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是一个冬日,很冷很冷,大雪将溪流冻住了,二姐为了回去不挨骂,自己用体温硬生生捂热了冰。”
“阿爹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石头村。”
他那个时候也才三十来岁,面容俊秀,身上穿着的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官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令谄媚的跟在他身边。
小小的她抱着一条鱼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被喊住了,然后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只听得他说:“愿意跟我走吗?”
后来她被带入了梁宫,阿爹因为公务繁忙无法细细照顾她,若不是被管事嬷嬷欺负的厉害,险些丢了小命,阿爹也不会发了狠将她带到了身边照顾。
“阿爹自己说,是个早已入宫的阉人,无儿无女,见我亲切便问我今后愿不愿意给他养老送终。”
昭昭摊开双手,手掌心内还有一些茧子,一双手覆上她的手,他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说道:“今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在她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受尽了苦难,从此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姑娘受一点伤害和委屈了。
昭昭看着他的手笑了笑:“好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兰达将手指挤进她手里,与她十指相扣:“梁淑仪欺负过你,对吗?”
他以前跟着商队去汴京的见过梁淑仪,梁淑仪那个时候偷跑出来和尚文鹤见面,他搁着茶楼的窗户远远看过一眼。
梁淑仪作为帝后最疼爱的女儿,自是骄纵的很,所以昭昭在她手底下一定收了不少欺负。
昭昭明白他的意思:“是,像什么夏日要在烈阳下跪一个多时辰,冬日还要去冰湖里给她捞首饰。”
她感受到握着她手的人渐渐收力,这才伸出另一手拍了拍:“但是她是公主,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
“如果给你一个杀她的机会,你会想杀她吗?”
少年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说着最狠辣的话。
“会,在梁宫,每天都有这个想法。”
她本就无错,是梁淑仪容不下人,即使她已经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了,但是她依然会觉得她逆来顺受的样子惹人厌恶。
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宫女,难不成要顶撞她吗,然后她再给她最严厉的责罚,当真是可笑极了。
兰达从她枕头底下抽出他送的那把匕首,塞进她手里:“我教你握刀,如何?”
昭昭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心里那把匕首,她握紧了下回道:“好啊。”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若是有人要欺负她,他定会让那人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第60章 聘为妻,奔为妾
幽州庄府,一名身着妃红色衣裳的女子倚在栏杆上,她面容忧愁,一阵风袭来,她咳嗽了下,身旁的丫鬟忙上前给她拍了拍。
等她顺过来气儿之后,她从一旁倒了杯水递过去:“小姐,喝点水吧。”
女子从她手里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好多了,拿下去吧。”
丫鬟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小姐最是经受不了这寒风,可她偏偏最喜欢在这天气来园子里散心。
“此时愁望情多少,万里春流绕钓矶。”
她声音哀婉,说着说着竟似要落泪,丫鬟看着她的模样,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她要嫁给瑞王的消息后,小姐的身子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小姐,别难过了,奴婢听说那瑞王可是生的玉树临风呢。”
女子摇摇头,眼眶有泪珠将落不落:“你哪里懂得我的凄苦。”
“澜儿。”
身后传来一阵男声,两人转头正好对上了庄开成的目光,丫鬟屈膝行礼道:“见过老爷。”
此人正是幽州城主,他坐到女子身边,看到她红着的眼眶不免有些心疼:“可是在为瑞王之事烦恼?”
“阿爹,当真非嫁不可吗?”女子名唤庄清澜,乃是庄开成的幺女,受尽万千宠爱,奈何自打生下来身子就不大好。
这些年来用名贵药材将养着,好歹没有之前那一阵风就吹倒的柔弱了。
庄开成摇摇头,看向她:“澜儿,虽然陛下还未正式下旨,但是召我们入京,这旨意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我知你不愿意远嫁,待你和瑞王成亲后,他会带着你再回到幽州的。”
庄清澜眼里的泪落到了栏杆上,她拿帕子擦拭了下:“女儿知道了,劳阿爹操心了。”
她哪里是不愿意远嫁,她是心里有了心上人,想到那个人,她更觉得喘不过来气。
庄开成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等到夜晚的时候,一阵鸟叫声响起,她看着熟睡的丫鬟走了出去。
“郎君,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看到庄清澜将人揽进怀里:“澜儿,我实在太想你了。”
听着男子的话,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心思:“你,你还是别来找我了,不日我就要去汴京了。”
男子听到她的话将她更加抱紧了:“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难道也想嫁给瑞王吗?”
“我不想,可我不能连累庄家。”
“澜儿,我们跑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他松开庄清澜,言辞恳切道,庄清澜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意动,但是她要是跑了,庄家怎么办,阿爹怎么办:“郎君,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我们若是跑了,我可一辈子都见不得人啊。”
“那你要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瑞王?”
“你让我,让我再想想。”
庄清澜何尝不想跟着他就这么跑了,但是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男子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失望的摇摇头。
“澜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留下这句话就翻墙出去了,庄清澜往前追了几步,那人身影却是很快的消失了,身后丫鬟打哈欠的声音响起。
她也不敢再多耽搁,只好回了房间,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树影上的那人,禾影带上面具,面无表情的落到了墙外面。
次日清晨,平凉州定远侯府的主院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样子,梁淑仪像是发了疯一样将面前的汤碗砸在了尚文鹤身上。
尚文鹤看着自己今晨刚换好的衣裳染上了污渍,他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伸出手来止住了梁淑仪的手腕。
“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目光冷淡,看向梁淑仪的目光更是带着凌厉,梁淑仪被他的目光吓得愣在了一旁。
“文哥,你竟然凶我?”
她看着他脖子上那道抓痕,只觉得刺眼的很,他已经好几日没来过她的院子了,这几日天天和那个狐狸精厮混在一起,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正妻!
尚文鹤看着她钗环散乱的样子,只觉得一阵烦恼:“大早上,你又闹什么?”
“我闹?你和那个狐狸精日日厮混在一起,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正妻?”
“正妻?你我可交换庚帖了?可有婚书?”
尚文鹤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他给她几分尊重,她倒好,还给他摆起谱来了。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淑儿,你若是聪明些,就该知道不要再闹了。”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汤汁走了出去。
梁淑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跌坐在地上,任陶瓷片将手划破都察觉不到。
他竟然说她是妾,不可能,不可能,文哥怎么会这么对她。
梁淑仪站起身想往外走,却被小厮拦住了路:“侯爷说,等夫人什么时候清醒了,再让小的们把您放出去。”
“他要软禁我?!”
小厮低头不语,只是站在她面前揽着她不让她往外走,她气的给了小厮一耳光,又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消停下来。
“尚文鹤!”等她回到汴京,一定让皇兄严惩他!
飞云阁内,若霜伺候着尚文鹤换了一身衣裳,又陪着他胡闹了一番,这才把他的气儿给顺了下来。
“爷,霜儿喂你。”
她拿着一只汤匙,舀起来一勺汤,轻轻吹了两口送进了尚文鹤嘴里。
尚文鹤看着她温柔小意的模样,竟觉得有点心驰神往,他伸出手握住了若霜的手:“还是霜儿好。”
若霜娇嗔着瞪了他一眼:“霜儿就算再好,不也比不过夫人嘛。”
他将手放到她胸前,笑着说道:“她算哪门子夫人,等事情结束,本侯就将霜儿抬为侧夫人如何?”
面前女子眼前一亮,就着他的手主动往前靠了靠:“侯爷可没骗霜儿?”
他放下手,将人抱到腿上,低下了头,若霜看着他的动作,眸光渐渐冷淡了下来,但却还是配合着他。
她等人走后,重新盖上了被子睡了过去,大早上醒过来就被折腾,连早饭都没吃到嘴里。
第61章 量衣
禾影跪在梁衡瑞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主子,事情就是这样的。”
梁衡瑞听着他的话轻笑了一声:“倒是本王拆散一对有情人了。”
“幽州到汴京得一月有余吧?”
禾影点头回道:“快马加鞭的话差不多。”
座上的人微微弯腰俯身下来勾了勾手指,禾影前倾过去身子,待他吩咐完后,他这才出声:“属下明白了。”
“去吧。”
待禾影退下后,梁衡瑞这才拿出手里那枚玉片,玉片上的字迹已经快要被磨没了,若不是当初刻画的字迹太深,只怕早已看不清了。
不一会儿,小平子带着王山走了进来:“殿下,王内官来了。”
他将手中的玉片收了起来让小平子先退下了:“王公公此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奴婢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殿下讲。”
“哦?还请坐下详说。”
王山就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陛下,怕是不大好了。”
原来从去年开始,梁帝的身子就有些不大好,昏迷了好几次,后来天元真人拿了药丸过来,眼瞧着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但是近日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晚上睡觉时常常嘟囔着冷,面色倒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今年的冬日要比往年来得早,如此还需王内官多多照料了。”
梁衡瑞听完他的话,脸上也浮现出了担忧,只是那双眼里却没有丝毫情绪。
王内官抬眼看向他,突然说道:“奴婢也不跟殿下兜圈子了,就想问问殿下可有一争的心思?”
“您是个聪明人,自然不需要本王多说。”
两人视线相对,他也明白了,此时心里一松道:“如此奴婢便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便提前预祝殿下心想事成。”
说罢他起身对着梁衡瑞行了一礼退下了,他此次前来便是表忠心的。
梁帝老了,太子有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再用他,待梁帝百年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还不如趁着现在给自己找个靠山。
依他之见,最后坐上那位置的真不一定就是太子,况且这瑞王可比太子有心计多了。
他步履匆匆的回到了紫宸殿,只见梁帝正在斥责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是前段时间来顶小平子的人,年岁不大。
他近些日子因着这事儿烦忧,也没有去指点他,此时他急得满头大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王山赶忙上前几步,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哎哟陛下,何必跟这些奴们生气。”
梁帝急喘了两口气道:“万寿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各州府都递来了上京的请令,太子殿下已经在处理了。”
王山扶着他往内殿走去,待梁帝坐到龙床上后他摆了摆手说道:“去玄都观请天元真人来一趟吧,这宫里的太医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
王山听着他这话,应和道,也只有陛下自己看不清,他那哪儿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啊。
梁衡樾觉得自己最近过的十分舒心,不仅重新坐上了太子的宝座,还得了梁帝的赐婚,娶得乃是御史中丞的女儿。
东宫内的侍妾看到他回来,往前迎了迎,只见一名内侍官站在不远处说道:“殿下,平凉州的信件。”
他推开几名侍妾,快步走到了内侍官面前接过了信件,拆开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句话:半月可至汴京。
梁衡樾将信件扔进盒子里,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得意,如今他已经有最大的把握了,只待梁帝百年之后,他便可稳稳坐上那宝座。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想过法子先让梁衡瑞娶了那庄清澜,让他和汴京这些世族彻底断了联姻的可能。
他做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绑到了内侍官抱来的那只信鸽腿上。
清晨,绿草上还沾着寒露,昭昭打了个哈欠走了出来。
过段时间就要去汴京了,她有些担忧那些耕地,所以打算这几日盯着龚师傅好好看着。
她闭了下眼睛,有泪花从眼睛挤出来,微微张启了红唇。
嘴里被人塞进来一块奶糖,一只微凉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昭昭睁开眼就看到了兰达站在她面前,他收回了手,双手抱臂看着她。
“起这么早?干嘛去。”
她嚼了两口,浓浓的奶香味从嘴里蔓延开:“这是羊奶糖?”
“笨,羊奶糖会没有腥味吗?牛奶糖。”
兰达伸开一只手,里面还有几只包着糖纸的糖果,他伸到昭昭面前:“是要去神女河吗?一起吧。”
龚师傅也说了,这几天她都会去神女河附近看着,只不过是前段时间龚师傅说他有些担忧这些种子如何过冬,没想到她就记在了心里。
“要去神女河的,难不成你起这么早也是要去?”
“王后都这么勤奋了,我这个做王的总不能还偷懒吧。”
昭昭接过他手里的奶糖放进袖子里,两个人一起往神女河走,这会儿天还有些早,龚师傅他们应该还在吃早饭。
她沿着种好的地走了一圈看了看,有些幼苗还是不大行,看来回头还是要跟龚师傅说说。
啪嗒啪嗒,有几滴雨落到了昭昭额头上,她抬头看了看,赶忙拉住了兰达:“快走,下雨了。”
他的手有些凉,但是昭昭的却很暖,兰达被她拉着往前跑,还没有等两个人到帐子处,雨就下大了。
两人进到帐子的时候衣服都淋湿了,昭昭看着外面的雨说道:“看来一时半会,你是回不到王帐了。”
王帐离她的住处倒是不远,只不过此时跑过去还要再淋一会儿。
兰达看着她挑起来的帘子,外面啪嗒啪嗒的下着雨,其实草原一般不会下雨,哪怕有雨也只是一会儿,并不会下太大。
昭昭放下帘子绕到屏风后面拿了一件衣服和毛巾过来递给兰达,他看着那块熟悉的料子,这不就是几天前她手里那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