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处雅致安静的水宫之中,却没有传闻鲛人中的凶恶狠戾,只是有着深蓝色的发丝,在身后飘荡,鲛尾表面泛着粼粼的光,瞧着除了鲛尾,与普通修士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容貌生得异常漂亮。
雁禾就在这水底,她显然对这水宫比他们熟悉得多,找个位置坐下,便看着鲛人在拨自己面前的琴。
沈望恍然,云浮道君修笛,雁禾却修琴,却原来是他教的。
沧海的声音也很温柔,像是潺潺流动的小溪,却于海底飘荡柔和得浑然一体,不至于突兀也不至于轻易便被人听见:“你好像有心事。”
他会说修士的语言,一部分是云浮教的,一部分便是为了雁禾学的。
雁禾不说话。
鲛人靠近:“是修炼遇到什么瓶颈了吗?”
雁禾明显不想说:“你的鲛尾......”
她沉默片刻:“我也会生出这样的鲛尾吗?”
修仙界的人来听,恐怕会以为这是畏惧,因为鲛尾是鲛人的特征,生出鲛尾便意味着可能会为此界不容,可沧海却像没有听出来,又或者,雁禾本来也是像他所想的那样,只是单纯询问。
“不会。”
鲛人轻声细语:“云浮好不容易封印住你的魔气,被封印了,鲛尾特征怎么还会跑出来呢?”
他明知道这是修仙界排斥魔族导致的因果,说这话时仍然是温和低声的,仿佛并不介意:“你会和此界其他修士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雁禾安静地看着鲛人,没人能从她眼中看出她在想什么,沧海也没有试图去探看,只是继续接着那曲子弹。
雁禾忽然说:“下月母亲要参加仙门大会,我送你出去。”
鲛人琴音一顿,他只是笑了笑,安静地摇摇头。
雁禾说:“不走你会死。”
他也只是道:“我不走。”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雁禾眼睫一颤。她素来像是一尊没有情绪的佛像,从前是冰冷唯我独尊,在这海底潋滟的波光中,却显得像是即将飞走的神女:“你知道?”
沧海抱着琴:“我不知道,但她这些年为了阻拦其他人进这里来,耗费太多心神,是应该的。”
他轻轻地说:“鲛人为魔君驱使,伤天害理,偿还因果,也是应该的。”
他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却像是为了等这一刻等了数年之久:“你真的无需在意,鲛人的寿命很长,修士却会有终结。”
他的手按在琴弦上:“总有一方是要先走的。”
雁禾静静地看了鲛人很久,忽然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沧海微笑起来:“等你遇到了就会知道了。”
走的时候雁禾低声:“你真的不走?我只能做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
她虽然并非真的与他们存在亲缘,剧情中的雁禾也多年没有见过沧海,但她终究是不想沧海作为天道引发清音宗大乱的一个引子而死去,她既然可以藏匿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自然也可以藏匿沧海的,可是沧海只是说:“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在一个人做些什么。”
他无奈:“如果你觉得解决不了,就去找云浮好不好?她很厉害,总能帮上你。”
雁禾没有理会,拿出琴:“你保重。”
沧海神情微动:“雁禾。”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们是你们的父母,哪怕你做了什么错事......云浮也不会不原谅你。”
人已经走了,鲛人才望着她留下的深海的波澜,轻轻地说:“我也可以替你偿命。”
他不知道,为什么雁禾不亲近他,也不愿意亲近云浮呢?他是魔族,可云浮不是,云浮很好。
她对他们的孩子也很好。
修士却跟着雁禾的视角一路出了弥海,看见她在弥海边望着那皎皎明月,看着沈扶闻不知何时伫立在她身边,见她不语,还递了一轮水镜给她。
那里面是一个女童,爬高去拽风铃,没拽到摔下来了,嚎啕大哭,雁禾却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说:“怎么这么笨?”
沈扶闻:“他不愿意?”
雁禾收起水镜:“我想遵从他的意愿,但是他说,他和云浮道君是我的父母,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不会不原谅我。”
两个人对视一眼,巨大的圆月下,这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那么长,沈扶闻却明白她的意思,沉默很久之后淡淡说:“世人眼中的雁禾恶贯满盈,但我知道你不会。”
雁禾:“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成为清音宗的宗主,让他们也可以为雁禾骄傲一些。”
不会改变太多剧情,没过多久就要沉睡。她也没有说更多:“来的怎么是你?”
沈扶闻:“燕无争的灵力又溃散了。”
祂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可是修士都知,灵力溃散便意味着经脉俱断,若是寻常修士,只会是距离身死不远,所以应沧澜等人都变了脸色。
一直到旭日初升,一直到仙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沈扶闻忽然说:“你突破封印时,我恐怕接近陨落,燕无争和临渊应当也无法再做什么,就交给你了。”
雁禾:“我也会陨落。”
沈扶闻:“至少陨落得要晚一些。”
水镜又亮了,那女童揉着眼睛,八鞘趴在她肩上,触手往水池里伸,等她起身,又手忙脚乱地扒着她缩回她身上,看起来两个都是幼年时期的幼稚鬼,盛梳便揉着章鱼的脑袋,把他的触手扒拉下来,摸摸循循善诱道:“怕水就不要去了,我让师兄或者扶闻去,你可以不用去。”
雁禾见自己实在可爱:“我可以直接把她抢到身边来么?”
沈扶闻看她一眼,雁禾才道:“临渊怕水,逼不得已的时候,用点手段欺骗一下天道罢,别让他想起那些。我沉睡了你们负担也能小些,尤其是你,神身没有塑造好,不必来这一遭。”
和文皓痉挛起来,沈扶闻只是说:“我会尽力。”
祸心幻境是误入幻境的人越想看到什么,便会看到什么。
所以那修士可以轻轻松松用众人都想听到的燕无争沈扶闻苏醒的消息将人骗进来,又会在程悦提醒应沧澜,不要盲目相信幻境放出来的假象之后,轻轻松松给出真正现实的回放。
而这一刻,和文皓只觉得比从前所有时刻都要漫长。
秘湖水漫上来,冥河水先漫过仙人的白发,濡湿祂的手指,才碰到了临渊的衣角。他低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扶闻比临渊高得多,可是那天夜里高高在上的仙人,控制着冥河水漫上来的时候,声音却尽可能地放缓,沉静:“临渊。”
祂低着头,白发逶迤在冥河水里,神身好像都在一点一点地化了:“没关系。”
仙人音色仍然渺渺:“只是须臾便可。只要装作无力抵抗就好。”
可是她的马甲里不止是临渊怕水,共情共感,仙君马甲当然也是会感受到临渊马甲的情绪波动的,老实说,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一点后悔了。
临渊却拽住了沈扶闻衣角,阻止祂让冥河水退回去,沈扶闻眼睫颤了一下,看到自己马甲的心脏的时候,手指当然也无法抑制地颤动一瞬。不论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都无法控制自己不产生波动,但祂只是低头。
祂在想,即便到现在自己可能都没办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但是祂会选择用这个剧本的原因,大概也是马甲下线后,就无需再考虑别人,只需要自己记得,只需要自己承认,他就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想通过别人的认可来使马甲存在了,她更希望是自己认可。
临渊牙齿开始打架:“好冷。”
沈扶闻安静地握着那颗心,皎皎明月立在冥河水中央,神力也在跟着消融,发丝却依然洁白如雪。
可是祂抬起头的时候,光风霁月,清冷渺远的面容,却一下子沾染上了斑斑血迹,雪白眼睫上,薄唇边,还有侧脸上,都是血迹。
一个仙人立在冥河水上,身影几乎融化,低头望着那颗心,像是第一次误入魔道却不知如何回头的囚徒。
有血从祂指尖滴下来,祂才像是也承受了相同的痛苦,不,千倍万倍一般,站立处的血水都震荡起来,漾出一圈涟漪。
圆月忽然黯淡下来,像是在嘲笑祂。
眼睫被血染红的仙人怔松了好久,才缓缓摊开手指,看到那是一颗大小正常的心脏,而非是八鞘的伴心。
祂几次提醒他不要走神,不要疼得太厉害忘了保护自己,不要忘记离开冥河水,可是看到这颗正常大小的心脏,还是错算了时,雪白衣衫在风中寂静了。
冷风绕过仙人的神魂,让祂面上斑驳的血迹干涸,越发深刻,沈扶闻薄唇微动:“还是失败了啊。”
第五十五章
和文皓忍不住靠近沈扶闻, 等踏进冥河水,才感觉到这水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尸山血海横在冥河之外,神农谷中的秘湖在月色下仍然像光滑的镜面, 如今却反射着一圈圈的血色。
和文皓拼命地伸出手去想碰倒下去的临渊,可惜冥河水的腐蚀性太强, 他还没能向前几步,就被程悦拉住。
她的声音朦胧又断续:“师兄!别去!”
和文皓却甩开她的手, 猛地长笛掷出去!
长笛拦住消散的幻境,震荡一瞬间, 而后连带着他一起, 被什么透明的东西包裹, 带进了无尽的静默之中。
和文皓的头很疼。
他知道这已经是在秘境当中,也知他刚刚看到的不过是秘境幻景, 可他还是想问个清楚, 想知道临渊到底是何结局。
除了蒙蔽天道,沈扶闻难道就没有留别的后手, 临渊难道就只能神魂俱灭?他也难道就真的心甘情愿......
可是在漆黑的大殿中央, 囫囵爬起来看到面前的场景时, 却是手一颤。
漆黑洞窟没有生气,周遭魔音绕梁,虽无魔族,但时刻萦绕着的魔气已将他经脉腐蚀得剧痛无比, 叫他意识到,他此刻所在的地方已在魔界之中。
他怎么会在魔界?难道沈扶闻已预备将临渊的心投入血池之中......音修捂着头,踉跄向前。
却因一道谄媚的声音止住了脚步:“少主, 你看......”
座上的那个影子相当模糊,身量不高, 声音也带着少年的沙哑,但没有稚气,听着本该十分熟悉,在和文皓耳中却无比的陌生:“怎么?”
和文皓满眼茫然:临渊?是临渊吗?
“既然抓到了,审就是了。”
没有多余的情绪,此地阴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应该是相当冷淡。
谄媚声音讪讪:“少主吩咐的是,只是那女修......有法器护体,即便抓到了,我们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啊。”
座上的人忽然起身,和文皓这才看清他面容:
脸颊上遍布仿佛蔓延生长的藤蔓,却又光滑的蓝纹,与他触手上是一样的纹路。
和文皓知道,这代表着魔化。
上古魔君麾下的八鞘,便是这般样貌。
他瞳孔也漆黑,和在神农谷的少年判若两人:“一个卦修都审不得。”
和文皓瞳孔骤缩。
冷淡终于化作戾气,少年一脚踹飞那个魔族,漆黑瞳孔里满是阴鹜:“废物。”
魔族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十分畏惧地连连磕头,高喊恕罪,等发现和文皓,突出的眼球一鼓:“你,你是何人?!”
他下意识便想喊殿外戍守的魔族将士来,没想到哀嚎一声,就被少年挥手打晕,临渊后知后觉自己背离了人设,嗓音阴恻恻:“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他看向和文皓,面上眯眼,心中了然:还真是主角团。
和文皓说不出话来,两股思绪在他脑海中冲撞,让他暂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自己是因何进入到了这里,本该是魂灵状态的临渊又为何会成了魔族少主?
他也不是应该被魔族利用吗?
不过,沈扶闻为了保护他,让临渊装作邪戾样子保护自己是正常的,自己实在不该就这样怀疑他......
两相交杂,和文皓头痛起来。
想知道原本结局的愿念,和和文皓的自主意识冲击在一起,让他实在腾不出多的思绪来理解面前的画面,只能徒劳地张嘴。
心里酸涩地想,不论如何,临渊还活着,便是好的。
临渊也没发现和文皓的异常,即便发现了他也不会留意。
主角团在达成目的前都要经历一番曲折,很正常,只要最后算在他的绩效里就行。
但主角团都来救人了,他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
临渊正想着要不要从马甲那里拿点灵力冒充魔力装一下反派,就听见殿外魔族来通传,说那女修终于愿意开口了。
和文皓也才抬起头,捂着脑袋。
卦修,他们说的是盛道友还是师妹?
临渊在魔族身不由己,是不可能对师妹和盛道友下手的,只是伪装罢了。
对,伪装。
他忍着头疼,直起身,正想和临渊说不必顾忌他,等他摸清楚此处情况就带他逃出去,那魔族却是看都不敢看晕倒的同僚和和文皓一眼,战战兢兢道:“按,按照少主的命令上了刑,如今那女修已经承受不住,愿意说出修仙界的阵列位于何处了。”
和文皓心中微紧。
阵列!
魔军虽未攻入,修仙界却一直在各处设置阵法阻挡魔族却是人人可知的,魔族竟然已将阵列图问了出来,倘若修仙界动荡,他们要如何御敌?
和文皓修为再弱,也是个正道修士,闻言便咬紧牙关想要动手,但被临渊挥开。
凛冽魔气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和文皓蜷曲起来,听到少年冷淡道:“你想干什么?”
和文皓疼得说不出话,少年却已经转身:“把人带上来。”
那魔族:“这,这......可是那女修是因着血池的压制才动弹不得,带到这里,恐她有了反抗之力......”
临渊却猛地将他打出去:“要你多嘴?让你带就带!”
不然主角团怎么救人,少砍我KPI。
和文皓嘴角微微动起来,他的伤还是很疼,但手已经可以勉强够到少年的衣袍。
魔族少主却回过神,嗓音冷冽讥讽:“这么弱,不会打你一下就站不起来了吧?”
正在封印里等人来抓自己的雁禾:......说不定真的会,你悠着点。
临渊:......
盛梳:......
沈扶闻以及已经下线的燕无争:.......
主角团什么时候这么弱了,燕无争暗忖。
应沧澜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修为明明还非常高啊。
伪装魔族少主的临渊也有点紧张,不过他本来都快下线了,而且这是主角团救人的一个大剧情诶,总不会和文皓来了之后就没人了吧?
或者说,和文皓和自己有渊源,所以是提前来刷反派的仇恨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