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慎尧压下了唇角的笑意,刚要传令,侧目看见了元岫,一时不知元岫是否晓得朝堂之上的事情。
元岫顺势将剥好的葡萄递了过去:“那韦氏当真是个贞烈之人。”
朱慎尧将葡萄含入口中:“皇后有理。听见了吗?这般贞烈的妇人自当有大冤屈,着大理寺仔细严办。”
令传出去,那大理寺卿上知天恩,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妾身也先回去了。”元岫擦了手起身。
朱慎尧政务繁忙,也确实留不住人。
“这葡萄皇后喜欢,多带些回去。再有新进贡来的石榴比京中多一分清香甜蜜,一同带回去品鉴吧。”
元岫也习惯了言语不多的朱慎尧如山一般的赏赐,道谢离去。
不多时又从弹幕里了解了情况。原来之前吃的瓜,不过是前菜。
韦氏下跪堂前状告当家主母囚禁丈夫,图谋不轨。那高夫人上到堂前,却腿脚发软,几乎要哭得肝肠寸断。
“妾身竟不知自己是这般恶毒之人!怎就糟了如此横祸!当日未曾请太医,纯粹是因为当时情况尚轻,老爷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才连府医都未曾用。今日不想严重了,刚已经去请了太医诊治。可太医尚未入门,妾身却被拿到了这里。若不信,大可去府里看看,那太医院的张太医是不是正医着!韦氏,你入门二十年,我未曾亏待于你,何苦这般害我!还是说治死了我,你好叫你的儿子去继承?”
韦氏头上缠着纱布,黑红的血殷在上头,衬托着那一张煞白的脸更是可怜。本就是青楼瘦马,此时徐娘半老依然风韵犹存。
“这话活该将我打死!你当我不知?老爷何故如此,便是你与那贱人一同告诉老爷,说大爷和二爷皆非老爷亲生,不然,老爷向来硬朗健硕,又怎会忽然中风?”
高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哎呦了一声:“这没天理了!欺负老爷中了风,便要用流言治死老爷的两个儿子!老爷拢共就三个儿子,大爷二爷都非亲生。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叫你肠子里爬出来的三爷继承家业吗?你虽出身那风流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也从未疑心与你。谁知你竟然这般蛇蝎心肠,当真是把那勾栏龌龊处的脏事儿都一块带进夫家了!”
当众揭露了韦氏的出身,本就虚弱的韦氏气血上涌,身子一颤,竟然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高夫人顺势往大理寺卿的方向行了两步:“青天大老爷,您都看见了!我当真做了恶事,就活该被雷火劈死!那韦氏妒我害我!我却是个心胸坦荡的。您看!”
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深蓝色绣花汗巾子:“老爷出事前,妾身还在点灯熬油的给三爷绣着这个。他原有一条,已经旧的不像话了。韦氏这生母只管着自己梳妆打扮,三爷却委屈巴巴可怜见的。我是嫡母,哪有不疼的。却不想这份慈母之心,敬也成了怨了!”
说罢,高夫人回眸去看韦氏,韦氏瞧见那条汗巾子的瞬间,只觉得一阵凉气自脚下升起,几乎要站不住了。
那是她去岁用府里分的最好的布匹给儿子绣的。可三儿子备受刻薄没用过好的,根本舍不得用压在柜子里,从穿戴。
此时在高夫人手里,岂不是……
高夫人催促中又带着威胁:“韦氏,你摸着良心说一说,今日,可是你要来绝了我!”
韦氏身子一晃,几乎摔倒,死死盯着那随风飘荡的汗巾子。
半晌,韦氏忽然对着那条汗巾子磕了两个头。
儿啊。终究是为娘的对不住你。
“大人您明察!哪个当娘的会把儿子的汗巾子随身带着?分明是她早做准备!贱妾就是拼一死,也要给夫君争个活路啊!”
弹幕疯狂飞过:
【草,心塞死我算了!】
【这高文远对这妾室真不咋样的,就入府那几年对着好点,后面听别人总念叨出身,就冷落了。结果满府就她一个好人。】
【高文远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他配个几·把?】
【三爷是无辜的,那才是唯一一个亲生的啊!还被苛待了这么多年!】
元岫从弹幕上得知了这一切,也为韦氏所做不值。
但好在大理寺卿动作迅速,随即收押了高夫人,直奔高府,解救高文远,自然也顺势解救了高家三爷。
一个下午,所有人证物证便都俱全了。高夫人掌握局势后,知道另一个出轨的小妾是个祸端,当天夜里就被毒酒毒死,当做暴毙送出去埋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均被抓。
尤其关押三少爷的那群人被特意嘱咐过,若高夫人没及时回去,就要将人活活打死。三爷虽然及时获救,却被打伤了根本,太医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从此于子嗣无缘了。
韦氏原本救下丈夫,满意回家,却得知了这样的后果,当即昏死了过去。
高侯府依旧一团乱麻,今后只怕也难以恢复平静了。
倒是后面一连几日,朝堂上都安静了不少。
进来元岫看戏看的撑得慌,看的反而没那么勤奋了,不过隔三差五的瞄上一眼,多少知道些之前吃过瓜的后续,倒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比如高文远在开始渐渐好,说话吐字也更清晰了些。
没直接去了,倒是他交好运了。
“娘娘,太师府又有信送来了。”新雨一路小跑的进来,手里托盘盛着一封米黄色精巧的信封。
“也就这个,能让你跑的跟野马似得。也亏祖父还记挂着,不知道又要唠叨些什么。”元岫进了宫,便不好再出去了。与宫外唯一的藕断丝连,就只剩下书信传递的情分了。
新雨摇头:“不是老太师送过来的,许是老爷和太太送的。”
元岫捏信封的手一顿,略失望。她自幼被祖父养在身旁,故此常出入皇宫,所以才与朱慎尧有这么一份青梅竹马的情分。
从前一年里,也就逢年过节的与爹娘亲近,这么大后,到有几分生分。
虽如此,到底打着骨头连着筋,他们送来信,元岫也欢喜。
用信刀将信封小心挑开,捧出里里头的信纸。
“好俊的簪花小楷……倒不是爹娘的手笔。”
新雨想想:“许是大奶奶写的?”
便是元岫的长嫂,读的书不多,只通些管家的诸事。
“先看看吧。”元岫含笑从头念起。
新雨也想家,想看又不大敢。正心急着,去见元岫的表情从欣喜逐渐黑了下去。
有宫女过来奉茶,元岫却抓起茶狠狠甩了出去。
“啪!”
“糊涂东西!”
热茶烫了满手,一屋子宫人跪在地上,新雨跪在地上忙用帕子给元岫擦手上的茶渍:
“娘娘息怒!任凭说了什么混账话,要打要罚都使得,莫要为糊涂人伤了自身啊!”
元岫将信纸拍在桌面,冷笑道:“你原封送回去,要给我从正门送!若是下次还是这些混账话,往后就不用送信进来了!”
新雨也不再看那惹祸的信纸,忙收进信封里,端着托盘出去。
刚出殿门,又听争执。新雨本就提心吊胆的,见他们还捣乱,不觉喝道:
“闹什么?正经茶饭是吃不得了?要这样作死起来!哪位姑奶奶不想干了尽管说,即刻发落出去!”
正眼再瞧,竟是几个粗实宫女将巧云围在了中间。那巧云红着一张脸不知憋了什么难听的话,见新雨“凶神恶煞”的过来,将脸一掩:
“我是活不成了!”
说罢转身跑去,倒是叫新雨拖着信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17章 后宫谣言
◎哎嘿~◎
元岫刚被那信件里的混账话气的厉害,有听见外面哄闹,也没去问发生了什么。
【丫的,这算不算是被应华那混蛋得逞了?】
【真是吃人的旧社会啊,这么恶毒的话是怎么轻飘飘说出口的?】
【分明是她们自己说闲话,被抓包了反翻出应华的事情。】
【越提火越大,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把脸伸过来我看看能不能响!】
……
看弹幕上一片的义愤填膺,元岫就能猜出个大概。
“晚秋,把跟巧云争执几个拿了来,不听的就捆起来。再去叫明辉去寻巧云,她总知道去哪儿找。”
不多时,跟巧云争执的三个促使宫女被带了进来,一个个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元岫拿了重新奉上的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吹着茶叶沫子。
“本宫竟是个糊涂鬼,不知巧云怎么得罪了三个姑娘,你们只管说,自有本宫做主。”
年龄稍长些的宫女叫翠竹,忙磕了个头请罪道:“不敢!奴婢不敢。原是两句玩笑话说的重了。等巧云姑娘回来,我们给她磕头赔不是。完请娘娘开恩!”
刚刚闲话说的再怎么嚣张,也明白巧云是元岫身前奉承的人。
晚秋冷笑:“别在娘娘跟前扯鬼。现在招了,娘娘还能念你们老实。若是巧云姑娘回来再说,就不是一顿板子能了的事情了。还是你们即可烧香拜佛祈求巧云姑娘即可没了,好保全你们仨的体面?”
明辉的声音打外面传来:“若奴婢说,还是即可发落的好,省着留着也是中看不中用的作祸坯子!”
明珠后头正是低头垂泪的巧云。
见巧云回来了,那翠竹身子一抖,生怕说晚了被治罪,连连磕头道:“娘娘赎罪!娘娘赎罪!奴婢等不过是说几句该死的玩笑话,巧云姑娘原是好心提醒我们少说,我们竟吃了屎的不知好人心,反提起那混账应华的事情,气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定是她勾搭,那应华才会攀上来……这原是一时气话,不想巧云听去腌了心。巧云姑娘,姑奶奶。我这烂了嘴的知错了,求您开恩超生吧!”
巧云听了,也哭得更厉害了。
此时元岫是了解的。应淑因有些年纪,又有慈悲心肠。掌管坤宁宫时,也时常小恩小惠的帮衬宫里的人。大家都乘了一份情。
现如今巧云管的事越来越多了,偏偏人年轻些,只管着眼前干净,叫这群眼皮子浅的人越看越觉得是她夺了大家伙原本的福利。
这些话哪里是什么气话,分明是想要把人往死里挤兑的有意为之。
元岫有个七巧玲珑心,但这话到底不能说道表面上来。
“凭你一张嘴,我却知巧云是最讲理的。巧云,你倒是说说,你提点他们别说什么歪话了?”
巧云想开口,那翠竹却砰砰的磕头求着,听着人发毛。
明辉比她多明白些,开口提醒道:“还不明白?这是娘娘考验你呢!”
巧云再不敢为这等人隐瞒,当即跪地道:“不怕娘娘治奴婢大不敬!他们竟说……竟说圣上非太后所出!此等掉脑袋的事情哪里是随便说的?所以奴婢才出声打断。既然他们不屑于承我的这份心,奴婢又何必隐瞒?现下奴婢也说了!认打认罚,全听皇后娘娘的了!”
“放肆!”一瞬间元岫也听得头皮发麻,此时若是从坤宁宫传出去,又哪里是血流成河?
这样的事情怎敢说?
整个殿里,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头声。那三个糊涂东西知道是死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翠竹上前恳切道:“求娘娘超生,实在是一时糊涂啊。何况……何况也不是我们无缘无故的嚼舌根,也是从外头听来的。娘娘问什么奴婢都招认,恳请娘娘绕我们一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随着应和声,元岫只觉得太阳穴都在疼。这一连串的不顺心几乎冲淡了高文远报应带来的爽快。
摆手道:“请我超生又有何用?晚秋,带他们去太后那里,怎么说你自己醒的。巧云,你去外头给我跪两个时辰,跪完了再跟本宫说你错在了哪里。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留你们又有何用!”
谢罪的谢罪,告退的告退。新雨回来伺候元岫去侧殿的炕上静静躺一会儿,晚秋回来传话。
“回禀娘娘,太后的意思是打了板子撵出去,嘱咐内务府另挑稳妥的送来伺候。”
元岫无奈:“多几个糊涂东西有什么用,倒不如从前在祖父那里人少也自在。”
晚秋拿了小锤给元岫捶腿。
“是了,宫里终不如府里头自在的。”
“府里也是不省心的。”
……
元岫小憩了片刻,晚膳时候又发现晚秋的表情不大好。
“有什么话尽管说,你不说,我后头就不知道了?”
晚秋福身:“娘娘恕罪,奴婢也想不通。下午从慈宁宫回来时,还只是打了板子撵出去。刚刚得了信儿,太后不知怎的转了性,将打了板子的那三人又抓了回来,生生……”
“什么?”
晚秋看着元岫用膳,声音低了八度:“拔了舌头。”
偏偏元岫正在吃鹅掌鸭信,那小巧的鸭舌在筷子上油亮亮的。元岫筷子顿一顿,却还是无表情的吃进嘴里。
没必要为这种事辜负了美味。
“他们仨也算可怜了。”此事可大可小,若往打了闹,株连九族也不为过。三条舌头换条命,也算幸运。
可原本决定赶出去了,却又拔了舌头,就难免叫人多想。
这正是晚秋担心的地方:“娘娘……莫不是……与娘娘为难?”
“那就是太后糊涂了。”
晚秋四下看看,好在都是自己人,不怕往外传。
元岫又道:“她只管给我警告,下了这血腥的令,岂不知我宫里的丫头被拔了舌头,皇帝哪会不知?若细查下去,反坐实了非亲生的谣言。这母子情分还要不要?”
晚秋不好再多说。
元岫倒是从弹幕上看见了不知的一部分。
【这纯贵太妃又做鬼!非要挑拨婆媳关系决裂不可是吧!】
【太后这老妖婆还真听什么是什么,叫她撞墙怎么不去撞?】
【好人也架不住嚼舌根啊!分明是纯贵太妃传谣,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叫人觉得是女鹅干的!合着女鹅就是背锅工具人呗!】
【纯贵太妃什么时候死,在线等!】
……
弹幕看得多了,元岫也学会了些新奇的言辞。什么女鹅……好像是在叫她。她不像鹅,难不成是女儿的谐音?着实奇怪。
纯贵太妃的事情,也当仔细着查一查了。
等用完了膳,漱了口,方叫外面跪着的巧云进来回话。
巧云已经走不了路了,被两个人架着进来,双腿弯曲直不起来,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膝盖紫青了。
巧云本就生的漂亮,此时哭尽了眼泪,形容狼狈,到有几分我见犹怜。
“娘娘,巧云知错了。”
“你倒说说错在哪里了。”
巧云听了半晌,放磕头道:“奴婢从不做自作聪明的蠢事。是死是活,还请娘娘明白示下!”
姑且算是个明白的。
元岫示意晚秋将人扶起来,赐了小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