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袅袅不用勺,直接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攀枝花去了花瓣,只留了花蕊,独特的香气拂动着鼻腔和味蕾,连里面的猪骨都清香了。
“好好喝啊。”何袅袅赞叹着又喝了几口。
“攀枝花健脾胃,祛湿气,小伙子,你用心了啊。”杨昊称赞道。
何年归被两个人称赞,一下来了精气神,眉彩飞扬地说:“其实我也懂食用花的,虽然我不及你们专业,但是作为田里长大的孩子,种植啊,时令小菜的烹饪啊,我都很擅长。”
“而且做得很好吃。”何袅袅大口大口吃着卤肉饭,嘴唇油亮亮的。
“反正你生活费已经给了,后面就等着多吃好吃的吧。”何年归笑道。他可要紧紧抓住这个两人之间的联系。
“养胃的话,饮食是一方面,工作也是一方面。”杨昊说,“本来给你假期就是为了让你回来休息的,你现在担起致富的重任,不会比之前更拼吧?”
“不会的,我会劳逸结合的。毕竟现在比以前上班近多了,走五分钟就到工作地点了。”何袅袅用下巴指了指花棚,“而且这里环境好,压力也小很多。”
“后面种露天的花苗的时候,还是雇个人帮你一起种吧。”杨昊说。他才干了一个上午,就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更别说何袅袅了。
“我可以帮忙!”何年归说。
“你的实习呢?不做了?”何袅袅说,“还是赶紧顾好自己的学业吧,我可不想被你爸上门教训。”
何年归这次在家待着,是因为实习老师去外省参加医院交流了,给实习生们放假一个星期。本来应该是一个星期的父慈子孝美好场面,可何年归不喜欢临床医学,整天嚷嚷着不想回去。
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何年归还赖在家里,何旺就看不下去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指责两句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何袅袅就在他家对门,两个院子露天不隔音,自然也听到过几次。
谈及此,何年归就沉默了。
杨昊便问袅袅:“你是怎么打算的啊?就算给你几个月外勤,你也没办法在几个月内让一个村子富起来的。”
何袅袅其实也有想过,致富不仅不简单,而且还不能短期内实现。可是当她面对化肥厂的时候,她没有办法让步。
“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的计划是先让村民看到种可食用花致富的可能性。其实这一步能不能成功还不好说呢。如果有幸成功了,就教大家怎么种植。至于以后……我还没有想好。”何袅袅坦白。
“其实露天种植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观赏性。”杨昊说,“如果真的实现了全村种植菊花,可以宣传一下,促进观赏旅游。”
何袅袅其实也有这个想法,接着师父的话说:“除了带动观赏旅游,还可以做一年两季的尝鲜节日,到时候带动村里建民宿和农家乐,这样村子就可以真正富起来了。”
“综合型新农村,也是未来农村的大趋势。”杨昊说。
“可是师父你看,”何袅袅指着通向村子的土路,“连路都没有修好,靠我一个人,让村子从贫困村变成综合型富有乡村,才真的是天方夜谭。”
“致富本来就是任重而道远的。”杨昊语重心长。
“我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这个小花棚吧。”何袅袅说,“现在说起来简单,日后修路、营销宣传、村子建设……太多太多的困难了……”
何年归听着两个人对村子的规划,有点插不上话。他在这个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小被灌输的就是要出人头地,离开村子。从来没想过,村子还可以在什么人的带领下,成为什么富有的新农村。
自卑的种子悄悄发了芽,在何年归的心里长成藤蔓,缠绕在心间。
下午三个人一起种,忙到傍晚,终于把花苗全部种好了。何年归和杨昊从河里一担担把水挑上来,把地里的花苗浇透定根,两个人映着夕阳,走在田间小路上,只留下两个剪影,像是油画上角落里两个用纯黑颜料勾勒的点缀。
在乡村致富的路上走过千千万万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点缀,又是这条路上的不可或缺。
等一亩地浇完,天已经全黑了,三个人躺在田边的草地上,累得脚趾都是酸的。
“今天晚饭怎么解决?”何年归问。他整个下午都在地里,可没来得及做饭。
“要么叫外卖吧。”何袅袅说。
“这里只能叫到隔壁村的大馒头,我们吃馒头就咸菜?”何年归说。
何袅袅舔着自己已经有点干燥起皮的嘴唇,全身心都在抗拒干巴巴的大馒头。这会儿村子里外出打工的人已经陆续回家了,村子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气,让人越闻越饥肠辘辘。
“哎哟喂,你们三个躺在这里干嘛呢?黑灯瞎火的吓死个人!”
三个人定睛一看,是何家豪挑着一捆干柴从这里经过。三个人四肢僵硬地坐起来,给何家豪让路。何家豪随口一问:“刚干完啊,吃了没?”
“没有。”虽是否定的回答,却充满期待的语调。
“去我家对付两口?”何家豪问。
“好!”三个人异口同声。
村里人都是都是体力劳动者,明白饿肚子的难受,只要问了没吃,就会邀请去家里吃饭。
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菜园,无论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是做熟的时令美食,都非常愿意分享。
三个人厚着脸皮来到何家豪家,阿雅奶奶看到袅袅和何年归,开心地说:“我蒸了一大锅榆钱饭,正想着给你们送点呢,来了正好,省得我过去了。快快,洗洗手,进屋。”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人,更开心了,忙说:“今天我扎头发的时候,漏了一缕,就知道今天要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奔四的人被叫孩子,杨昊竟有点害羞,浅浅笑着说:“我叫杨昊。”
三个人在阿雅奶奶的热情欢迎下,洗了手,进屋在矮矮的餐桌前排排坐好。阿雅奶奶给一人盛了一碗满满的榆钱饭。何家豪又炒了韭菜香干和青椒肉丝,还顺手拍了个黄瓜。每一样菜都用脸盆大的盘子装了满满一大盘。
“村里就是这样,主打一个量大,大家敞开了吃哈哈哈。”何家豪说着坐了下来。
何家豪一家有他的母亲阿雅奶奶、他的老婆英婶、还有他的小外甥女妙妙。他儿子跟未婚妻在城里打工,很少回家。
七个人把一米一的小方餐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6章
榆钱饭虽然看着简单,其实处理起来很麻烦,得先把从树上撸下来的榆钱捡去杂枝,再把榆钱上红色的蒂一个个摘掉,抖散开来,用大盆淘洗几遍,直洗的水清叶亮。就着叶子上未干的水,拌入一份玉米面,一份小麦面,搅拌均匀,摊开放进蒸笼里。添把火,水一开,榆钱饭就好了。
再用小葱末、酱油、香醋、一点点红油辣子配一碗蘸料,蘸着蘸料吃,是鲜香微辣,不蘸蘸料吃,是清香软糯,交替着吃,是百吃不腻。
在村里去别人家吃饭,主人爱劝,阿雅奶奶不住地劝他们多吃点多吃点。三个人已经吃到吃不下了,饭后还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两个大青枣。最终三个人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啃着大青枣从阿雅奶奶家出来,十分满足。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靠每家每户开灯撒漏出来的光照明,仅仅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何年归就看到何袅袅和杨昊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何袅袅家。
“等等!”何年归忙喊道,“今晚你们要住在一起吗?”
“村里连个宾馆都没有,肯定要住我家咯。”何袅袅理所当然。
“你们两个,不会是情侣吧?”何年归昨天被哥哥和何袅袅的秘密打击的得不行,今天就算难过,也得把事情搞清楚。
“怎么可能?”何袅袅忙阻止何年归乱说,“你没啥事赶紧回家休息吧。”
何年归确实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止他们住在一起,便先回家了。可回到家,又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便直接去了何袅袅家。
何袅袅正伏在客厅的茶几上做今天的种植笔记。她回家后在客厅铺了一张厚地毯,坐在上面柔软又暖和。她很喜欢直接坐在上面,就着茶几来工作。
袅袅看到何年归过来,抬头问:“有事?”
何年归先是扫视了一周,没看到杨昊的身影,又迅速思索着来的理由,说:“嗯……你有没有消食片啊,我太撑了,有点不舒服。”
“你爸不是村医吗?”何袅袅说着站起来,“没在家给你备一点?”何袅袅小时候身体不舒服,她爸爸就会敲响何年归家的门,从他家拿点药吃。何年归家虽然不是村子的诊室,但因为时常有村民找到他家来看病,何旺就经常在家里备一些常用药。
“额……刚好吃完了。”何年归说。
何袅袅进卧室去行李箱里拿消食片,何年归站在门口,忍不住往里瞥,没看到杨昊在里面。
“看什么呢?”杨昊突然从何年归身后冒出来,吓得何年归一激灵。杨昊刚洗完澡,穿着厚实的睡衣,擦着头发。
何年归尴尬地笑笑说:“让袅袅帮我拿药呢,哈哈哈哈哈……”
何年归拿了药,赶紧跑了。
杨昊看着何年归瞬间消失的影子,对何袅袅说:“你等等,过会儿他还要来。”
果然,没一会儿,何年归又来了。说是家里没热水了,讨口热水喝喝――何袅袅直接给了他一个装满水的热水瓶。
可没一会儿,他又来了,说是太无聊了,走两步消消食。
杨昊就这么看着何年归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次,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
何袅袅在计划种植菊花成功以后,村子的走向,压根没在意何年归。她白天跟师父聊过之后,她觉得还是可以畅想一下的,虽然实现的难度大,但不计划的话,就永远是个虚影,倒不如把每个步骤想清楚,看看难点到底在哪里,有没有方法解决。
她把村子的地图凭印象画了出来,在上面规划种植的可食用花卉品种,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
夜深了,村子里沉寂了下来,逐渐响起的虫鸣此起彼伏,让村子里的夜显得更加宁静。
到了杨昊的睡觉时间,他困了,便在临睡前,告诉何年归,他今晚睡在何袅袅爸妈的房间里,让何年归今晚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何年归看着杨昊进了何袅袅父母的房间,睡下了,才放心从何袅袅家出来,满心欢喜地去睡觉了。
何袅袅还埋头规划村子的未来,不同区域列出了不同的问题,比如进村的路怎么修,找谁出钱?比如河流种若是种可食用荷花,河道怎么拓宽?比如村南平地多,怎么一块块田地连起来,种植成花海?……问题太多太多,简易的地图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何袅袅却还是感觉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写上。然而每一个问题后面,都是一个甚至十几个家庭的利益纷争和矛盾。
致富之路果然任重而道远。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师父要露天种植的地给解决了。
虽然村里很多人都去外面打工,腾出来了很多闲地,但是村民们不忍心地荒在那里,不种庄稼的地,都种了果树。果树种上就比较难挪,毕竟将来是要成为果园的。
唯一真正荒废了,还很适合种菊花的,就是何袅袅地旁边小米家的地。可现在又联系不上他家……
忙碌了一天的何袅袅,眼皮像灌了铅,带着问题,进入了梦乡。
……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小米来了。他今年三十出头,比袅袅大一辈,全名何米,他脸圆圆的,眼睛出乎常人的小,长在圆圆的脸上,像两颗小米粒。大家便都叫他小米。因为样子太有特点,所以即便是多年不见,只要看到他的眼睛,便也想起来他的名字了。
他走进院子,看到何袅袅,不太礼貌的语气问道:“你是何袅袅?”
何袅袅刚醒,在院子里刷牙呢,点点头说:“是我。你是小米?”
小米没回应,直接带着责备说:“你那个大棚太高了,挡了我家地里的阳光,我还怎么种啊?”
“你家那块地不是荒了吗?阳不阳光的……”何袅袅忙冲了嘴里的泡沫,一边招呼小米坐,一边去泡茶。
“我现在不种,以后不得种啊?”小米说,“还能让它就那么荒了?”
小米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沙发,确定上面没有灰尘,才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一尘不染。何袅袅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下地干活。她昨天去田里走了一圈,鞋子就已经沾满泥污,没法见人了。
“其实我一直想找你来着。”何袅袅把茶杯放到小米面前的茶几上,也坐了下来,“就是一直没找到你家的联系方式。”
“找我干嘛?拆大棚?”小米瞥了一眼茶杯,没有要喝的样子。
“不是,是想租你家的地。”何袅袅诚恳道,“我看你家那块地挺好的,这么多年没种,有点可惜。不如直接租给我。我可以多出点钱。”
小米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嚷嚷着:“都说了我要自己种了。”
“你不是在城里上班吗?回来种地多不方便啊……”
“方不方便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小米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俯视着何袅袅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家大棚挡我家地的光了,没有阳光种什么都活不成。你赶紧拆掉。”
“我在我地里建大棚,花的我自己的钱,你说拆就拆?”何袅袅也站起来,提高了嗓门。她可不管村里那套老旧的宗族亲戚关系。侵犯个人财产,她可是要拿法律说话的。
“你想耍无赖是吧?”小米咬着牙,用牙缝吐着字。
“耍无赖的是你吧!”何袅袅也咬着牙,用牙缝吐字。
何年归端着早饭过来,看到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赶紧奉上笑脸说:“哟,这不是小米爷爷吗?您怎么回来了?”何年归一边把把木质食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边把何袅袅往后推了推,把两个人分开。
“你是谁啊?”小米皱着眉问。
“我是年年啊,何旺家的。”何年归随手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小米听到是村长家的儿子,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说:“我是来讨个公道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我支持讨公道的,只不过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村里好多事想联系您都联系不上。”何年归说。
“我听说有人自私自利乱建大棚,挡到了我家地里的光,我就回来了。”
何袅袅听出话语里的关键,问:“谁跟你说的啊?”
“问题是谁跟我说的吗?问题是你挡我地里的光了!”小米怒气更大。
何年归赶紧挡在何袅袅面前,拍着小米的肩膀说:“别动火嘛,都是一个村的,什么不能好好说啊?”他是懂村子规则的。
小米叉着手臂,一副“我不可能妥协”的样子,说:“我好好说了,问题解决了吗?”
“我觉得今天这个事,得有个人来主持一下公道。要么这样吧,您先去我家,跟我爸说一下这个情况,村长出马,问题好解决些嘛。”也没等小米同意,何年归就隔着院子喊道:“老爸!小米爷爷回来了!你不是说要跟他讲补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