,并且还锁上了门。
张钰青可不惯着他。
三两下就把他家院子外面的破木门,给砸了。
小旺看到自己说实话后,闯了祸,也不顾小伙伴的挽留,赶紧背着柴回去叫自己的爹妈过来劝架。
“张麻子,你赶紧拿钥匙出来,听到没有!”
屋子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麻子家外面聚集了不少乡亲。
看到张钰青在砸堂屋门,朱奶奶劝道:“丫头,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告状:“朱奶奶,张麻子拿锁,锁了我家院子外面的门,他欺负我!”
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村子里的几个混子,一个个在咂舌。
这丫头真可怕,那扁担砸在头上,指不定得开瓢,两腿一伸,明天村里人就得吃他们的席咯。
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想要吃绝户的老流氓,瞧见张钰青如此凶猛,一个个心里面都在庆幸,还好没去招惹她。
“张麻子,快点开门,把钥匙交出来,否则我掀了你的家!”
砰砰砰的剧烈响声。
在村长来了后,终于得到制止。
海钩子村的老村长退下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子,瞧见张钰青在砸门,村长大吼:“你们一个个看啥热闹,赶紧来几个人拦住这丫头!”
年轻的男性,吓得摇了摇头:“村长,我们可不敢上去,张钰青本来就是个泼的,这万一给我们头上来一扁担,我们不就变得像西瓜一样开了瓢!”
“别胡说!”村长又不好独自去扯一个姑娘家,免得被人说闲话。
只能尽量的在后头劝:“钰青啊,咱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的怒火,更上一层楼:“没啥好说的,张麻子就是看我好欺负,才拿锁,故意锁了我家的门!”
众人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指责张麻子。
“张麻子也缺德,好好的,干嘛要去锁钰清家的门?”
“要我看,他这是嫉妒,嫉妒邻居家住新房,他住的是破烂房,所以才去搞破坏。”
众人都不齿这种行为。
张麻子家的门,不顶事,终于在剧烈的咔嚓声中,堂屋的门一点点被砸开!
然后……彻底开了。
众乡亲吃惊,这张钰青太可怕了。
本以为张麻子会冲出来打张钰青,乡亲们还想着要不要去拦一拦。
谁知,众人发现了奇怪的一幕,里面有个女人,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抱着头,尖叫出声。
那熟悉的尖叫,让众人慢慢反应过来……
天啦,万年单身汉张麻子,竟然藏了一个女人!
定睛一看,那坐在凳子上吃饼的女人,让大伙儿笑了起来:“这不是钰青的后妈赵秀方?”
……
张钰青跷着二郎腿,坐在张麻子家的板凳上。
如同一个大家长一样进行审问。
“你们两个,啥时候搞一起的?”张钰青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
张麻子皱眉,不说话。
赵秀方心里那个恨呀,如果不是乡亲们在看热闹,她恨不得撕了张钰青的嘴。
张钰青冷漠地盯他们:“我爸没死之前对吧?”
赵秀方急忙否认:“我是被你赶出来,无家可归,麻子哥好心,才收留我的!”
张钰青却指着她的肚子:“那你这肚子是咋回事,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
众人全部惊呼出声。
如果按时间推算,怀孕那个时候,赵秀方的男人才刚死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