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开口，眼中的认真夹带着几分郑重。
“那我去了，你就再叫一句。”祝萤当然要得寸进尺。
但秦屿没有正面回应，只拉着她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祝萤不依不饶，甩了甩胳膊，见他没反应便贴了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歪头看他，“快说，你不同意我可不去。”
“好。”秦屿没办法，无奈地应下，陪她玩着幼稚的约定。
“那要叫一百下。”趁虚而入是她的强项。
“……好。”而拒绝不了她的要求是他的弱项。
两人走了一会儿，还穿过了长桥。天已经黑了，祝萤凭借自己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认出来这里是他们前去的方向是天墟谷。她跟着秦屿绕了一大圈后，便也认不出周围是哪了。
天越来越黑，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让祝萤有些害怕。她抓紧秦屿的衣袖，弱弱地唤道：“秦屿，这是哪啊……”
“嘘——”秦屿停下，绕到她身后，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让她抓着。
“啊？”祝萤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干什么，虽然害怕，但对他的信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在心中埋下，任由他引着向前。
秦屿自然感觉到她手在颤抖，忍不住勾起嘴角，附在她耳边想要逗弄一番：“不怕我把你扔去喂恶灵？”
“我才不怕。”她这么说着，手却抓得更紧了。
明明怕得要死，却又一心要向他靠近的样子，真的让他无法抗拒。
秦屿没再继续吓唬她，松开了手，让她的眼睛得到释放，看清面前的景象。
一条黑色的河流上漂浮着许许多多亮着暖色灯光的纸船，照亮了这一整片黑暗，映出水面的波纹。一座木桥横跨两岸，在夜色下显出几分沉稳庄重。还有一艘木船停在岸边，静静地等着。
漫天是闪烁着绿色荧光的萤火虫，在半空中、在蒲草周围点亮夜空。祝萤一伸手便抓住一只，在她的手心里闪动着光亮。
眼前的这一切像是难得一见的画卷中的模样。
秦屿递给她一盏兔子灯，让她去船上。祝萤欣喜万分，立马欢快地提起裙摆跑上了船。
“快来啊！秦屿！”
她提着兔子灯，暖光照在她的脸颊一侧，洋溢的笑容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惹眼。萤火虫也被她吸引，围绕在她身侧，让她像是一个忽然出现在黑夜中的光点，让人挪不开眼。
秦屿脚步一顿，脑海里浮现出一句忘记在哪里见过的一句话——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①
第78章
祝萤坐在船尾, 手里提着亮起暖光的兔子灯，细细端详周边的景色。这一片她之前还从未来过，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何处, 还是说秦屿只是带她欣赏一番沿路的夜景。
秦屿用精神力控制着船慢慢划动, 根本用不到两把船桨。
单薄的小木船在平静的湖面安稳而行, 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美好。只听得到万物在夜色下悄然入睡的呼吸声，微弱的, 但仍有上下起伏, 展现生命藏在自然界里的脉搏。
祝萤安静地坐着, 看着站在面前的秦屿, 他的背影融入夜色，点点月光坠落在他肩上, 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倒映在泛着零碎光亮的黑色湖面上，如同银光萦绕周身, 再见他修长分明的手指在半空划过, 指挥着船的行进方向。
她双手枕在膝盖上, 手心托着下巴, 目光流转于他的背影。
现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这个船是从哪里来的啊？”祝萤问。
“我做的。”秦屿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让人讶异的事情用他的口吻说出来却显得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祝萤愣了一下, 消化掉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 惊讶道：“你、你自己做了一个这么大的船？这几天见不到你人影, 不会就是一直偷偷摸摸做这个吧？”
她还担心秦屿是不是悄悄咪咪去琢磨什么坏事了, 没想到他竟然搞了这么一出惊喜。
她的指尖抚过船面, 在精心打磨过的木头上停留片刻，感受其中的纹路走向与切口的平滑, 去想象他埋头制作木船时的画面。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子蹲在岸边，手里拿着木头，一头雾水地盯着那一堆木材，或许还想过用精神力，但试了几次后又放弃，最后亲自上手，一点点做出木船的雏形。
在她看不到的正面，秦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耳朵变得通红，在偶尔掠过的月光下分外清晰。
容纳着两个人的小船游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秦屿想带她去的地方。
“到了。”
他停靠在岸边，伸出手牵过祝萤，将她安全地带下来。
随后祝萤跟着他来到一片高地，这里丛林环绕，地势很高，将整个归元宗主峰的面貌尽收眼底。
虽然这里已经离开了归元宗的范围，距离较远，但依然能够看清楚它的全貌。
“哇，原来这里可以看到这么全的夜景。”身居高处，才看清归元宗整体的样子，以及那些作为装饰的灯笼和亮闪闪的各种道具，在夜空笼罩下，与四周暗沉沉得没有气色的树林与高峰截然不同。
就好比一片纯白的崟一宗一样，归元宗也有自己独特的颜色象征。从前它是一面红，从头到尾，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火红艳丽的，在这群山之中格外扎眼，看久了又觉得疲劳。
而现在，它是彩色的。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不管是房屋装饰，还是弟子们的服饰打扮，全是随心所欲，全凭自己的喜好来，亮眼的花花绿绿，或者是安静沉稳的黑白，都在这里毫无限制地出现。
也就构成了眼前这幅色彩缤纷的画。
祝萤正忙着欣赏，又听秦屿轻声在她耳旁说道：
“抬头看。”
她闻言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
惊喜的感觉大概就是平静无奇的溪流一如既往地顺着早已修建好的道路上涌动流下，而这时遇上一颗石子与它碰撞，溅起圈圈点点的水花，旋即将它引入了另一条从未去过的方向，汇入了大海，又或是滑入瀑布，绽放在高崖之上。
她正在体验这样的感觉。
抬头望见的天空并不是黯淡无光的，只因点点闪烁的星星布满这一块黑色的幕布之上。祝萤第一次明白，璀璨繁星的美丽原来真的不是只言片语便能概括的。亮晶晶的星星织起一片星河，只要一抬头便能落入你的眼眸，为它如痴如醉。
秦屿却没有看星空，而是侧着头看向正望得入神的祝萤。她沉醉在其中，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红唇微启，嘴角扬起，眼里倒映着星星的影子，闪亮着光泽，叫他入迷。
这让他觉得这些天的费心劳神都是极其有意义的。事实上，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能开心。
祝萤不知道的是，这些不见他人影的样子里，他独自一人寻找着最漂亮的地方，思考她会非常喜欢的景色，为此走遍了归元宗及其周边的山峰溪流，最终敲定了这里，计划好一切带她过来。
好在她喜欢。
这一切便是值得的。
“秦屿。”祝萤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在这片梦幻动人的夜色中放松下来，感受着空气流动的抚摸，使她的心绪变得更加平和与沉稳。她的语气都变得十分温和平静。
“嗯？”她转过头来，让秦屿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怔愣地发出疑惑语气，尾调轻轻上挑，是独属于他的那份味道。
祝萤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他，语气带笑：“你干嘛要带我来这里看星星，还有萤火虫？”她微微眯起眼睛，做出一副打量揣摩的样子。
原本圆圆的双眼带了些许弧度，却并不显得有何种精明的算计与刺探，倒更叫人觉得她脸上的小表情古灵精怪，乖巧可爱。
“想让你开心。”秦屿笑道，这句话竟带了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宠溺。
果然真诚是最动人的武器。
祝萤看见他眼中的诚恳，不禁晃了晃神，随即又用充满疑惑的目光问他：“我没有不开心……”
她忽地顿住。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秦屿是觉得她那日听到了关于自己根骨受损的事情后，怕她为此而心中郁郁寡欢，竟然精心准备了这一场夜色来哄她开心。
“既然要来这里，干嘛不直接用飞的，还要坐船？”
“书上说，坐船看湖会更放松心情。”
这书说得还有点道理。
祝萤抿着嘴故作严肃了片刻后，在他慌乱的眼神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再撇撇嘴，假装不满意：
“那你就用这来讨我开心啊？萤火虫是你抓的，可星星就在天上，感觉没什么诚意啊——”
他们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到偶尔的微风吹起祝萤红色的裙摆与腰间的白色丝带，将它们带起，抚过秦屿黑衣，细长柔软的丝带还会缱绻掠过他放在腿侧的指尖，勾起他们之间未曾察觉却暗自涌动的情愫。
然后，祝萤便看见他只是带着一点意料之内的笑意，抬起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眼前皎洁如月。他轻轻动了下手腕，抬起手掌。
“砰——砰砰砰——”
满天烟火绚烂绽放，升入高空，在星河下，在黑夜中化作美丽的仙子画出五彩缤纷的画卷。
祝萤被巨大的烟花迸发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捂住耳朵。但在看见烟花照亮了夜空的那一刻，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或许在之前的某一刻，甚至很多时候，她早就忍不住心动，但在此刻这种异样的感觉，连她剧烈的心跳混合在响亮的烟花绽放声中都格外明显。
不是为这场烟花，仅仅是为眼前这个人。
烟花在空中闪烁时，亮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让她清晰地看见他干净的眼眸里只装下她一个人，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温柔目光。
祝萤找回了漏掉的那一拍心跳。
它告诉她，她不管了。
什么任务，什么愧疚，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什么黑化变成魔族，在此刻通通不作数了。
她只想做一件事，一件此刻不任由情感驱使她便会后悔的事——
她向前踏了一步，缩短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角烙上一个温热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注入了她莫大的勇气与冲动。
烟花停了，环境又安静下来。
秦屿感觉被她亲过的嘴角酥酥麻麻的，挑逗着他的心弦。他小心地摸了一下，眼里的惊诧被惊喜代替。
祝萤听见他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没有喝醉也可以亲吗？”
他笑着问。
祝萤却被问住了。她脸颊通红，抿着唇。是她先迈出了第一步，这下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退回原来的位置，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但秦屿当然不答应了。
她刚张嘴想说话，秦屿便又抬了下手，烟火重新绽放，掩盖住她微弱的声音。
而他上前一步，大手握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颈，带着强势与侵略的气息堵住了她的唇，再慢慢化作一滩温柔水，珍惜地吻着。在呼吸交错之际带着得逞的笑意：“是你先挑起的。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温热的呼吸在唇瓣吸吮之间扑朔，放大他们对彼此的真切爱意，在一点一滴的碰撞与触摸时分交融缠和，交换他们浓烈的欲望。
那引起所有能看到这一片绚丽的人抬头的烟花仍在不停地砰砰作响，为他们奏乐，交织成迷人的圣歌，掩盖相融发出的细细软语，遮住乱而激烈的心跳声。闪动着亮光的萤火虫萦绕在他们周身，抬眼便能看见的星空见证着一切。
他们在这一场盛大的祝福中相拥亲吻，将过去与未来抛之脑后，只想停留在此刻。
而秦屿没听见的那句被烟花声掩住的话，也并不重要了。
他已经在柔软的唇瓣这里得到了更加浓烈与主动的回答。
——“当然可以。”
第79章
内门考核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进入内门的几位原先的外门弟子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可以以内门弟子的身份同大家一起修炼学习，也各自拜入长老门下，获得专研某一项术法的机会。
全宗门都知道，祝鸿雪新收了那个从崟一宗来的弟子作为他的徒弟, 既有惊讶, 也十分羡慕。且不说那可是堂堂宗主, 能和大小姐成为同门师姐弟，就已经是如今多少弟子翘首以盼的目标。
但收了新弟子的祝鸿雪却并没有外界所以为的那般开心。
他忧愁地望着空荡荡的面前思考人生。外面是女儿清晰可见的欢笑声, 他们一群人正在院子里面玩些什么, 热闹得很。
他和凌叶各自坐在案桌边上, 棋盘上黑白两子已经占了一大半, 互相纠缠，棋局激烈。
“别走神。”凌叶皱眉, 把他的魂唤了回来。
祝鸿雪短暂地瞥了眼场上的局势, 心不在焉地落下一枚棋子，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萤萤这两天不太对劲吗？”
“怎么不对劲？”凌叶专注于棋盘, 只觉得他对待切磋实在是敷衍了事, 不耐烦地草草回应道。
“哎呀, 你这个当娘亲的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祝鸿雪刚好坐在窗边, 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伸手推开一条缝, 悄悄打探情况。只看见红色的衣裙在不停地跳动, 随后又有黑色身影紧跟其后, 两人如胶似漆一般, 寸步不离地跟着。
外面鹅毛大雪, 洁白之中那两抹颜色更是非常亮眼，远远望去便能一眼捕捉到。
两个颜色对应的主人公分别是谁, 祝鸿雪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更加坐实了他心中那点不太美妙的揣测。
“你招他进师门，不就是为了让他近水楼台？”凌叶淡定自若地琢磨着面前的棋局，找到一个漏洞，迅速果断地落下白子。
“谁说的？！”祝鸿雪板着一张脸，顺带着胡子都冒气似的，语气里都是愤怒：“不行，这小子迟早要把我闺女给拐跑。我把他招进来可不是方便他勾搭萤萤的！我那是为了更好地管住他！”
他捏起一个拳头，砸在桌子上，吓了凌叶一跳，但没顾上面前人微变的脸色，仍是自言自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得想个办法把他俩拆开。要不，我干脆去宣布，今天就把他逐出师门！”
“坐下！”祝鸿雪刚起身，就被凌叶的一声吼给定住，这才看清了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只能僵硬地回过身坐好，在她凌厉的视线下落下一颗子。
“年轻人的事情，你掺和那么多做什么——”
白子将心不在焉的黑子围得严丝合缝，吃了它个精光。
凌叶脸上带着笑意，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赢得的棋子收入手心里，心情大好，抬眼看见对面人仍是有些操心正在外面玩得高兴的女儿，冷飕飕地瞥他一眼，一声令下：“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