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抬手碰了碰自己裹着纱布的双眼,弯唇很浅地笑了下,淡声说了一句:“没事。”
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短暂的欢愉,她一时间,心软了下来,微微俯下些身子,向他伸出了手,摊开手心,小男孩立刻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闻喜白净的指尖划过上面,她唇角笑意不变。
“虽然姐姐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画的很好看。”
说完后,她将纸还给了小男孩。
得到闻喜的鼓励,他脸上高兴了一瞬,不过很快低落下来:“可我不喜欢这个兔子的眼睛和鼻子,我没有画好看,姐姐可以帮我画吗?”
身后站着的妈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闻喜,忍不住过去拍了拍孩子的背:“胡说什么呢?姐姐不方便……”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闻喜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主动了动,手指抠了几下上面的软海绵,唇角染上温和平静的笑,气质宁静。
小孩子得到允肯,立刻高兴起来,小腿奔腾起来,回去取了纸笔放在闻喜轮椅上的托板上,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姐姐,我想要小兔子大大黑黑的眼睛…….”
闻喜将纸摊在板上,白皙的手指圈住铅笔,唇角抿了又抿,出神似的迟迟没有动笔,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咽了咽喉咙,微微低下头,指尖划过纸张,是笔摩挲过的声音。
第31章 闻三十一下
她不确定自己画的怎么样, 只能在抬笔落下的时候,大致摸索出画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周围很安静, 好像生怕打扰到她一样。
直到她画完之后,将笔放在托板上, 手轻轻按了按那张纸,唇角微抿了下。
小男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拿过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母亲手急眼快地将画拿了起来, 没仔细看就笑盈盈地说:“这位姐姐画很好,我们回家看好不好……”
闻喜坐在轮椅上, 脊背挺得很直, 双手平屈在扶手上,听到那个母亲的话, 她很小幅度地去努力弯了弯唇,胸腔里是心“扑通扑通”放缓下来的频率,她紧紧攥住手拳, 因为用力不由得晃悠了一下, 旁边放的笔被她打落在地, 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却依旧没有把小孩不满抱怨的声音掩盖住。
那个小孩的母亲没有将那张纸拿牢,小男孩趁机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去看, 却在目光刚落在纸上的那一刻难掩失望。
小孩自然心直口快, 想到什么说什么, 看完后忍就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声:“哪里好看了…..姐姐画的一点也不好看……你看小兔子的鼻子都快和眼睛长在一起了……”
小孩子对事物的喜爱取决于最后的取舍, 因为画的并不好看,所以小男孩很显然并不想要这张画。
可他的母亲显然对他的越发不礼貌生了气, 呵斥着让他把画拿好,小男孩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大喊了一声:“那画就不好看啊,我不喜欢!”
眼看着母子俩就要因为这个吵起来,闻喜将一直紧攥着的牙关松开,调整好语气,轻轻慢慢地说:“没事,不喜欢就给我吧。”
男孩的家长对此感到非常抱歉,对她儿子的唐突和失礼道歉了好几次,这才揪着她儿子离开。
方才的小孩和大人的嬉闹声已经逐渐远去,周遭恢复了平静,和日复一日的往常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今天闻喜的手上多了一张纸。
那是她一时动了软心思想赠予幼孩的童年画,因为他们的幸福也曾短暂地涌进她凉薄的生活里,可惜,被人遗弃了回来。
这是她术后第一次动笔,是这样的失败。
手心中的那张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皱巴巴的一个纸团,她不断地收缩攥紧,指尖穿过发薄的纸张狠狠扣进自己的手心里。
她试图想让自己用力起伏的胸膛平缓下来,可最后还是被绝望之神勒托扼住了手腕,骨节用力突出,将手心里的那个纸团撕了个粉碎。
等看护阿姨回来的时候,闻喜表情已经恢复了漠然,她看着闻喜周围的一堆碎纸沫,上面还碾着黑色的轮胎印,想要拿起来看时,闻喜出了声。
“阿姨麻烦你收拾一下吧,我有些累了,想赶快回去休息。”
她连忙应了一声,也没细看画的究竟是什么,便匆匆拿来扫帚将那些纸沫扫了起来,扫到笔时,她问闻喜要不要笔,闻喜顿了下,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慢慢说了句:“不要了。”
她没有犹豫,将那些齐齐倒进垃圾桶后便推着闻喜匆匆回房,回到房后,闻喜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只躺在床上独自闷着。
只不过,自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闻喜身边出现过笔或纸。
现在想来,当时她不要的又岂是那一根笔,她是将她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绘画,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里。
可现在,她又有了重新想拿笔去画的冲动。
在下这个决心之前,她脑子一直很空,可就在这个念头确确实实地落在行动上,她才发现,她满脑子都是沈从越。
她想画画这身边的一切,想画画这个有她和沈从越踪迹的生活。
如果说闻女士给了她重新开始的勇气,那么沈从越对她来说,就像橘子不能没有皮,西瓜不能没有籽儿。因为有了他,她才逐渐想要去找回那个完整的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偏过头来对沈从越说了一句:“谢谢你,当初拉住我。”
她看不见,在她说完这一句后,沈从越原本平静无垠的黑瞳猛地一缩,随后重重地颤栗了几下。
片刻后,他似是疲惫的缓缓阖了阖眼,又再次睁开,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白净的脸,语速很慢道:“闻喜,不只是我拉住了你,还有你自己。”
听到他说的话,闻喜轻轻笑了下,被什么勾起兴趣似的,唇角翘起来,嗓音随意,但说出来的话的尾调儿稍稍上扬着。
“沈从越,你总这么说,我就越好奇,一直试图把我往前推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将灰黑的眉头蹙起,像一座小山丘似的,透出几分犯难,故作犹豫地“唔”了一声后,慢慢说着:“虽然之前都碰过,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好像有些忘记了……”
沈从越微挑了一下眉梢,盯住她,对她想干什么心里有了些明了。
他笑了一声,将头稍稍往后仰了一些,下颔垂低,清淡的目光和她平视:“好奇什么?人长得不都是一双眼一个鼻子加一张嘴吗?”
闻喜淡淡笑着,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但说出来的话明显有些意有所指:“虽然都是这样,但还是大有不同的,比如说这嘴,有的人就爱说些好听的,嘴生的好看,有的人生的凉薄,嘴皮子就薄。”
说完后,她挑了一下秀气的眉,坦坦然然地正对着他。
沈从越扯着唇,不和她玩这些语言游戏,直截了当地将她话里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心思点了出来:“不是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还记得我嘴皮薄?”
闻喜将两道灰黑的眉毛聚在一起拧了几下,听到他说的话忍不住低声“嘶”了一声,连忙矢口否认,一副“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小得意劲儿,然后又伸出一根白细的手指点了几下太阳穴,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倒也不是完全不记得了,就是还需要场景再现一下……”
见他一时没应声,方才还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人很是自觉地又将椅子往他旁边移了移,小脸露出乖巧而又期待的神色,一副“我可没有带着别的心思,就是单纯地想辨别你是不是那种人” 的神情。
沈从越每次看见她这个模样都忍俊不禁,他压着想要弯下去的唇角,抑住想要泻出笑意的喉间,嗓音平和,也没拒绝,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对她先前那句话的肯定。
面对他现在的良好态度,闻喜反倒有些不适应,吃了一惊:“沈从越,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要是换作平常,他一定要先和她怼上几回才肯让着她,这次她还没怎么动嘴皮子呢。
闻喜看不见,在这个过程中,沈从越那双纯黑澄净的瞳仁一直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里面含着几分笑意。原本硬朗出众的五官轮廓被这笑容柔化了棱角。
听她这么说,也不过是腔调淡淡,听上去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某人不是觉得我凉薄吗?”
闻喜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沈从越身上格外的香,手触过他的发梢,才发觉有些湿,不由得碾了碾手心。
“昨天没有回家,直接在医院睡的,所以今天干脆在这里洗了个澡,刚洗完没多久。”
他注意到她的小举动,简单地将缘由说了说,目光却有些许的偏移。
闻喜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绽出柔软而又轻盈的笑,同时速度极快地抬起手就像摸小狗似的,在他脑袋上飞快地摸了摸,蹭了蹭好几下,嗓音发软发甜。
“沈从越,你好香。”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摸起来并不扎手,因为还在半干的状态,莫名的柔软滑顺,手感极好。
沈从越被她那么一摸,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看见她就跟什么都没做过似的,把手飞快地收了回来,安安分分地摆在并着的腿上,然后抿着正在发笑的小嘴看着他。
他喉结连着滚动了好几下,目光定格在她那张如花骨朵好看饱满的唇瓣上,粉粉嫩嫩的,莫名的想让人采撷,几秒钟后,他还是有些认栽似的低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道:“闻喜,你最好说些好听的。”
不然把他当狗摸这件事没那么轻易过去。
闻喜:“你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他立刻重“呵”了一声,嗤笑:“一点诚意也没有。”
闻喜拧了一下眉毛,强调:“是真的!我在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基于刚才她一时冲动,心痒难耐地伸出爪子摸了一下狮子的毛,未了防止狮子发怒起来反扑她,她现在还是得需要竭心竭力地去顺顺这位林大王的毛。
她在空中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心房处,然后双手拢住,像是在捧着什么似的,慢慢移在他的跟前,小心翼翼说道:“你看,我都把心捧出来了,扑通扑通。”
为了形象生动,她还配上了音效。
沈从越眉眼发散,终于忍不住低头闷笑了一声。
听见他的笑声,闻喜清秀的面容一瞬间舒展开,她扬起笑脸,顺杆而上就伸出了手,去勾住他的胳膊。
细嫩的胳膊就跟一条小白蛇一样,滑过他的腰间然后将他有力的臂膀用尾巴紧紧勾缠住,紧接着,她柔软的身子紧贴上来。
沈从越的呼吸一瞬间粗重了几分。
第32章 闻三十二下
下一秒她又将头靠了过来, 唇角止不住上扬了几分,嗓音软软对他低喃了一声:“你别乱动哦。”
沈从越垂下眼睑,低应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旁边的女孩才慢慢发出一声叹息,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 过会儿还不忘补上一句。
“你身体真的又温暖又好闻,变成玩偶就好了。”
这样晚上能抱着睡觉了。
当然,最后那句话她还是没那个胆子敢说出口的, 说完前半句后,便随意拨弄拨弄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然后笑盈盈地仰脸对着他。
听到她那句“变成玩偶就好了”, 沈从越没忍住眉心狠狠跳了一下,黑沉黑沉的眸子落在她面容上, 最后含了几分好笑的无奈看着她。
“你可真什么都敢说。”
闻喜瘪了下嘴,想起什么似的,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那个……你妈妈什么时候出院啊?”
他笑了一声, 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就半个月左右吧。”
“啊, 怎么这么快?”
以为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才需要去考虑两人的相处问题的闻喜乍然听到这个消息, 脸上的惊愕都没来得及掩盖半分,脱口而出的话说完后才觉得有所妥当。
她连忙出声抱歉,许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于激动,语气说的有些结巴:“啊, 不是, 我刚刚的意思是说…伯母这么快出院当然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我就是……就是…….”
她在脑海中转换了好几次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的念头, 最后也没有拣出一件合适的来说,只顾着呆板单机地重复着口头那三个字。
直到沈从越似是看不下去她这呆若木鸡的模样, 将嗓调放松,这才悠悠地说出一句跟上她的话头:“你是舍不得我。”
“对……对什么!”
有人接过话头,出于下意识的先行,闻喜差一点就要顺着他说的话应一声,可这会儿大脑灵光了起来,意识到他具体说了什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言辞坚定地否决掉。
但身体的反应却与嘴巴相反,只不过来得姗姗来迟了一些。那几道多余出来的色彩,像晕染开的绯红色颜料,从耳根处往里一点点蔓延着。
对于刚才的话,闻喜似是怕他听不见,又或许担心他直接误解自己的意思,着重咬字又强调了一遍。
“我,这,是,为,你,的,工,作,着,想!”
说完这几个字,她就像抓住他什么把柄了一样,又变得板正支棱了起来,挺起胸脯,有理有据地对他说着:“我是看你这么长时间都在医院照顾伯母,也没有去工作,便想着你应该是休假了。”
她顿了顿,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屈起,嫩白如葱的指尖很小幅度地互相捻了捻,继续说道:“不过休息时间过长的话,总归是不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