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为后退数重,却强撑着找来,只是想知道,只是想从应沧澜这里知道一句,师兄是不是真的身陨了。
程云颤抖着松开应沧澜,声音轻得走出厢房的临渊脚步都是一顿:“哪怕,哪怕只是留下一缕神魂呢?”
所有人呼吸都是一窒,有人看到临渊走出,紧接着所有人都去看他,看这个最后在世上只剩下一颗被炼化成法器的八鞘心的少年。
拿搜魂搜了又搜的和文皓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拿长笛给临渊的阵法外面又加了好几层。程云想发笑,说出来却是惨然厉声:“最后什么都没有!”
“与天道博弈的师兄尚且有一息留存于世,他留下了他的道心,可是天道诓骗他的方法成功之后,他竟然连一缕神魂都没有!”
“应沧澜,你不愧是他选定的天命之人,你不愧是,不愧是清河仙君的弟子,你不愧在这几年仙君苛待里,仍然一路法器珍宝成长至今,最后踏着我兄长做垫脚石的天命之子。”
他凄声:“你不愧是注定得道之人,我祝你早日大道功成。”
程云境界已跌落得十分难看,但他仍握起了剑,喉间腥甜地离开,只留下一句:“不用踏着任何人尸骨,也可得道成仙。”
应沧澜的剑重重落在地上,他撑着石桌,感觉气血在倒行,道心也摇摇欲坠,在他模糊视线中,临渊似乎想上前,又顿住。
有看热闹的弟子围过来,看见院落内一片狼藉,又见临渊在他们院中,猛然震惊:“你们竟抓住了这魔族少主?”
和文皓挥开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人脸色骤变,却有更多修士的闲言碎语,沿着院墙飘进来:“前几日才杀了万剑门那个叛徒成了剑道魁首,如今又抓住了统领魔军的魔族少主,今年仙门大比,第一非万剑门莫属了吧?”
“何止,听说那燕无......仙君那逆徒还妄图动用阴兵,若不是杜师兄发现得快,万剑门早就血流成河,哪能有如今威势。”
“说起来,宗门大阵都被挪开了,却没有弟子牺牲,万剑门运气也太好了些......”
“无非是那魔头的剑道魁首名不副实,从前应沧澜还称他为师兄,死到临头,不还是敌不过他应沧澜一招?他们狂点也正常,燕无争好歹是个金丹修为......”
“害,可惜神魂也没了,不然投入冥河水......”
覃清水陡然发难,将那嚼舌根子的修士全都掀翻,再厉声:“滚!”
这下没人敢说了,神算阁的院落伫立在宗门之中,没有弟子敢靠近,他们都说神算阁的人疯了,抓住了魔族少主却不愿意交出去,还想找什么叛徒的遗骨。
一剑穿心加毁了他的命牌,还哪来的什么遗骨?神魂都不一定有痕迹。可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关山长老带弟子来要人时,应沧澜才刚从独步峰下回来,本命剑因他道心不稳,都几日未听他驱使了,可应沧澜也只是移开视线。
“长老。”
关山对应沧澜还是十分赞许的,可见他这几日每日都往独步峰去,似乎是应和了流言,还是不免蹙眉:“你境界波动得如此厉害,不闭关清修,为何日日往独步峰上去?”
他顿了顿:“是因怕自己会如同那孽障般?才如此警醒自己?如此倒也不必这般,那燕无争是自己心性不可,你天资不逊他,假以时日,必然能高于他所成。”
他还以为应沧澜是心有余悸:“太上剑法业已拓印完成,你巩固境界后,便可着手学习了。”
应沧澜嗓音微哑:“长老也觉得,师兄死有余辜吗?”
关山微怔,片刻后却是醒过神来,毫不犹豫驳斥:“你这是怎么了?燕无争他背叛宗门,死有余辜,若不是你亲手将他斩杀,还不知魔族进入山门会造成何等后果,而且他还唤醒了百万阴兵!你是受何人蛊惑,还是那燕无争临死之前对你下了手不成?”
不然为何突有此言。
应沧澜喉间哽涩。
“没什么。”
他闭眼:“只是太上剑法从来都只有一二有天赋的弟子学得。”
他也喉间充血,说不出话来,艰难发声,也只能一字一顿吐露:“若他真的包藏祸心,大可将太上剑法带入无尽处,叫太上剑法失传,可他死了,剑法却得以流传,长老,从未觉得奇怪吗?”
关山还在因这番话惊怒,没想到应沧澜已经回身,他气得拂袖:“你去何处?!魔族少主兹事体大,其他宗门业已来拜会,你等需将魔种交给宗门。”
剑气却将关山身后的弟子逼退,剑修回头:“我不会交的。”
关山愕然:“你失心疯了不成.......那是魔族的少主!应沧澜!你现在悔悟宗门还可饶你!”
但应沧澜已对上要来抢人的弟子:“宗门对我恩重如山,但是临渊,我不会交。”
“你!”
“长老若是发怒,便撤了我这个少宗主吧。有师兄珠玉在前,大师兄这个称呼,我愧不敢当。”
关山劝告不得,拂袖怒喝:“封住院门!”应沧澜和神算阁其余人不知被谁蛊惑都疯了,但是临渊此等祸患,必须交由仙门处理!
第五十六章
程悦甩出罗盘拦住了万剑门弟子等人, 覃清水直接带着人退出去,临渊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迫跟着主角团进了传送阵, 再睁眼时,赫然是在万剑门山下的血牢。
折返跟来的程云收了剑, 见临渊无碍,握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带走:“我们离开这。”
和文皓拔剑:“你要带他去哪里?”覃清水高声喝止:“程云!”
程云扭头, 眸中似有熊熊烈火:“万剑门已然不安全,不能将临渊留在这里,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和文皓如何不知, 可如今修仙界上下都在因为魔族入侵而焦头烂额, 看到临渊只会更加不管不顾地想杀了他偿命,万剑门反而算得上是其中可安心栖息之所, 因而闻言没有收剑, 反而剑锋更出鞘三寸,他一字一顿:“我让你松手。”
程云不肯, 他盯着临渊, 似乎想让少年自己做决定。
但临渊完全没懂, 他环顾了他们一圈,在洞府内也没摘下他遮挡日光的兜帽,眼瞳里浓重的漆黑反而淡了:“你们不去抵御魔族,反而在此与万剑门纠缠,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如果说之前和文皓提到佛心,提到神农谷,他是茫然的话, 看到他们因为应沧澜杀了燕无争马甲而大打出手,他和本体还有其他马甲就是一个陷入沉思, 惶惶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没错,明明应沧澜杀了燕无争这个剧情进行的时候还好好地,现在突然就反转了,别说应沧澜自己头疼欲裂,就算下线的剑修马甲本人现在都在跟本体整理记忆,翻来覆去看,翻来覆去也没明白到底是哪出纰漏了。反派作恶,反派下线,不是都很顺理成章吗?什么剑仙最后一式......
盛梳忽然心中一跳,脑海中闪过什么,她看向燕无争。
两个人开始回忆:他们偷学了最后一式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主角团机敏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这是天道看出了他们的不信任,故意警告?
应沧澜击退万剑门的一众弟子,进入洞府中,便看到这一幕,手中剑紧了紧,却压低了眉心:“调息一下,我们即刻便离开这里。”
程云只得松开手,覃清水还想戒严看看四周是否会有人来,程云却哑声道:“师兄是在这里受的刑,血牢里的阵法也业已损害,只要他们不亲自过来查看,不会发现这里有人。”众人就是一静,程云转开视线,却发现临渊在看他,又很快转头。
程云慢慢起身,声音很低:“你知道。”
和文皓已是忍了又忍:“程云!”
程云没有理会和文皓,他因为临渊在秘境之外神魂俱灭而成了惊弓之鸟,程云自己何尝不是?师兄与道同归的时候他随应沧澜直到晴空九霄,他掠遍了五湖四海,从未感觉这天地是如此清明通达,可为何令这天地通达之人没有了任何踪迹?!他也曾去讲学峰上一寸寸搜寻,去找师兄除了留下太上剑法还留下了什么。
临渊被炼化成法器时和文皓虽然不说,对师兄却也决然恨过,他们恨燕无争明明是正道第一人,却能看着沈扶闻如此做,可是被炼化的难道只有临渊吗?临渊在秘境里尚可死而复生,但是在这秘境里呢?程云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这秘境里师兄也已没有神魂了,那秘境外,盛梳说他们只是沉睡着是否还可信。
他只是像那个背着他在大雪里踽踽独行的剑修一样,紧紧握着自己的本命剑,咬着牙底的血腥味道:“你与师兄相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临渊与师兄同被炼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程云只是拿不准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但他闭眼:“但我不会逼你。”他已经害死师兄,绝不可能再连累临渊。
血牢外似乎有人来查探,和文皓却还是将程云给狠狠挥出去:“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音修从未表现得比今日更具有攻击性:“沈扶闻没能将他带走,你也同样不能。”
程云冷笑。
等终于入夜,应沧澜查探回来,程云才冷不丁道:“你以为你能护住他什么?师兄会死在应沧澜剑下,你以为临渊就能逃脱恶果吗?”夜色中剑修的一双眸子像是烈火淬炼的红铁:“唯有找到这一切的根源,唯有让师兄不白白牺牲,这一切才会终止。”
他境界又回到了金丹,可比起之前已是元气大伤太多了,但他还惦念着师兄的遗骨在独步峰下:“不然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有程悦哑声开口:“你知道什么?”
应沧澜一直攥着自己的佩剑,心境无法平静,此刻却骤然出声,却也沙哑得紧,满是疲惫:“去找沈扶闻。祂一定知道......”
程云打断:“祂不会告诉我们的。”
临渊听着听着,和马甲都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开始心惊肉跳地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被天道给卖了。主角团是怎么知道他和马甲之间的关系的???
“我找到了将倾。”
程云似乎精气神也被抽走了,他说完便起身,背影却充满孤凉:“剑修剑灵与修士同魂,师兄的剑还在,可以助我们看到师兄的记忆。”
程悦:“你要如何看到?”下一秒却在月色之下张嘴,看着程云祭出的那一方百相琉璃镜:“你是怎么......”
程云闭眼:“在我储物袋里发现的。”他喉间满是腥甜,话却是对应沧澜:“你被秘境迷惑,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本不是你的错。”
应沧澜手指青白,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师兄归寂本是不应该的,他明明知道师兄有多少苦衷,更明白自己不可能代替师兄坐上这少宗主,剑道第一人之位。可是程云却看着百相琉璃镜:“但这秘境将这一切抹去的如此理所应当,又怎么能叫我释怀呢?”
是,自己心性不如应沧澜坚定,修为也低上太多,可他之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清醒,清楚地知道这方世界的众人认知被刻意篡改过了,是因为他记得,师兄就是在这百相琉璃镜内轮回百世的,他就是在百相琉璃镜里看到师兄带着自己跨越雪山,拜入沈扶闻名下,他就是在这法器中看到,他是怎么将师兄忘得一干二净视他为仇敌的。
但睁开眼却见这镜内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次师兄仍然在这镜内轮回了百世,可这一次他抹去的记忆奏效了。天下再没有人记得,他燕无争也曾是万剑门最敬仰的大师兄,他本不该死得这样人人拍手称快,击鼓相庆的。
临渊的触手在长袍内疯狂打结,云海秘境内的马甲有一个算一个,断肠草都没有心情吃了,无数个对话框在他们脑海里刷屏,但盛梳偏偏没什么办法。他们要去找将倾提取自己马甲的记忆了!可问题是她只来得及用天道的幻像让燕无争陨落,还没来得及改将倾的记忆,而且他们说了这么多,想看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盛梳第一次有一种试卷摊开了,但是她名字该写哪都不知道的感觉。
燕无争却握着剑,在地上缓慢地画出两个字,沉默片刻后:“归寂。”
五个人像是在一瞬间被点通什么,整齐划一地思考起来:“这天地之间,还有谁能让我用出这一招?”
沈扶闻忽然明白了什么,沉眸:“如果燕无争修习得最后一层的事的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异口同声:“这些事,都是我们让他们知道的!”
可是说完,盛梳和马甲再次陷入茫然,问题是,他们图什么啊?他们的目标不是当反派吗?盒饭眼看着就要拿到了,她为什么忽然要让主角团反水?而且还反水得这么成功,盛梳一个头两个大了,沈扶闻则是思考起了更严重的问题,祂轻声:“如果这是我们做的,那不改将倾,放出来的记忆是不是会很不一样?”
燕无争也在思索,但很快就咳嗽起来,本体熟练地拍拍剑修马甲的侧颈,看到他脸上有什么黑色的灰烬在剥落,心疼地喊马甲过来给他输灵力,燕无争却咳得更厉害了。
盛梳:“怎么还没停啊,天道不是说只是会受损一时片刻嘛——”
剑修的声音低沉平缓,纤长的眼睫颤动着,轻轻触到了盛梳的面颊,安慰本体:“没事,让我睡一会儿吧。”他实在是太累了。
本体却不肯,抱着他:“不要。”
燕无争眉眼无奈,他其实很明白这种类似于困死了但依然要熬夜的心态,会这样也是因为本体担心他睡着了就醒不来了,但是他确实太疲惫了,燕无争的手开始虚化,心脏骤停的盛梳赶忙把马甲平放下来并且严肃地将他双手交叠。燕无争哑然。
盛梳一脸严肃:“如果你没了的话。”她顿了顿,小声嘀咕:“我会重新捏一个你的。”
燕无争声音放低:“不会有这样机会的。”
盛梳贴贴马甲,小声:“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总会事与愿违。”所以她其实是故意的,往最坏的方向想,这样反而不容易出现最糟糕的结果。燕无争是马甲,肯定能理解,但他还是蹭蹭本体的面颊,用本体最喜欢的声音低声说:“凡事积极些,也不是坏事。”
盛梳戳他:“到时候马甲没了你赔吗?”她忧心忡忡地走神,第一个马甲如约下线了,但是结果好像不是很理想的样子,天道不会骗她吧,说起来天道也确实很久没有搭理过她了.......
燕无争吸引回本体的注意,在本体的注视中缓缓闭上眼睛。他不用说,盛梳能感觉到自己最后又想了一句什么俏皮话来安慰自己。本来也只能我赔。
云海秘境内安静了一会儿,盛梳吸吸鼻子,其他马甲忙活起来,雁禾回到封印中等待自己的剧情,沈扶闻面色严肃地把燕无争正在虚化的手放在中轴线上,而盛梳在走神。一直到秘境内也安静了,沈扶闻才把白发递到本体手里,试图通过玩头发转移本体的注意力。盛梳这才轻轻说:“大不了一起陨落。”
沈扶闻“啪”地抱住本体。
沈扶闻:“要睡中间。”
临渊和雁禾异口同声,燕无争如果不是意识沉睡恐怕也会垂死病中惊坐起,异口同声: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