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脑海里一边却不自主回想起这将近一个月以来自己和沈从越相处的每一刻。
很奇怪,明明见面的次数其实也没有很多,但就算只有那么几次,她都能扳着手指头,清清楚楚地把见的时间,地点,还有和他做了什么,完完整整地叙述出来,比她之前相处过的任何一个异性都要来的深刻。
闻喜承认她对沈从越是有点好感,但她不清楚,这种好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甚至于可不可以把这种好感归属于喜欢。
闻喜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这心里头,其实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她好像也没办法再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她那莫名不安不定的心,就好像逐渐升温起来的热水,在热度的不断加持下,表面不断嘭起鼓胀,直到清脆的一声,是因沸腾而凝聚起来的气泡终于破裂的声音。
她低低吸出一口气,任凭那种快要压迫出胸腔里的情意将她满满地浸润,可又怕沈从越看出来,只将头垂的越往下低了些,声音放低了不少:“伯母出院之后,你也不用觉得可能会影响我而牵绊住你,你就安安心心回队里……”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短短的几个眨眼间,她就像要给心上了个栓子一样,流也流不进去,出也出不来,闷的要死。
嘴上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觉得是在自作多情,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将情意看的真真切切了些,反倒做了胆小鬼,稀里糊涂地说了那么一堆,越说下去,她内里就越心乱如麻,语气也不由得压抑起来。
巴掌大的面容不断向下垂着,白皙秀琼的鼻子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回吸了吸,压下些涩感,但没有再吭声。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直到头顶上忽然被一个温热宽厚的手掌所覆盖,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闻喜,你晚上会梦游到月宫吗?”
男人沉和平缓的嗓音从高到低传了下来,同时抬起的那只手就像给猫儿顺毛一样,有一下没一下抚过她的头顶,嗓音随意。
梦游到月宫?
“当然不会。”
她脸色露出几分疑惑和怪异。
因为话题转换的如此突兀和别类,她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话里的意思一下子勾走了个遍,也就没有多出心思来再去纠结他的举动。
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歪仰着头去瞅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从越唇角微勾,将手收了回来插在兜里,脊背高高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微微偏过些身子,两条长腿随意地屈起搭在她的身侧,一双纯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疑惑求问的白净面容。
片刻后他松开了唇,轻笑一声,黑瞳里溢出了些许干净透亮的笑意。
他抬起手,将右手的那根无名指屈起,然后以很轻的力度,敲了敲她那蓬松翘弯着的刘海下的饱满光滑的额头,嗓音散漫,语调很淡。
“那怎么这么能胡思乱想?”
“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如赶紧想想,怎么好好地把我画出来。”
他边说着,边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她放在膝盖上微微蜷成虚拳的手,唇角往上弯了弯。
闻喜被他带着在话头上溜了个歇后语的弯,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刚刚那句牵绊住他的脚步的话,没音儿了几秒后,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方才有些堵塞住的鼻头,瓮里翁气地低声说着:“怎么,难道我不画出来,你就不会走了吗……”
“嗯,我不走。”
他一声笃定有力的沉语,将她不经心随口脱出的言论一口锤上了定音。
闻喜猛地呼吸一窒,像是被人不分清白地上了重锁似的,想拼命地去喘息挣扎开,最后只能在那留得得片刻缝隙中残喘。
她攥着的虚拳逐渐收紧,变成了实打实的。
“真的不走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
沈从越紧紧盯着她,没有任何一点迟疑:“不走。”
她笑:“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这次他没有及时回复她。
沈从越扯了扯唇,越过她,漆黑无垠的目光落在了外面的窗户上。
乌云压下来,雨已经落了不少,但没有闷重的一声声雷声和快要划裂天空的闪电,比起那场春雨来说,好像已经好了很多。
但雨还是会一直下的。
闻喜问出那句话后,听到他没有立刻回,顿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眉心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时,面前的男人开了口,嗓音淡下来,很平的音调。
“我在休一个很长的假期。”
闻喜面色一怔,浑身像被什么压了一下似的,瘦直的肩部往下垮了垮。
她从他隐晦的话语中解读了出来,
原来沈从越一直都和她一样,
都是没有糖吃的小孩。
想到这里,她微抿了下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站起来往他那边挪了挪。
因为不是特别清楚两人之间的方位,闻喜朝他那边移动的时候,脚踢到椅子,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沈从越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去扶住她的腰。
粗粝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纤瘦骨架均匀的腰,沈从越神色顿时凝滞,敛住发沉的眸色,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滚动了几下喉结。
等她身形稳定后便想收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女孩就势顺着他手的方向,在他面前屈蹲了下来,沈从越几乎是不得已与她平视着互看。
白净的一张小脸,琼鼻秀挺,微抿着的柔软唇瓣,唇色如莹光润过的蜜色柚子糖般,在上方,就是被白纱布包裹住的双眼,多了几分破碎的病感,可她偏偏又生的一股子坚韧劲儿,将这种矛盾发挥到了极致。
她的手也不安分,从他握住她腰间的手慢慢向上掠动,直到探到他有些发凉的脖颈间,她这才往下压了压唇角,将半蹲下的身子挺直了些,后坐在自己屈起的腿脚上,然后抬起两边白细的胳膊环过他的肩,像是在虚虚抱着他一样,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脊背。
低软温柔的女孩嗓音,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耳廓,隐隐有些发热。
“如果累了的话,那就好好休息,等休息结束,我们就向前走,可以吗?”
女孩香冽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周围,让沈从越心中那早就冷淡一片的死海逐渐变得有了些许波澜。
他好像,第一次闻到了她经常说的那个在他身上非常好闻的气味。
只不过是主宾颠倒了一下。
因为这次是他在她身上闻到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气息,让他沉迷。
不知过了多久,沈从越有些疲惫地微微阖上了眼,抬起手穿过她的胳膊,在她柔软的脊背上轻轻往前一按,就将这个虚抱落实了个彻底。
然后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处,没等女孩僵硬的身体彻底舒软下来,他就闭着眼,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嗯来。
“好,我们一起往前走。”
第33章 闻三十三下
等闻安然来到病房, 就看到闻喜已经将画板撑了起来,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很直, 画板上撑了一张纯白的油画布。
她抬起手,按在纸张的一处角上, 白细的指间中,卡着一根蘸着颜料的画笔。
而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入神, 周身的气质柔和美好。
可女孩的脸上很快难掩失望之色,用力将上面的画布扯了下来, 揉作一团。
“不行。”
她认不了色, 就算之前画的再好,对色彩没有基本的辨识度, 也无法去感知线条和画面,单靠想象,她根本难以下笔, 画出来的东西就算她看不见, 也知道是差劲儿至极。
静默了半天, 她微抿着唇,头也稍稍垂下些,迟迟没有再抬笔。
直到肩膀处被人轻轻按了按,闻女士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听到你想画画, 我今天回家里把你之前画过的一些画都拿了过来, 还有找来了一些关于这种情况的一些资料,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闻喜, 在我知道你不愿意放弃油画还愿意再去尝试的时候,我很高兴。”
闻安然弯了弯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向她表示着安慰和鼓励。
“才刚刚开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喜低低应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那些画册。
从小到大,她专学绘画,最初便一心沉溺在油画上,这么多年来,她多多少少也画了不少,其中更有一些获了不少奖项,闻安然舍不得把它们扔掉,便都整理着做成画册。
闻喜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闻安然有时候闲了就翻翻画册,也算是解一下想她的苦。
假期里闻喜回来,还会给花店里的花卉画几张,然后摆在花店的方角里,和那些花束相得益彰,客人们进来看见,也有非常好的效果。
有的客人进来,看到那些画,几乎没有人不眼前一亮的。甚至有特别喜爱的,问这是谁画的,提出合适的价格想要买下来。
但相比于那些花卉,闻喜其实更喜欢画她的闻女士,更多时候,等到花店不忙,她就端坐在画板前,拿着画笔顶在下巴处,然后洋溢着点点笑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闻女士在花店里上下整理着,然后再细细端详一会儿,找好角度,开始动笔。
关于闻安然在花店的各个方位闻喜几乎都画过,每一张闻安然几乎都爱不释手,想挂起来,可又怕荡了灰,便精心包起来,放在画册里。
闻喜摊平手掌,慢慢抚摸着放在膝盖上展开的画册,眼前一片漆黑,可手心下面却是颜料干了之后的凹凸不平,摸过去只觉满是磨砂感和硬感,她不厌其烦地摸了好几张,最后才抬起头,抱着画册对闻女士语气平静地说:“布拉姆利特在三十岁彻底失明,可他并没有倒下,以特殊颜料做底,进而开始油画创作,既然有人能做到,那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冷静说完这些话,停顿了几秒后,将那本画册还给了闻安然,抬起手在自己裹着白纱的眼处轻轻碰了碰,随后似想起什么,唇角一松,浅浅地笑了笑:“我会做到的。”
“至于那个手术。”
闻喜没有再逃避那个让她和闻女士都讳莫如深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语气镇静而又淡定地继续说着:“我愿意接受手术治疗,只不过妈妈。”
她仰起头,慢慢说着:“等这一次过后,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了,我们都好好过,好好往前走,好吗?”
闻安然接过画册,见到闻喜柔软坚定的脸颊,眼里忍不住泛起晶莹的泪光,重重点了点头,带了丝哽咽。
“好,我们都往前走,往前看。”
闻喜笑了笑。
等她打算重新转过头,低头继续专注于怎么更好地去画时,想起什么,问旁边的闻女士:“法院那边的结果怎么样?赔偿款打过来了吗?”
闻安然哽了一下,眼暗了几分,随后她努力弯了弯唇角,将语气放缓下来:“打过来一部分,不过也可以把这段时间对付过去了。”
闻喜不疑有他,应了一声,紧接着沉默了下来,面色沉寂。
过会儿,她好像还想问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几分钟过去,也没问出来声来。
能问什么呢?
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就这样充当了几分钟的哑巴,闻喜咬了下唇,那些想要探寻的答案在心头上堵了又堵,最后也没能吐露出来。只一声不吭地抿着嘴巴,偏过身来,正对向画板,重新在那上面夹了一张油画布,看样子是已经没了心思再问这件事。
看到闻喜这般,闻安然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将方才因不安攥起的衣角放开了些,留下一角满是褶皱的布料。
她低着头,盯着下方的地面,是光滑的砖瓷砌成,光打在那上面,几乎可以倒映出她那憔悴无比的面容。
说起来,过几天又得去一趟法院。
闻安然怔怔地看着闻喜的背影,始终还是没能把这些全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毕竟她的闻喜,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一些啊。
可闻喜不知道,因为手术费迟迟凑不齐,所以她的手术时间只好往后延一些日子。
而在这段日子里,闻喜既然决定要在油画方面好好费一番功夫把过去学过的都捡回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忙碌了起来,平时做完一些专项训练之后,便一头扎进病房里,去研究如何更好地应用那些颜料来进行一场看不见的绘画。
可她越忙碌,越就想见到沈从越,想多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但因为太过费神耗心,医生在给她换药的时候,发现她的伤口处有些发炎,就知道她这几天的睡眠不是很好,给自己的压力有些大,后来怕达不到手术条件,几乎是强行遏制她不能在这方面太过于耗力,让她多给自己留点空闲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神。
她便干脆趁着这点空闲时间,往沈从越身边凑,自己房间没什么机会,便想着去隔壁病房蹭。
加上沈妈妈对闻喜还挺喜欢,也不抗拒她来,久而久之,闻喜也从之前小心翼翼不敢去打扰沈从越母亲的病房,变成了这间病房的常客。
平日里,闻喜对待自己还算喜欢的人或者事物,性子都会变得很欢腾,再加上想多待在沈从越身边,她嘴上就跟抹了蜜儿一样,经常逗得沈妈妈呵呵直笑,而且沈妈喜欢听她唱歌,闻喜便得了空就会给沈妈唱几首,让她心情舒快一些。
在她的带领下,沈妈妈成功变成了五月天最忠实的歌粉。
而在相处过程中,闻喜也发现,沈从越的妈妈虽然听着嘴头上总是不饶人,可心肠子特别软,几乎她每天过来,沈妈妈都能像变戏法似的,给她拿出很多她喜欢吃的水果和吃的,而且知道她喜欢吃沈从越做的饭,有时候他从家里做完带饭,便干脆让他就带成两份的。
沈从越当时就闲散地扯着椅子倚靠在上面,扯着唇淡笑了一声,对床上的沈妈说:“你就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