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握紧剑,他怎么忘了,她本就是邪修。
雁禾:“采云。”
她的纱幔再一次被风吹开,如瀑长发散在斗笠下,漆黑如绸缎,现在也被风吹出了细微的弧度。
这一幕真不像是当初靠着一众邪恶心法创立起合欢宗的那个妖女。
她的瞳孔也不是寻常的漆黑,而是墨色里泛着一点浅蓝色的涟漪,沈望提防观望,竟有片刻意识到,她并非纯正修士血脉。
修士即便得道也是金瞳,而此刻雁禾瞳中靛蓝闪烁,分明是鲛人的特征!
鲛,也是当年魔族的一种。
可沈望几乎起身,看到一旁还在搜魂不肯闭眼的和文皓,手指紧了紧,最后还是坐下了。
临渊尚且是八鞘,不一样能保有一颗佛心?而且沈扶闻坐化之前还将临渊托付给了雁禾,她突破封印后也没有别的举动......
剑修闭上眼睛调息,强迫自己将乍生的惊诧和敌意按下。灵力仍留意着采云那边的动静。
片刻后,搜魂阵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和文皓猛然起身,双手紧绷,等意识到这不过是误判,又喉间腥甜,不甘地坐下了。
他望着那颗八鞘心围着飘散出来的黑气,不断嗡鸣着,眼前陡然浮现出雾气。
搜魂搜了临渊神魂可能散落的各个地方,除却临渊,他还找了燕无争,沈扶闻的,但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彻底湮灭于此界,他根本探听不到任何。
若是在清风谷再找不到,那他所妄想的,寻遍九州四海找到神魂也是不可能了。
音修紧紧地握住长笛,等沈望的师弟周生安慰他,清音宗或有别的搜魂之法,他才惨然一笑,继续低头擦拭长笛。
周生一叹。他已经五日不曾合眼了,周生却不知该如何劝。
沈望正望着那黑气,浑身戒备:“这是何物?”
采云也捂住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体内曾盘踞着这些东西,眼睛泪汪汪地缩在雁禾怀里。
雁禾戴上斗笠,沈望眼尖地发现,她眼角似乎多了一些黑色的纹路。
注意到他的视线,女修侧过身来,黑色纹路已经消失了。
沈望心莫名一颤。
雁禾:“祸心引。”
飞行法器上的修士都抬起头,目露震惊。
沈望手反复捏紧法器,想到这么歹毒的法术,采云才这么小就碰上了,语气更是冰冷:“合欢宗。”
这的确是合欢宗惯用的术法。数年前,雁禾还未被封印时,就曾靠着祸心这种毒药将修仙界搅得翻天覆地,只是当时修仙界还不知道这毒药是怎么炼制的,更不知道合欢宗在暗中劫走女童,等真相暴露,他们才知应道友为何如此容不下这个人。
沈望猛然抬头,一路上他的警惕就没放下过,到如今杀心更重:“这是你拿出的毒药,合欢宗却将它用在凡人身上,供自己炼药,你还敢说这与你无关?!”
他们来这是为了搜魂,更是为了戒备雁禾,沈望尤其不信应道友所说此人可能有苦衷。
纵使有天大的苦衷,她又怎么能创立邪宗,能戕害这些才几岁大的稚童?!
采云之苦她如今尚能缓解,但多年来被合欢宗耽误的那些女童,她能解救得了吗?
其他修士也按住攻击法器,目光不善地看向雁禾。
雁禾却缓缓伸手,按住眼角。
黑色纹路再次一闪而过,这下连和文皓都看到了,不同的是,和文皓因为是神算阁之人,曾在水镜中看到过应沧澜记忆中的画面,因而很快便震惊起身。
那是和沈扶闻一样的黑色纹路,仿佛她也有一具正在缓慢溃散,又在被她不断修补的躯体一般。
和文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和沈扶闻到底是何人......眼前却又数度变黑。
沈扶闻,连沈扶闻这样的人都身死道消,临渊又能如何活下来?燕无争可能知道沈扶闻的计划,仍未阻拦临渊被挖心,是否在他们的预计里,被挖心已经算是好的结局?血腥味弥漫口腔。
传音响起,捂住眼角的雁禾低声:“师妹怎么样了。”
传音符那一头的覃清水看看眼前的女修,发觉她的眼尾也出现黑纹,张嘴想说什么都忘了。
雁禾:“师妹也受伤了。”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程悦死死地捏着传音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妹将前尘尽忘了,他们以为已经是最糟糕的消息了,可今早他们只是按照之前一般将师妹劝回去,不想让她在这个关头还惹天道注意,下一秒,师妹眼尾便现出黑纹。“你对师妹做了什么?!还是燕无争和沈扶闻,他们......”
雁禾放下眼尾的手。似乎是意识到隐瞒也没有用了,她没有再遮掩。
飞行法器上,和传音咒那头,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眼尾崩塌的纹路。
有什么类似灵力一样的东西在溃散。
她沉默着,也不说话,忘记了什么的盛梳也不说话,一本体一马甲沉默地对立着。
应沧澜跨过了渡劫境,可以上达天听,之前能看到模糊的变化便是一种预兆。此刻也在握剑后,低声:“我与天地接触,才知劫雷并非仅是针对沈扶闻一人。”
那道劫雷是针对所有人的。
盛梳宽袖下的手指一紧。知道自己又被背刺了,主角都可以慢慢获得一些提示了!
她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和马甲怔松地对面看着:好累。
雁禾:沈扶闻和燕无争那大概出了点意外。
她又想伸手去摸眼角因为重塑躯体不够完美,而出现的黑色纹路,但人设不好这么做。
好在还有本体可以代她摸摸,盛梳便伸手触碰了一下眼尾,就听到应沧澜艰难道:“那八十一道劫雷,如果不是师兄和沈扶闻,师妹,原本也应该受的。”
盛梳眼睫一颤。
她不说话,雁禾却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失忆设定,淡漠出声:“不过是些不重要的人。”
一群人手指都蓦然收紧。
应沧澜也像是意识到谁才是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直直地看向雁禾:“这黑纹,便是天道对你们施加的威慑,是么?师妹能安然无恙,或说到现在才出现躯体溃散之兆,是因为,师兄和沈扶闻拦住了天道......”
他说不下去了。
可雁禾面上也有黑色纹路,她沉默地看着和她敌对的修士,像是在看着从前结伴同行的道友。
程悦忽然松开传音咒,想,临渊从前不是一个人,师妹从前不是一个人,哪怕高高在上的仙君沈扶闻,从前都只是个要人陪着游历的半大少年,那么雁禾呢?
她一路走来,难道就不曾失去什么,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又或是真的罪恶滔天,眼角会出现黑纹吗?
可惜对她的事情她知之甚少,女修也只能缓缓松开捏紧传音符的手。
应沧澜心中其实也有类似感受,他不是不知道雁禾也有可能是被天道算计的人之一,可是从前偏见太过根深蒂固,加之小师妹如今修为尽失,他实在无法放心师妹被雁禾带走。
师兄走时,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他心里知道师兄是舍不得师妹的。如今却觉得自己做错了。
雁禾的确一言不发便答应了一人前往,可小师妹神情恍惚了数日也没好,雁禾也明明也该是天命之人之一的。
师兄和沈扶闻已经陨落了,他难道还要如天道一般人为令他们分道扬镳吗?
所谓天命之子啊,若是他和身旁的道友也算得上是天命之子,没有天道插手的师妹他们应该如他们如今这般了,而非天各一方。
剑修用力闭眼:“搜魂可有成效?”
和文皓仍在低头擦拭自己的长笛,慢慢地,手却越来越抖。他们都知道,清音宗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雁禾却对盛梳说:“合欢宗如今已变成邪宗。”
盛梳眼睫一颤。
本体因为受马甲影响休息和情绪都不算好,雁禾也是能不打扰她便不打扰,可是洗白剧情都到眼前了,她虽然很想摆烂,但考虑到沉睡的两个马甲还是要靠灵力重塑身躯的,她摆烂马甲就完了,因而尽职尽责,表面一派淡漠地对盛梳说:“我的因果也不可能轻易了了。”
这是光明正大在主角团面前商议剧情了。
浑浑噩噩的盛梳眼尾黑纹却扩大了,她唇微微动了动:“你好凶。”
雁禾眼睫一颤,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本能地递过去。
她们隔着千里万里,只是靠着传音符联系,自然是不可能触碰到的,可女修贴着雁禾的手,还是感觉到片刻安慰。她有些怔松,又有些不受控制地道:“我情绪不好,你不要和我说话。”
雁禾对采云也很温柔,对女修却是另一种,仿佛不必询问就知她现在在忧心什么,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好她,知道失去记忆的人最深的彷徨。
她实在怕是因为自己携带的那部分记忆叫盛梳难过,可对自己总是千百分的耐心,她也知道这不许说话不是在对她自己说。
她总是最信任自己的:“不说。”话说得缓,又说:“等过去就好了。”
马甲捏完身体就会醒来,但盛梳怔松地贴了一会儿,又委屈地掉下眼泪来,雁禾一下子就感同身受了。
每次马甲受损,她总是会情绪失控的,这一次因为在主角团身边,压抑很久,到如今才爆发已经算是委屈本体了,没看见临渊到现在法相还不稳呢。
覃清水看得难受极了,上前扶住小师妹的肩膀,哽咽:“师妹。”
雁禾说她忘记了师兄和沈扶闻,可她这样子分明是记得。记得却被生生抹去了。
果然盛梳之前还能克制,一因为马甲躯体捏不好,本体上也出现黑纹,就绷不住了。
雁禾之前的斗笠面对再大风浪,她不想露面也可纹丝不动,可就是传音这功夫,斗笠纱幔便被全数掀开,她眼尾的黑纹若隐若现,和盛梳映照在一起。
万剑门的飞舟一下子急转掉头,飞行法器也在半空中震荡想要扭转方向,盛梳还在委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雁禾手一停,喊了她一声:“盛梳。”又担心自己难过,缓了语气:“阿梳。”
盛梳真的想哭,她现在就想抱一抱马甲,但是又碰不到:“我都说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服输了,你们非说要再试一试。”
她哭得面色发白:“试什么试,如果他们醒不来怎么办,如果天雷真的扛不住怎么办,凭什么把我排在最后一个,你们不是说都听我的嘛,你们怎么让沈扶闻去还让燕无争去啊,你们就不能让我先试一试吗?”
“你还说,只是让两个人沉睡过去了,两个怎么了,他们我一个都不想牺牲......”盛梳像是在怨雁禾,其实句句都是在说自己。
雁禾也就沉默地听着,手指微微动了动,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轻声说一句;“别哭了。”
再哭就要露馅了。
盛梳却止不住眼泪。
于是雁禾也不忍心叫本体强行止住眼泪了,她隔着传音符看着女修,蔚蓝色的瞳孔里慢慢地也泛出一点涟漪。
应沧澜心起惊雷,痛悔难忍。
那是他在沈扶闻眼里也见到过的,仿佛无心冷情的人也会流露出的一丝人性。
说到底雁禾与沈扶闻有何不同呢?他们并无本质的不同。
她看着什么都不在意,说不能带走盛梳之后,也只身去了清风谷,可是见盛梳掉眼泪,还是会下意识伸手。
他们本该是家人,是道侣,是亲友,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天才。只因为天道觊觎,就要各自背负这样的天命吗?
盛梳哭得让人难受极了,和文皓却手发抖得根本不想在这飞行法器上待下去了。
周生去拽他,他才只屏蔽了盛梳,疯了一般嘶声甩手:“她还以为他们只是沉睡了!”众人唇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和文皓又怎么会不懂。
知道临渊成为法器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自欺欺人过,搜魂怎么都找不到除这颗八鞘心以外的痕迹,他更是日夜梦魇。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按住周生的剑,牙齿发颤:“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搜不到魂吗?你知道神即便沉睡了千年万年神躯也不会有一点受损.......”
可沈扶闻的躯体是怎么湮灭的呢?
她还以为沈扶闻和燕无争迟早有一天会醒来,可是他们要怎么以为?当时的雷劫如果没有沈扶闻,湮灭的会仅仅只有燕无争和祂吗?
“好得很,”和文皓声音发抖,连连点头,“都好得很。临渊的心要拿来封印魔君,沈扶闻和燕无争是为了对抗天道,谁都没了,到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她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黑气。”
音修陡然厉声:“难道还不够吗?”
和文皓对盛梳一点也不信任,他也不会忘记临渊是为谁而死,可是他们都为她而死了,天道还是一定要下狠手吗?
他们只是想让她平平安安的,难道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
和文皓不想去清音宗了,他思维已经混乱了:“不能再去了,不能走了,再走下去就是雁禾,再走,说不定盛梳要也......”
他陡然僵住,齿冷地继续:“临渊唯一的遗愿就是让她活下去。我不能让他这个愿望落空。”
说着,那飞行法器竟然陡然加速,哭得浑浑噩噩的盛梳哽咽着抬起头,发现马甲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茫然地抬头。
雁禾将本体抱进怀里,哄了一会儿,盛梳才回过神,委屈又记着剧情的事:“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是去解决你的剧情了吗?
还保持着一点清醒的雁禾:我也想知道。
她们对视一眼。
盛梳又开始冒眼泪,控诉自己:“是你说我表现得不够伤心,我才装作忘了剑修马甲和仙君马甲的呜呜呜呜。”
没说两句哭得更厉害了:“我们灵力还没预备好身体又裂了,我好难过。”雁禾贴贴本体的脸,轻声:“我知道。”
盛梳更难过了:“现在他们发现我记得了,怎么办啊呜呜呜要不直接崩了吧,什么破剧情啊,当时过天雷的时候也没说躯体会受损这么严重,我以为只是会睡一会儿呢,我以为一点都不疼呢。”
两个马甲已经扛住了大部分天雷,可是盛梳还是觉得好疼。
雁禾心疼地抱着本体:“醒来就不管剧情了,想怎么贴贴就怎么贴贴。”
盛梳:“没有灵力呜呜呜呜。”他们的灵力是天道给的,自己修炼也可获得一些,但那样太慢了,盛梳大部分靠的都是炼丹和完成关键剧情点获得的奖励。天道虽然掉线了,这奖励却还没有掉线。
雁禾:“我只是暂时回来,很快我就会把我的剧情洗白,到时候获得了一点就立刻把他们唤醒。”
盛梳情绪好点了,毕竟马甲是最适合充电时抱着的,她抽抽噎噎:“那主角团好像,还,还看到了一点秘密,怎么办。”
雁禾:“看都看到了。不是还有我和临渊吗?”
盛梳:“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谁家过剧情把本体排最后啊呜呜呜我以为仙君马甲就可以了,我以为祂会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