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嗤笑了一声:“韩大人说这话岂不是在引人发笑,士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申屠芳心再不是,那也是王妃的事情,韩陵敢动吕家,燕王府就能杀了韩陵给王妃出气,韩家藐视王妃在前,抗旨在后,是要造反不成?”
这顶帽子太大,压的韩同头也不敢抬,只得大声道:“王爷慎言,韩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韩陵之错,实乃小子年幼,脑子糊涂犯了蠢事!”
姜澜笑了笑不再说话,反而是胡刀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枚坠在腰间的白虎玉佩放在桌上。
韩同怎么会不认识这东西,这是韩陵十三岁时自己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威胁之意不必言语,燕王眼神黝黑,似乎就等着他表态。
韩同见他不言,只得又道:“此事或许真是误会,贱内已经受了罚,小女也就要嫁到吕家去,韩家以后也算王妃娘娘半个亲戚,王爷觉得呢?”
他不能直接跟燕王撕破脸,皇帝虽然儿子多,但是有胜算的除了太子几乎没有了,太子把持朝堂,深受陛下看重,说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太子出事,嫡出里还有个燕王。
燕王虽是个甩手掌柜,可是朝中却无人轻视他,他不比太子狡猾,但是却比太子狠毒,兄弟两个又如出一辙的精明。
韩同做了那个多年的大员,深知凡事留一线的重要,思量明白他又道:“王妃娘娘受了委屈,实乃韩家的错,韩家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以解忧思,还请殿下明示!”
姜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伸手将那白虎玉佩推到了韩同面前道:“韩大人放心,王妃素来心善,自不会让本王真将二公子杀了,韩大人这话都说了,本王自是相信你的。”
说完他看了胡刀一眼,胡刀上前道:“韩大人,王妃娘娘确实有件事情忧思多年,以至于成了心病,韩大人若是能替娘娘解决了,将来燕王殿下自是感念您的好,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您多多美言。”
他说的漂亮,韩同却越听越紧张,声音发紧:“哦?不知是什么事情?”
第259章
姜澜回到燕王府的时候申屠婵正在亭子里奏琵琶,亭子里只有她和春雨两个人,因为奏的十分悠扬。
倒不似弹琵琶,而是玩耍。
申屠婵看见姜澜便放下了手中的琵琶道:“不知殿下是否带了好消息给我?”
姜澜自觉身上还有股子酱菜味,便没有走太近,笑道:“放心吧,比你想的还多些。”
申屠婵双眼放光:“韩同怎么答应了?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启程去漠北?”
姜澜见她要走过来,赶紧道:“我先去更衣,回来再跟你说。”
说完调头走了,申屠婵抱着琵琶便直接往书房去。
春雨年纪不大,性子直白,因此她一边伸手要帮申屠婵抱琵琶一边道:“娘娘,王爷昨日一夜未归,总不是怕沾了什么脂粉味熏到您吧?”
申屠婵将琵琶递给她,眼睫微掀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春雨自知说错了话,低头跟着不敢再言。
姜澜沐浴更衣之后神清气爽,一进书房便凑过去道:“韩同自然不答应,甚至直接道去御前分辩,大不了舍弃这个儿子不要,他能不能舍弃儿子我不知道,但是一旦说出来,那就是抗旨,他这个禹州佐领也不要做了,他除了同意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申屠婵自然也料到了,她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站着的姜澜道:“他如今失了一半的家产,只怕禹州那边……”
姜澜没告诉申屠婵,这件事太子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此事关乎江山社稷,于是他道:“不必担心,绝无后患。”
韩同若敢借此搜刮民脂民膏,就是拿着把柄往朝堂里送,一个萝卜一个坑,大晋官场上想替代他的能举出一箩筐。
申屠婵的手撑在书案上站了起来道:“那我们这两日就启程去漠北吧。”
姜澜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帝后和镇北侯府是都知道申屠婵早晚要再去漠北的,只是兵部有些许微词,因为申屠婵领了皇帝的御牌走。
有了皇帝御牌,便能调动漠北官场,以及将领士兵,若是大战之时,意见相左,申屠婵一个女眷指手画脚,又有燕王和皇帝令牌撑腰,会对战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但是撇开燕王妃身份不说,她还是宜春郡主申屠婵,封地漠北,她受漠北的子民供奉,漠北还为她建了郡主府,她去一趟漠北是情理之中,谁也无法在朝堂上公然抗拒她要去漠北。
申屠婵就是为了这个才拼命的往上爬,她要名正言顺的回到漠北去,就像当时申屠琅领了皇帝圣旨去接替自己父亲训练出来的兵马,去漠北任职一样。
申屠婵去漠北并不打算带着侍女,只带了几个粗使的婆子,这些婆子身强体壮,又愿意长途奔波。
但是含翡自己跪求,要跟申屠婵一起去漠北,申屠婵身上关系着她后半生的荣耀,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她能陪着去漠北,回来就是申屠婵的心腹了。
她自己愿意,申屠婵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她也警告了含翡,若是含翡拖后腿,她会随时把含翡丢在驿站或者路过的府衙,到时候含翡就得自己找机会回到京都城,申屠婵不会管她。
含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只是一个侍女,申屠婵没有随手扔下她已经算是开恩,于是她坚定道:“王妃放心,奴婢誓要陪王妃从漠北回来,此言坚韧,绝不更改。”
申屠婵甚至没有在京都城等到新年就踏上了新的路程。
这一次是姜澜和胡刀陪伴着她,她的侍女也变成了含翡。
申屠婵在路上才想起来问姜澜:“韩同的儿子呢?韩若意的婚事呢?”
大冬天的,姜澜并没有骑马,而是跟申屠婵一起坐马车,他道:“韩陵被直接送回禹州去了,在韩若意成亲之前韩同都不会再让他进京,韩若意的婚事照旧,韩同毕竟是一家之长,韩若意只能老老实实嫁入吕府。”
申屠婵顺了顺腰间墨绿的襟步道:“韩若意进门,我那好姑姑以后算是有人陪着斗法了。”
她对申屠芳心的不喜言溢于表,姜澜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岔开话题道:“你从太安和秦家那里要了不少礼物银钱回来,又陪上了自己的嫁妆,还坑了韩家一半的家财,恐怕父皇的私库也不如你,你到底是要干什么?给漠北发双倍的军饷?”
申屠婵跟太安公主和秦家开口要钱的时候,太安公主甚至有些怀疑申屠婵不是为了漠北,纯粹是为了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
可是这太奇怪了,申屠婵就是享受人间至极的富贵,一辈子不着地也花不了这么多钱财。
这一点便是姜澜都没有想明白。
申屠婵掀起帘子看着外面萧瑟的山野,对姜澜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她让寒风吹去了一点炭盆烘烤出来的闷意才放下厚重的帘子道:“从李静姝死了以后,我誓要弄死宇文极时,就给我哥哥和汉中的苍叔写了密信。”
她目光凝重的落在姜澜的脸上:“我让他们想办法制造火炮。”
姜澜瞬间惊住:“你说什么?”
申屠婵的脸色十分严肃,声音清晰有力:“火炮,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曾跟我说,海的那边,是比匈奴更蛮人的人,他们有一种兵器叫火炮,类似烟花炸开一样,我让我哥哥,找了我父亲生前的所有手稿,但是我们一无所获。”
她顿了顿,但是姜澜知道,这件事最后肯定有进展,否则申屠婵不会这样大肆敛财。
果然,申屠婵继续道:“但是我哥哥曾在天津卫任职,天津靠海,我哥哥出海过,他没见过海上的蛮人,但是天津卫有厉害的人见过,于是他花钱雇了很多人出海。”
姜澜的神色也是十分严肃,直到申屠婵道:“这些人许多都死了,他们没有弄到笨重的火炮,但是他们带了残图回来。”
所以申屠婵要很多很多钱,她要制出火炮,要用到漠北的战场上去。
但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要为此花上无数年。
申屠婵坦陈:“我是女子,便是功夫再好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我学的兵法有限,朝堂闺阁中我可以出奇制胜,但是战场上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谁知道我有没有天赋呢?”
她一直在走歪门邪道,就像是一盘棋一样,她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她无线迂回,只要能走过去就好。
云南王妃的女儿进了军中,但她是认真修习兵法,习武射箭,在一场场比试中得来的机会进了军中,从小兵开始做起的,立了些功才慢慢爬了上去,现在虽然不是大统帅,但是军中已经有她一席之地。
申屠婵不是,她好像从没想过走那条路,而是用尽心机手段,将这条漫漫长路不停的缩短,她要受封回漠北,她要主持漠北,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战场上活下来的本事就去寻找别的底气。
其实姜澜不知道,申屠婵一开始也是想走那条路的,但是在她等待冯婴如嫁入陈家时,她已经窥探到了别的,比如皇权。
第260章
姜澜却在申屠婵严肃的神情中露出了一点微笑,他看着申屠婵道:“你说错了一件事。”
申屠婵一愣,她想了一下道:“哪一件?”
姜澜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小炭炉里的银霜炭,那炭火冒出一点灿烂的火星子,姜澜才道:“一定不是你提起这件事情时小侯爷才去坐这件事的。”
申屠婵面色一惊,想到这种可能显然觉得不可置信。
姜澜将他之前的事情娓娓道来:“太子皇兄也打过火炮的主意,一旦制出火炮,无论大周还是周边小国,漠北那边的匈奴,云南那边的乌蛮,全都得乖乖臣服,但是出海是件十分靡费之事,此事又必须瞒着朝堂,太子分身乏术,但他又他不允许我亲自出海,于是我便去了天津卫,派出过两只船队,一只全船覆没,一只无功而返。”
“所以,小侯爷绝不是仅仅用了那么一点时间就得到了图纸,他在天津卫待得时间不短,定然是因为这件事,这过程中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功夫,应当只有他自己知道,至于这件事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展,恐怕就是因为……”
申屠婵抬头打断了姜澜:“因为他没有钱。”
姜澜点了点头,申屠婵才道:“当时镇北侯府由我管家,他不可能抽出过多的钱财去做这件事,而在那时候他可能花光了自己能花的所有钱财,后来应当是因为过于窘迫才回了京都城,等我离开了大晋,他便再次开始了这件事,他是侯府的继承人,申屠祺只会帮他隐瞒。”
所以,她在老夫人房里看到的那些东西,那些财宝,是老夫人拿出来的,是一直掌握在老夫人手里的,申屠丹林已经拿不出任何东西了,她的嫁妆或许是镇北侯府所有的财产了。
申屠婵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姜澜将她抱紧道:“你从大晋回来带了金银珠宝和钱财,你又跟他说了这件事,他便更凶狠的开始了找火炮的事情,恐怕这时候才有的进展。”
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一蹴而就,申屠婵闭了闭眼,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或许比姜澜想象的更严重,或许她拿的不仅是镇北侯府全部的财产,还有方氏留给申屠祺的嫁妆。
她回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窘迫之相,申屠祺甚至拿着账册来找她,问她要不要收回管家权,其实他们都知道,申屠婵马上就要嫁给燕王了,根本不会再多此一举的插手府里的事务,所以,这一切都是营造出来给申屠婵看的。
老夫人不常问事,恐怕连她也蒙在鼓里。
申屠婵不仅想起,申屠丹林院子上的红墙斑驳了,墙皮都大片脱落了,她问申屠祺为什么没有修,申屠祺说看了风水,这半年动屋不吉利,明年再说。
老夫人信这些,她当时便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恐怕跟风水无关,而是没钱,便能省则省了。
她侧了侧身子将额头抵在姜澜肩膀上,她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原来并不是她一个人。
她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无论是申屠丹林还是申屠祺,她们都在为这个镇北侯府付出。
姜澜放下火钳,将她拉到怀里抱住道:“镇北侯申屠琅赫赫威名,他的儿子,怎么会没有一点血性呢?”
申屠婵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她的手指紧紧捏住姜澜的衣衫,声音颤抖道:“我们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姜澜紧紧抱住她:“对,会的,有志者事竞成。”
他们晚间在驿站歇息时申屠婵才平复下来,她坐在床边活动手脚,跟姜澜说关于火炮更详细些的事情:“我哥哥往来于京都城和汉中,他不能久不在京都,军器监丞的这个职位还顶着,京都城做这件事情太不隐秘了,于是他拜托了汉中的苍叔去磨这件事,找匠人,找地方,我家在汉中毕竟有些根基,那地方荒凉又隐秘,只是匠人毕竟难求,我们镇北侯府在昌平有一座大田庄,有几百亩的良田,我哥哥便又在田庄里私下弄这个事情,京都城,翼州,天津卫,包括再远的闽南,蜀地,他一直私下里在找匠人,甚至找烟花匠人。”
姜澜一边听她低语一边叹息这兄妹二人的决心,他原先只是根据申屠婵说的,还有自己亲身经历猜测的。
镇北侯申屠琅留下的这一辈的血液里或许就是流着一种叫‘倔强’和‘隐忍’的东西。
申屠婵走了皇权的路子,申屠丹林走了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
申屠婵他们的队伍并没有直奔漠北,而是去了汉中。
申屠婵要去看看在汉中制火炮的工坊,他们并没有研制出火炮,失败了无数次了,也死了很多人,汉中的进展并不如京都城那边。
其实她去也没什么用处,但是她就是想亲眼看看,想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的难。
苍叔不是头一次见姜澜,他在汉中也知道,他们家的大小姐封了宜春郡主,又嫁给了燕王,是整个大晋最有权势的女子之一了。
苍叔还如从前一般,只是苍老了许多,皱纹横生,眼神也浑浊了许多,见到申屠婵时依旧是老泪纵横。
申屠婵才想起来一件事情,等苍叔跟她行礼问好眼巴巴看向她身后只看见了一脸病歪歪的含翡时,申屠婵才道:“苍叔,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的把小满带回来。”
她只说了这一句苍叔便知道了,他在汉中活着的意义,好像已经变成了等远方传来故人的死讯。
苍叔点了点头,有些落寞的往宅子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大小姐,老奴一定要做出那东西,你一定要从漠北回来。”
申屠婵站在原地看着院子门口的牌匾,上边写的不是‘镇北侯府’,而是‘申屠府’。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姜澜拉着她的手道:“我会带你再回来的。”
他们骑着骆驼去了汉中的‘工坊’,荒无人烟的沙地里,黄土垒建出来小寨子,外面看着破烂不堪,苍叔给她解释道:“这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宅子,周围没什么人际。”
天气冷的厉害,说话喷出来的都是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