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们在哪?山上似有异动!长老要封结界了,快下山!”祝萤身上的传音石里传来齐羽山焦急的呼唤声。
而秦屿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前只记得映入眼帘的红。
难怪她喜欢红色。
的确很美。
*
秦屿醒来的时候,眼前不再是方才那片阴霾丛生的竹林,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身边杂草丛生,抬头望也不看见头顶的夜空。
他刚支起身子,浑身的经脉传来阵阵剧痛,尤其是腹部的感觉更甚,仿佛有无数蝼蚁攀爬吞噬,密密麻麻地钻过他体内的各个角落。
“嘘——”
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他的嘴唇。
祝萤趴在他身边,作噤声的动作。她脸上是斑驳的污渍,凌乱的发丝里掺杂着野草和树叶,原先插在脑袋上的发簪和步摇不见了踪影。平日里只见过她扎起两团发髻的样子,第一次见她披发,却是这般狼狈的情形之下。
而她的手格外的冰,之前只有过很少几次触碰过她的手,总是温暖的。可现在却是同他一样寒意凛凛。
祝萤收回手,探着身子往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这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她松了一口气,把手移开,目光紧紧盯着秦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我一己之力把你拖到这里,累死我了。”
秦屿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沾染上许多泥土的痕迹。
他们现在处在一个洞穴里,这是祝萤特意挑选的避身之所。这里瘴气稀薄,也能藏身,不易被瘴气发觉气息。从方才的竹林到这里有一小段距离,秦屿失去了意识,只能靠祝萤一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躲着瘴气,一边拖着秦屿前往洞穴。
她带着一个伤者,没法顺利下山,只好先找个地方躲躲。
“其实……你可以下山,不用管我。”
秦屿垂眸。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不知离戌时还有多久。方才瘴气异动,山底下的长老肯定有所察觉,指不定就要在戌时之前就关闭结界。到那时,他们就只能和这满山瘴气共度一晚,身陷凶险之中。
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祝萤皱了下眉,撇撇嘴:“我已经用那么多瘴气把你换下来了,现在把你丢下,岂不是两样都亏了?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屿哑然,每次面对这种问题,她总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说得头头是道的,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不该换的。比起瘴气,我……”更没有价值。
祝萤立马打断他,从怀里拿出两颗珠子,脸上是狡黠的笑容:“我只给了他一颗珠子的量,还有一颗呢!虽然剩的不多,但是总归还是有的!”
还好她聪明,没有把鸡蛋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将多的那个交了出去,迷惑了高华,再从而给自己保留了一些。
“而且明天我们还有一天,大不了明日我再和师兄收更多更多的瘴气。就算、就算拿不了这一轮的第一,能晋级下一轮就好了!等第三轮我们再冲刺比试大会的魁首,一样可以有奖励的!”
“反正上一把我们多亏了你得了第一名,这把拿不到也没事。”
“第一名可以再有,也可以有好多好多个,但是秦屿只有一个。”
秦屿只有一个。
这句话仿若灰暗无光的天际中滑落一道流星,照耀出黑夜的本真,又像平静的天际里闪烁着烟火的摧残。
秦屿看向她的眼眸,晶莹闪烁,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辽阔无垠的夜空中的萤火虫发出迷人的亮光。
他看了许久,在就要沉醉其中之时低头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祝萤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
难道反派不信她这一番肺腑之言?还是说有点太中二了?
“没什么。”
这点小插曲祝萤没放在心上,那边盘旋在树林上空的瘴气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随时有可能朝他们这边过来。
“你可知为何那瘴气攻击你?”
祝萤想起方才高华他们松开秦屿后,瘴气源源不断而来,又只围困他一个人,包括这一路上她带着秦屿找躲避的地方,也是如此。瘴气似乎并不关心她,只在意她旁边的秦屿,拐着弯地想要侵入他的体内。
说起来上次在映日林里也挺类似。
那只三角兽原先避着秦屿走,后来妖性发作竟然直接冲向秦屿,放弃了她和师兄两个近在眼前的猎物。
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巧合。
秦屿摇头:“不知。”
“那你现在可有感觉不舒服?”
这些瘴气会侵入身体经脉之中,四处游走并吞噬灵力,腐蚀经脉,诚然他已无任何灵力,但若是瘴气进入体内定会伤到他五脏六腑,损毁脉络和根骨。只是不知道她之前用剑划开瘴气时有没有清除干净,会不会有漏网之鱼趁虚而入。
“没有。”
秦屿感受着体内的混乱,没有如实回答。
“他有。”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道甜甜的声音。
祝萤被吓到,赶紧往后一看,这才发现黑乎乎的洞穴里面的一块巨石下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你是谁?”
模样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听到她的声音,连忙闪身躲到巨石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悄悄观察着。她一身灰色道袍,麻花辫垂在肩膀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往这边瞧,却不回答。
灰色衣服,那应该是隐尘宗的弟子?
祝萤记得只有隐尘宗众人都身着灰色,平时也是独来独往,不与其他宗门交流接触,闷不做声的,存在感很弱,看起来如同他们的宗名一般隐于尘世之外。
不过这名女弟子看起来很怕她一般,说完刚才那两个字后就躲在巨石背后,不肯出声。
“师妹!”
远处传来齐羽山的呼唤,他从传音石里得知祝萤的情况后,便说什么也要上山来找她。所幸赶在结界关闭之前找到了她。
祝萤赶紧带着秦屿回应他,三人好不容易终于会合。
“我们快下山吧,结界要关了。”齐羽山看见小师妹的第一眼又是庆幸又是心疼,此时的祝萤哪里还有以往在宗门里骄纵惯了的样子,衣衫不整,长发散乱。
“好,师兄,还有一个……”祝萤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想起洞穴里那位弟子,正欲叫她一起,却见对方一手遮着脸,慌里慌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像是逃命一般往山下去。
“奇怪。”
三人结伴迅速下山,赶在结界关闭之前回到了住处。
得知了瘴气被收走后,齐羽山本想安慰祝萤一番,却看她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说说笑笑地宽慰他,让他将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直到她笑着笑着,突觉头晕至极,晕倒在房内,吓得齐羽山连忙把她扶到床榻上诊脉。
“她这是灵力用得太多太急,一时攻心,身子太虚弱了。”祝萤此时浑身发冷,手脚冰凉,额头却发烫,便是非常显著的症状。都是平日里不好好练功养身体的缘故,这一下子用这么多灵力将秦屿从瘴气手里救下,恐是无法承受。
齐羽山先给她输了些灵力,安稳她体内的经络,再从储物袋里取了些灵药给她服下。
“你现在身体这么虚,明日怕是不能去山上了。”
“啊?可是我、我还没有收够那么多瘴气……”恢复清醒的祝萤听到这堪称噩耗的消息,又吓得快晕了过去。
齐羽山一本正经,很是严肃:“若你还想要你这身子,便先好好养着。上山的是交给……”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秦屿,浑身是大大小小的伤,脖颈处还有一道剑痕,“师兄我。我定会尽力给你收很多瘴气。”
“你们俩明日都好好呆着养伤。”
祝萤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现在他拖着两个病号,俨然成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但仅仅只他一个,肯定是除不了多少的。
她想要的第一名怕是遥遥无期。
可是她也并非不识时务的。
健康是第一生产力。若是没有健全安好的身子,也没法好好完成任务,更别提夺什么魁首了。她明白,做任何事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力而为。
此时的她的确不能强撑。
要是还给他们添什么麻烦就更不好了。
“好,都听师兄的。”祝萤把自己身上的两颗洗灵珠都交给他,扬起一抹笑容,“那我先睡了,师兄明日小心些。就算收不到多少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就早早收拾东西回家!”
“嗯,你好好休息。”齐羽山收好灵药,同秦屿一起出了房门。
关门那一刻,却见床榻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床被微微起伏颤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同样望着屋内的秦屿,他脸上和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却仿佛感知不到一样。
齐羽山胡乱将怀里的灵药塞给他,嘟囔了一句:“你倒是能忍。”
秦屿握着那瓶灵药,目光久久凝在房门上,瞧着映照在窗纸上的闪烁的烛火,耳边是一丝丝微弱的抽泣声。
他看向腰间紧紧拴着的暗红色香囊,眸色晦暗不明,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情愫。
第19章
北厢房。
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闪进房间,紧张的背影在看到屋子里的两个正在喝酒的人后松懈下来。
“小师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两人碰杯,头也不抬地和来者打招呼,“我还说戌时你要是再没回来,我跟你三师姐就上去找你呢。”
说话的那人束起高马尾,脸上泛着微醺的红晕,他对面的女子扫他一眼,再带上温柔的目光看向进门来的小师妹。
“阿漫,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碰到、碰到人了。”阿漫慢吞吞地放下身上背的包袱,坐在她身边。
“人?!什么人?”两人喝酒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归、归元宗。”阿漫小声回答。
洞穴门口那个红衣姑娘和她身旁受伤的黑衣男子远远瞧着就是十分夺目的存在,所以她认识。
“乌龟宗啊。”喝酒的男子倒吸一口凉气,“没跟他们交流吧?没接触过应该就没事,他们要是来缠着我们,就、就躲远点?”
忽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放光,从怀里掏出洗灵珠,炫耀道:“我和你三师姐今日非常顺利,就收了这么一点瘴气,今日跟那紫薯老头交了你三师姐那颗里面的,明日就交我这颗里的,我们就不用上山了。”
三师姐点点头,脸上也带了喜色:“我们就能早点回……”
“可是三师姐、二师兄……”说到这个,阿漫欲哭无泪。她在师兄师姐疑惑的眼神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洗灵珠,委屈道,“我收到好多,那里、那里太多了……怎么办……”
她也不想的,可是一到山上就遇到一大片,到了晚上还有攻击她的,她没办法只能收了。
“……”三师姐用灵力一探,脸色僵住,“这里面的恐怕够我们……晋级了。”
三个人顿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要不,明天把它们放回去?”
“不行,这东西危险,哪有放回去的道理。”
“把洗灵珠藏起来,带回宗门处理?”
“不行,明日结束后是要上交的。”
“那怎么办?”二师兄捏紧拳头,扬天长叹,“本来第一轮就能输掉,谁知道冒出来个留仙居刚好把我们的名额占了。”
阿漫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房门虚掩着,她从门缝中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随后弱弱地举起手:“或许我、我有一个办法……”
*
祝萤又做梦了。
仍是那些翻来覆去的梦。
而且她竟又梦到同上次一模一样的场景。
还是那个高台,还是那长发飘飘置身于火海中的人,周围是正道人士端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过多了几个人。
尹长佑坐在最上座,发号施令,让底下的人添柴加火。而他身旁是青山仙尊,他带着浅浅笑意,却叫人瞧出无尽的凉薄。他们都是一众看客,麻木又冷漠地看着底下受罚的人。
祝萤跑了过去,被火焚烧的人抬起头来,在火光中不断变幻着,非常熟悉却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直到火焰变小,才看清楚秦屿的脸庞。
又是同样的一阵窒息后,她惊醒过来,身上全是冷汗。
刚刚那段剧情是秦屿被剜去仙骨时的一幕。每每梦到这段,她就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剥去东西似的,仿佛切身感受到根骨去除之痛。
“去仙骨这段剧情还有多久?”祝萤揉了揉太阳穴,询问系统。
【就在比试大会结束回去时不久,宿主原身将秦屿带回归元宗之前。】
“那有可能改变吗?”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剧情。可以说秦屿黑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都是因为这件事。
仙骨被除,意味着练剑天才秦屿彻底成了与正道仙途无缘的废人,同时也让他对崟一宗,对正道残存的那一丝信念荡然无存,转而堕魔,背叛正道。
若是仙骨没有被除,秦屿还有练剑的可能呢?会不会大反派就不会黑化得那么彻底?她的任务说不定也能顺利完成了。
【这个剧情点太重要了,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系统如实回答,【目前剧情偏转15%,不足以改变这个剧情,若是偏转度再高点,说不定有可能……】
也是,现在她连比试大会这个剧情都还没办法改变。
哎,第一名再见了……
大概是因为心力不支,祝萤这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才辗转清醒过来。她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宅子里几乎都已经走光了。不过因着昨日清除了很多,一些收获颇丰的宗门便没有全员出动,剩下一两个人在宅子里休息,没有上山。
比如崟一宗。
高华就留在院子里练剑,一眼望去就看得到他。
他仍是一身白衣,只是与昨日掩饰身份时那件不大相同。祝萤躲在柱子后面,看他翩翩起舞似的舞剑,好不惬意的样子。
昨日收集的瘴气已经在下山回来后就已经分批上交。崟一宗目前是最多的,其中自然有一大部分都是祝萤他们的功劳。一想到这,祝萤就来气。
“哼,不就是第一名吗,我才不稀罕。”祝萤气呼呼地关上窗户,不再看那舞剑的身影。
【昨晚好像有人哭鼻子了?】系统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那是小小的情绪发泄而已。”祝萤换了件新衣服,准备搬个板凳到院子里坐着晒落日。昨晚有齐羽山的治疗,再加上休息了这么久,她的体力可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一开门,却见地上放了一个小盒子,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写着三个娟秀的小字——“送给你”。
下面还留有一段批注:“记得把珠子留下。”
打开一看,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洗灵珠,她惊喜地用灵力一探,竟然装着满满的瘴气,比昨日她被抢走的那些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