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座的男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给梁乾夹了一块肉之后说道:“你首先是乾儿的母后,是朕的皇后,其次才是易家的女儿。”
他一句话不悲不喜,很是平静,可是易月荣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应了一声,一场饭吃的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说。
再给北庭的信第十次被打回后,梁衡瑞最终还是放过了自己,他将那些信全都丢进了火里,一同烧掉的还有他自己。
后宫中又进了一批美人儿,在那些大臣的劝说下,他开始留宿后宫,宠爱分给了不同的人,只不过相同的是,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共同点。
性子恬淡,眉眼相似,就连梁衡瑞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闻还是昭昭了,但是那又有什么用,这些女人想要的是他能给予她们的地位,权利。
所以她们其实跟他想要的人一点儿也不像,庸俗至极。
又是一岁寒冬,他早已垂垂老矣,小平子扶着他站在城墙上看去,皑皑白雪将大地覆盖,他望向的方向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却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这是他的第九年,此后岁月漫长,岁岁年年,陪着他的也只有那个位置了。
“岁不眷我,何来挂念。”
他只叹息了这么一句,却像是说尽了这一生。
梁历391年,梁顺帝寿终正寝,驾崩于梁宫,享年七十二岁,新帝梁乾登基,追封梁顺帝谥号大行正武皇帝。
第173章 一枕槐安-闻
昏然忽忽,仿佛若梦......一枕槐安,一场梦。
-前记
这是闻第一次见到梁衡瑞,他似是醉了一般撑着头,闭着的双眼在她走上来之后缓缓睁开。
常松德将她推到他怀里满脸谄媚堆笑的说道:“这是我府中的舞姬,还请三皇子笑纳。”
她跌坐在梁衡瑞怀中,他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肩膀,隔着那一层薄纱,他的手很烫,很烫。
第一次的相见就注定了他们今后的悲剧收场,在无人看见时,他将她狠狠摔在地上,却需要利用她来逢场作戏。
无所谓,反正她对他不过也是利用。
为了查明闻府的灭门的真相,在那一夜,她对他起了心思。
从她进入常府的那一刻,嬷嬷就告诉了她,她身上的哪一处最吸引人,她明白,对于梁衡瑞来说,她只需要扮演一个乖顺的角色。
“昭昭......”
他伸出手将她勾到怀里,眼神有些迷离的看向她,可她知道他嘴里的昭昭不是她,在她决定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把曾经的闻扔掉了。
什么名门贵女,在她被抄家时就已经不时了,她已经是最低贱的人了。
他让她唤他瑞哥,给予她宠爱,让她有时候也不禁沉溺。
“可是殿下,您的眼睛看的不是妾。”
这是她第一次想知道在他的心中有没有一丝她的位置,他爱不爱她呢?
“闻,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当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多问。”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长发,闻低下头不再多说:“是,妾记得了。”
没关系,本来就不应该奢望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乖巧的玩偶,一个温顺的能听从他的人。
-
“娘娘,该起身了。”
梁衡瑞登基后,只册封了她一个人,现在前朝闹得沸沸扬扬,逼着他选妃,听说前几日还死了几个大臣。
可是他丝毫不在意,晚上还是在她这儿留宿,卯时他便起身去上早朝,数数时间也该下朝了。
“扶我起来吧,陛下到紫宸殿了吗?”
宫女扶住她恭敬的回道:“回娘娘,陛下此时正在紫宸殿内呢。”
她让宫女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便前往了紫宸殿,一般梁衡瑞下朝后她都回去随驾伺候,就在他身旁安静的待着。
“陛下,庄妃娘娘来了。”
王山通报后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他说话的声音:“正好,陪朕去清凉殿看看。”
他伸过来手牵住了她,她知道清凉殿内是各家送到宫中的秀女画像,各个都是名门望族,哪一个都比她的出身好。
说不上来看到那些秀女画像的时候她是什么心情,只知道那是她第一次甩开了他的手,她不想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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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洲送来的信是她一直渴求的真相,只可惜到死她都没有勇气去拆开,大抵是怕自己知道后,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早就死在了昭城那场祸事中,真相是唯一支撑她走到今日的勇气。
而梁衡瑞的传召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那封信,最终还是将它放到了枕头底下,梁衡瑞说过会帮她找寻真相,如今她手中有了真相,他还会帮她吗?
到了紫宸殿内,掀开重重纱幔她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他,男子身着黄色的中衣,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听到她的脚步声睁开了眼。
“,过来。”
他抬起手,她将手搭在他手心,坐在了他身边。
他问她是不是生气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期待,可是她低下了头温顺的回他:“臣妾不敢。”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玉佩被摔在地上,他说她永远也比不上那位昭昭姑娘,是,她知道,她又怎么不知道,每夜耳鬓厮磨间,他叫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只怕他根本分不清吧。
“退下吧。”
他推开了她,在她路过门口的时候,她弯腰捡起来了那半枚玉佩,是爱与不爱也无关,不过都是她一步错步步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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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剑刺入怀中,其实那一瞬间她已经疼的说不出来话了,在梁衡瑞抱住她的时候,她将手中紧握的玉佩塞到他的怀中。
她多么想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她想让他陪她一起去看真相,那封信她没有勇气拆开,但若是他在,也许她可以去面对。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了,那就不让他知道了吧,他们曾经也有一个孩子来到过这世间。
“陛下,我,是,是,不,不是昭......”
最后,她只能勾住他的衣裳,想要告诉他,她有乳名,她好想听他喊她一句,多么好听的名字,只是已经许多年没人再喊过她了。
手臂落下时,在她所有意识消散的最后,她听他轻声喊了一句:“......”
满足了,只这一句,她便满足了。
她没有看到他神色慌乱不敢置信的晃着她,那时他大概以为她没有死吧。
阿爹,阿娘,好想你们,终于可以去找你们了,昭城的花是不是又开满了满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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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瑞将闻放在了床上,枕头下露出了一角,他抽开一看,上面写着“亲启”。
信件完好无损,她没有拆开,他看了一眼早已了无生息的闻,然后将信拆开。
上面写着她父母被抄家问斩的真相,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梁帝的贪心,他想要的太多了,于是手中的罪孽便越来越多。
她父母便是被端齐太子那封密信牵连,那封密信虽然他只看过一半,但是上面不过是端齐太子写给楚怀泽的一些家常话。
但是梁丘以为这封密信是让楚怀泽起兵造事,于是他不惜对昭城屠城,满门问斩支持端齐太子的楼家,还将效忠端齐太子的闻家以莫须有的罪名问斩。
梁衡瑞死死握着这封信,如果,她知道真相是这样,她还会在他身边吗?他的父皇杀了她的阿爹,害的她成为最低等的舞姬。
那一刻,他不敢再看她的脸,他将信扔在地上,落款的顺颂时祺四字显得是那般可笑。
她死在了那年的春日,花开的时节,她却没能再次绽放,一同带走的还有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爱,在她的爱面前,显得是那般可笑。
信中人祝她顺颂时祺,秋绥冬禧,可他祝福的人,再也等不来往后的秋岁与冬日了。
第174章 梨花乱(凌洲×何玉)
今年昭城周边的几个州县因着发大水闹了灾荒,许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打水淹了,无奈之下难民只能离开故居前往其他地方求生存。
刚满十五的何玉一个人背着包袱来到了昭城,她抹了抹脸上的脏污抬头看向城门上的两个大字。
“快快快,城主施粥了,去的晚了可没有了。”
听到这话,城外的流民纷纷站起来跑了进去,何玉赶忙让到一边,一名好心的大伯看着她的模样对着她说道:“小娘子,赶快进城吧,今日城主施粥,大家都能有一口饭吃。”
说罢他便先走进了城中,此时城门打开,流民却是井然有序的进城,官兵也不驱赶他们,何玉默默的跟了上去。
大水冲走了她的爹娘,她的阿妹,如今存活下来的只有她,爹娘最后一句话便是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不能辜负爹娘,她要活下去。
在施粥的棚子领了吃的,她便坐到了一旁,热乎乎的白粥此时吃起来也是格外的美味,她咕噜咕噜的把粥喝完然后想看看周遭有没有什么可以做工的。
“城主到!”
忽然听得一官兵高声喊道,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在何玉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站在马车旁的一名黑衣男子,他手握长剑,黑色的衣摆上绣着祥云。
“不必如此多礼。”
马车的门被打开,一身着锦衣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色温润含笑,比她这一路走来见过的大官儿都要和善。
“天灾冲垮了大家的家园,也冲走了大家的亲人,但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所以我想在城中建一乐善堂,可以让老弱妇孺进去做一些后勤工作。”
“壮丁男子,可到远郊修建房屋,修桥,修路,按人计算,每人一月二两三分钱,有意愿的可以去官府报名。”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人们又纷纷下跪:“多谢楚城主,您真是个大善人啊!”
一老者擦着眼泪哭着说道:“我们,我们就算给城主当牛做马也偿还不起啊。”
被唤作楚城主的人上前把他们扶起来说道:“你们都是大梁的子民,大梁又岂会不管你们,快些起来吧,农用耕具可以去找周边百姓,他们都会拿出来给大家用的。”
何玉飞快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跟着大队伍去了官府报名,就这样她留在了昭城乐善堂,做了一名厨娘。
“何娘子,你这一手好厨艺可把那些个男人迷死了。”
一名厨娘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些男人笑着打趣道,乐善堂的饭食每日都要送到远郊去给那些工人吃,有一些年轻的汉子在吃过几次何玉做的饭后,千方百计的想着自己来拿饭,好一睹何娘子的风采。
何玉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年纪轻,话又少,关键样貌生的也好,别提多受欢迎了,有些厨娘还被委托来当媒人呢。
“堵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那些工人看到一身劲装的凌洲纷纷让开:“凌大人。”
凌洲走了进来让他们都退出去,何玉看到凌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说道:“大人。”
“何娘子不必客气,前几日城主在远郊和大家一起用过饭,你做的那道汤很是对城主的胃口,他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城主府伺候?”
他的脸上一丝不苟,连个笑容都没有,何玉愣了一下,还是旁边的厨娘碰了她一下她才忙回道:“愿意,我愿意的。”
“那跟我走吧。”
说罢,他便先转过了身走了出去,何玉解了围裙跟了上去,就这样她进了城主府。
凌洲每日跟着楚城主早出晚归,她也很少遇到他,直到有一日她去乐善堂给孩子们送吃食,他们的风筝掉到了那棵梨花树上。
“阿玉姐姐,我们的风筝......”
小姑娘强忍着哭,说着话,何玉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回她:“阿姐去给你们捡。”
其实她也很怕高,但是她毕竟是大孩子,总不能让这群孩子爬上爬下吧,梨花树很高,风筝挂在那最高的枝丫上,她死死的握着梯子去够拿风筝。
咔嚓一声,树枝断了,她拽着风筝在漫天梨花飘扬下落入了他的怀中。
“何娘子?”
本以为她要摔到地上,不死也残了,没想到却被他稳稳的接住,他喊了她一声,何玉这才睁开眼,慌乱的从他怀中下来。
“凌,凌大人。”
凌洲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梨花说道:“下次喊那些侍卫来,姑娘家家的莫要摔着了。”
何玉点点头,脸红着回他:“我知道了,大人。”
眼瞅着人就要转身离开,她上前两步拽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做了荷花酥,大人要尝尝吗?”
那日梨花树下,她落了满头的梨花,纷白的花朵映衬着她红如晚霞一般的脸,鬼使神差的,凌洲点了下头。
何玉欣喜的从一旁拿过食盒掀开,盘中摆放着精致的糕点,荷花绽放栩栩如生,凌洲伸手拿出一块送到嘴里,酥脆甜腻的口感让他有一瞬间愣神。
“很好吃。”
“那我下次再做给大人吃。”
“不必如此费神。”
“不费神,不费神的。”
她喃喃两句,眸子却是看着他一瞬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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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城被屠的那日,她去了外城,因而逃过一劫,当她回到昭城时看着还未来得及收走的尸体时,脑中似乎是断了一根弦,她跑到城主府,那里早已经被火烧的一干二净。
她在一堆被烧成灰的木材堆里找到了一个盒子,可是却没有找到一个人的尸体。
“城主,夫人!”
那一天,她翻遍了城主府,却只得到了那只盒子,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知道,这场灾祸带走了她的恩人,也带走了她还未启齿的爱意。
-
“想什么呢?”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晃了晃,何玉从那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看向面前的凌洲。
“没想什么。”
凌洲看着她,他们早已经不再年轻了,脸上也有了皱纹,昭昭也长那么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昭城的事情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人啊,就要往前看,罪魁祸首也死了,仿佛那些事情说出来后,就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一样。
“阿玉,你之前说......”
“说什么?”
何玉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反问道,凌洲抬头看向她那双眸子,深吸一口气说道:“阿玉,你知道的,如今我是一个身有残缺的人,甚至都不能称为男人,你......”
“凌洲就是凌洲,是我少年时喜欢了许久的人,在那天,梨花落满我们身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眸子看着他,她永远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你。”
“没关系啊,凌大人,我爱你,是你给了少年的我一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