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树这才放下酒杯,搂着她脸埋进脖颈,用额头蹭她:“你不用交代,你就陪老子睡觉就好了。”
“……”
叫了代驾先把钱震送回家,而后才回到张昱树家楼下。
上楼时,他还搂着段之愿的脖子,趁着没人跟她耳语:“待会儿进来叫我。”
他喝了酒段之愿让他回去不要吵,必须睡觉。
他答应了,又叫她和吴真聊完了以后叫醒他。
张昱树说:“我要吃……”
段之愿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拿手捂上了他的嘴。
吴真的确还在等他们回来,茶几上也备好了水果。
将张昱树扶回房间后,段之愿先给他擦了脸,又帮他盖好被子。
刚出来就见吴真一脸担忧:“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呀?”
“没多少,睡一会儿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吴真问她:“小树那孩子脾气不好,你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告诉阿姨,阿姨跟他谈。”
段之愿摇摇头,眼中带着笑意:“我不委屈,他对我很好,不发脾气的。”
“那就好。”吴真有些欣慰:“他知道心疼女朋友就好。”
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今天这个脾气,就是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
“小时候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想上学他爸爸就给他请假带着出去玩,一玩就玩个四五天,都是被骄纵惯了,养成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吴真说:“我其实挺后悔的,小时候应该多管教,起码不能溺爱他。”
趁这个时候,段之愿说:“阿姨,现在也不迟,正好让张昱树回十七中复读,明年也能考上个大学,一切都来得及。”
“我也有这个打算。”吴真说:“前段时间,他在咸城陪他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十七中校长联系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就跟他说,正好你在这也帮我劝劝。”
“放心吧阿姨,张昱树他之前就答应我了,会去上学的。”
段之愿很肯定,因为她知道,别说是从高三开始复读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让张昱树从高一开始学习,他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这个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思想。
可如今他的思想里融合了段之愿这个人,和她处在相同频率的情感中。
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
吴真很开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领回来你这样的孩子让我看,我还以为他得找那种头发五颜六色,和他一样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女孩子呢。”
“以前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把我愁的不行。”吴真回忆着说:“那时候我就想,要真是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我得怎么说他才能听话呢,说到底还是后悔没有从小给他一个正确的生活环境。”
“阿姨。”段之愿抿了抿唇,问她:“为什么,他小时候,你们那么溺爱他呀?”
“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真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忧伤,眉梢和眼角都垂落,跟她说:“他小时候出过事,我差点就失去他了。”
“燃城那条鬼河你知道吧?”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滞。
吴真说:“他很小的时候偷偷跑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幸好遇到个好心人把他救上来。”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警察围在他身边,可把我吓死了。”
“从那以后,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他,就觉得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就想要弥补,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他开心。”
段之愿眼睫轻颤,喉咙是吞了一块石头。
问她:“那……救,救他的,那个人呢?”
话音刚落,吴真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心结,那个恩人为了救我儿子,溺死在河里了。”
“每年过年,或者是小树过生日那天,我总能想起他,一边做着年夜饭,一边就在心里感谢,如果不是他,我就和我儿子天人永隔了,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段之愿:“他叫什么?”
“叫……”吴真抬眼:“他也姓段——”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出段之愿的神色和刚刚不同。
吴真话里一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愿愿,你——”
段之愿:“他叫段覃。”
再次抬眼,眼中已经蒙上雾霭,雾霭凝结成水蓄在她的眼眶里,睫毛只是微微一颤,两行眼泪似是液体钻石,断了线一般落下。
“对吗?”段之愿问。
第38章
张昱树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了。
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只眼睛, 才六点。
窗帘忘记拉上,阳光肆意闯进晃得他睁不开眼。
身边的位置整齐,丝毫不见有人睡过的痕迹。
莫名的烦躁感袭来,张昱树掀开被子起身,不顾发胀跳跃的太阳穴,扶着门框朝客厅看。
家里空无一人。
他先给段之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才去洗漱。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张昱树出了门。
宿醉并没有放过他, 他只觉得喉咙在冒火。
来到药店买了两盒润嗓止疼药, 走出门就嚼了两片。
又来到超市, 买了几样段之愿爱吃的零食。
结账时突然看见货架上摆了五颜六色的套,张昱树眼中一转,喉结涌动两下。
赶在最后一袋薯片扫码之前,拿了一盒。
他从容不迫把套揣在口袋里, 手里拎着零食, 吊儿郎当往回走。
回家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
张昱树的视线扫了一圈, 才走到厨房。
吴真回头,用围裙擦了下手上的水渍:“我刚去市场买菜回来, 早饭马上就好了,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愿愿呢?”张昱树问。
“愿愿她……”吴真垂下眼, 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说学校有事, 就先走了。”
张昱树皱眉。
回到沙发上又一个电话拨过去。
还是没人接。
联系不到段之愿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因为情况很不对劲, 段之愿从来不会这样突然走掉, 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
难不成昨晚他喝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昱树又把电话打到钱震那里,钱震对于昨晚的记忆比他还模糊。
硬是被电话吵醒的, 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啊哥,嫂子生气了吗?”
“草。”张昱树叹了口气:“睡你的吧!”
吃过饭后,他就要收拾东西负荆请罪。
刚走出房间,吴真就站起身来:“小树……你,你要干什么去?”
“去咸城。”
“你等等。”吴真拦住他。
张昱树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吴真。
吴真犹豫很久,双手在身前搓了搓,轻轻开口:“儿子,我觉得你和愿愿那个小女孩,不太合适。”
静默片刻。
张昱树黑着脸转过身:“不用你管。”
“小树!”吴真在身后喊他:“你知不知道她是段覃的女儿。”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昱树身形一滞。
在脑海里搜索段覃这个人。
吴真上前:“段覃你记不记得?就是小时候为了救你牺牲的那个。”
零碎模糊的记忆接踵而来。
十几年过去了,段覃的脸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
只是记得那个叔叔身形高大,手掌宽厚,在耳边告诉他别害怕,推他上岸的力气很大,大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站起来时,叔叔已经不见踪迹。
吴真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杯发亮的石头:“这是,那姑娘要我给你的。”
张昱树接过来,指尖轻抚,清晨的光线打在上面,石头里能看见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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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张昱树已经来到段之愿的宿舍楼下。
他蹲在树下,心脏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颗烟抽完又点了一颗,手机里无限循环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电监护仪。
张昱树不信邪,给她发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
【你下楼,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还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要分手是吗?那你下来,我听你亲自和我说,你不跟我说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
……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泪淋湿了半个枕头,枕上去半张脸都是凉的。
她把脸整个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殆尽。
大脑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识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死寂。
眼泪再次决堤。
然而她深知,这种滋味,远不及爸爸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样的爸爸是不是很无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复无数次,段之愿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呼吸。
她用惨白地手拿起电话,看着张昱树发来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为不回信息就拿你没办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闯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间隔了十几分钟后。
【当年我也很小,溺水时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我也很遗憾。】
【愿愿,这不是我的错啊。】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无波澜。
将手机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刚从床上下来,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关切地上前:“段之愿,你还好吗?”
“段之愿你没事吧?”方璐和她说:“刚才我们几个回来,看见你男朋友就在楼下,你们吵架了吗?”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层棉花。
将尘世的喧嚣全都隔离在外,她就像是个身处在异世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消失无踪,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段之愿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日记本。
与她平时写日记的本子不一样,这个是纯黑色,设置了双重密码的本子。
拿出来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眼泪如同细雨落在笔记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着牙把她拿给周蔓雾。
“我不想看见他,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声线颤抖:“告诉他,我们两个,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雾她们几个下了楼,小心翼翼看着他。
张昱树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乐山,路过的人目光无一不落在他身上,又无一不被他的眼神吓到,经过他面前步伐匆匆,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张昱树沙哑着嗓子先开口:“她要你们跟我说什么吗?”
周蔓雾缩着肩膀把日记本给他,好在是三个人一起下的楼,她鼓足了勇气:“段,段之愿说,你们俩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几个人急匆匆离开。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太阳黯淡落幕。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驱不散浓稠黑夜,倒是能短暂照亮这方寸之地。
张昱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手里拿着那本纯黑色笔记本。
背影萧条,像是个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笔记本上面。
这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总有一种感觉,即便现在壮志满怀,放下狠话坚决不分手。
可在打开笔记本的同一时刻,一切坚持都会烟消云散。
让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个人灰溜溜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
这是张昱树次感觉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犹豫不绝。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变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不得自拔。
烟雾缭绕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将按在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烟头吞掉,想纵身从10楼跃下,想一把火烧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拿起了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打开。
张昱树徒手掰断弯了铝合金制品的锁扣,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