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媳妇复述一遍魏老太太教她的话。
“让奴婢做证时,说是半夜起风,要给丹娘添被,到了房门外,听见丹娘和一个男子欢好的声音……”
季家媳妇说毕经过,哭了出来。
“天可怜见,丹娘逃了出去,奴婢没有来得及做下这等背主的事。若不然,奴婢一世难安,百死难赎其罪!”
皇帝此时脸上已全是怒容。
他喊内侍道:“拟旨,革夺荣昌公主封号,收回封邑,暂将她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吩咐完,看向殿下瑟瑟发抖的魏家人,冷声道:“传旨,革去魏凌光官职,贬为平民。将魏凌光及其母亲并弟妹一并流放至云贵,没有旨意,永世不得回京。”
李丹青冷冷看着魏老太诸人,流放途中,死者十之八九,他们这些人,是活不到流放地的。
魏老太此时回过神来,指着李丹青骂道:“李丹娘,你这个毒妇,竟用计陷害我们……”
皇帝在上面喝道:“当殿辱骂公主者,罪加一等,拖出去仗杀!”
他话音一落,马上有侍卫上前,拖了魏老太出殿。
魏老太发出凄厉叫声,大喊道:“陛下饶命,饶命!”
魏凌希和魏三娘忙膝行两步,朝皇帝叩头道:“陛下,看在我们母亲年老的份上,饶她一命罢!”
说着“砰砰”磕头。
皇帝看向李丹青道:“乐阳,朕倦了,此事交给你处置。”
说着起身,进了内室。
魏凌希愣一下,忙爬到李丹青跟前,叩头道:“殿下,看在魏家人从前待你的情份上,饶过我母亲吧!”
李丹青冷笑道:“从前,你们魏家人在我跟前做威做福,有什么情份?”
魏凌希攥着手道:“殿下在魏家时,臣对你总算是敬爱有加吧?”
李丹青看着魏凌希,冷淡道:“你对我是什么念头,魏三娘清楚,杨碧娘清楚,你自己竟不清楚么?魏凌希,你该自戳双眼。”
魏凌希一时噤了声,双手微微颤抖。
此时内侍报进来道:“魏状元到!”
李丹青道:“传他进来!”
魏凌光进得养心殿,见着魏凌希和魏三娘跪在殿前,脸色凄惶,马上知道不对。
他先朝李丹青行礼,这才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李丹青吩咐郭公公道:“你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郭公公一五一十说了。
魏凌光听毕,不由脸如死灰。
萧宇墨死了,罪名一条接一条。
秦王今日被送交宗人府,他们这些依附之人,迟早也会定罪。
他适才去见方宰相,本想求方宰相帮着想一点法子,到时保全他。
奈何方宰相也被秦王之事牵涉,坦言自身难保,到时保不了他。
他从宰相府出来,正感走投无路,便有内侍寻来,召他进宫。
一进宫,听着郭公公这番话,便知母亲和弟妹是特意进宫寻死的。
现下没被赐死,只是流放,已算皇恩浩荡了。
还有母亲,竟当着陛下的面辱骂公主。
这是想死多少次呢?
魏凌光叹了口气,撩袍子跪到李丹青跟前,双手扶地,叩头道:“殿下,臣的母亲是乡妇,愚昧不堪,做下了错事,不敢求殿下原谅她,只求殿下看在她年老的份下,饶她一命!”
“她虽对不起殿下,到底没有真正伤着殿下,求殿下开恩!”
魏三娘此时爬到魏凌光身边,朝李丹青道:“殿下,且看在大郎从前待你的情份上,放过我母亲罢!”
李丹青看魏三娘一眼,想起轮回里,她数次拿刀戳自己的脸,那时那种疼痛,记忆犹新。
她幽幽叹口气道:“魏三娘,你若肯戳毁自己的脸,我便饶你母亲一命。来人,给她一柄匕首!”
郭公公很快寻了一柄匕首过来,扔在魏三娘脚下。
魏三娘看着匕首,浑身颤抖起来。
李丹青冷冷道:“你母亲一条命,全在你一念之间。怎么,你要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仗杀么?”
“三娘,拣起匕首!”魏凌光在旁边喊了一声。
魏三娘颤抖着拣起匕首对着脸,却怎么也戳不下去。
戳了脸,那是生不如死。
还不如死了。
魏凌光在旁边瞧着魏三娘的动作,突然站起,过去夺了匕首,一手抓着她肩膀,一边持匕首朝她脸上戳去,一边戳一边道:“三娘,留得命在,没脸就没脸,以后我养着你!”
魏三娘发出凄厉叫声,又惊又怕又痛之下,生生昏了过去。
魏凌光又朝她脸上戳几下,这才停手,惨然看向李丹青道:“殿下,这样够了么?”
李丹青见魏三娘脸上鲜血淋漓,已然毁容,便吩咐石公公道:“去拦下仗杀的人,把他们送出宫去交给官差,即日流放。”
魏凌光丢下手中匕首,呆怔片刻,抬头朝李丹青道:“丹娘,你就这么恨我们么?”
李丹青道:“你们不值得我恨,只是你们要为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
魏凌光沙声道:“我母亲虽想对你动手,到底被你逃了出去,你毫发无损,且当了公主。她并未做下恶事。”
李丹青道:“若我当时被他们捉住,早成了冤魂。我今日能活着,全是上天垂怜。”
她说着,喝斥一声,“魏凌光,凭你母亲和弟弟妹妹对我做下的事情,今日只是将你们流放,已是格外开恩。” “他们加于我身上的事,要是换成荣昌,你们早没命了!”
魏凌光知道大势已去,今日只求保下命,当下惨然一笑,站了起来。
他伸手抱起地下的魏三娘,喊魏凌希道:“走!”
临到殿门口,他突然转过身,看向李丹青道:“丹娘,我以前对你,全是真心,高中状元后,也未有异心。之后的事,全是阴差阳错。”
“丹娘,今日我母亲受了教训,三娘毁了脸,我丢了官,下场凄惨。”
“你能容我们活到流放地么?”
李丹青看着魏凌光,半晌道:“你们能不能活到流放地,就凭自己本事吧,就像我和齐子蛰当初凭自己本事逃到京城一样。”
第93章
李丹青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觉。
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 但又杂着一点凄酸。
为什么会有一点凄酸呢?
隔一会,她甩头,抛开这点莫名的凄酸感, 转向夏公公和季家媳妇。
她沉吟一下道:“夏公公,你收拾一下, 去守皇陵罢。”
夏公公闻言,跪下谢恩。
眼看萧贵妃和荣昌公主已是倒台, 他待在宫中是没有活路的, 去守皇陵虽孤独清苦,但能拣回一条命。
季家媳妇适才见着魏家人下场,已是吓得双腿发颤,当下见李丹青发落夏公公,脸色更加苍白。
待李丹青转向她, 她一下落泪, “丹娘,我儿子还小, 我若死了,他会遭罪, 能不能容我多活几年?”
李丹青凝视季氏媳妇, 想起魏氏祠堂里,她一轮接一轮当证人, 指证自己私通外男,她明知道这样指证,自己必死无疑,但她没有犹豫过。
她是自己的陪房, 是奴婢,她这样做, 是背主。
背主在这个时代,是很大的罪。
自己现是公主,身边奴婢无数,若今日让季家媳妇活着,身边这些人便敢生出轻忽之意,以为在自己手底下纵做错了事,只要求一求,到最后也能拣回一条命。
李丹青叹了口气,突然明白自己适才为何有一点凄酸了。
是因为陷害她,背叛她的,是身边的人。
原主曾对魏凌光十分痴恋,想来也曾十分厚待季家媳妇,可最后呢?
李丹青喊进盈月,指指季家媳妇道:“给她一个全尸,着人送她回原籍安葬。”
说毕出殿。
季家媳妇的哭声在背后响起,很快被堵了嘴,再不能发声。
李丹青回至景阳宫,才落座,蓝玉便来禀道:“殿下,御膳房送饭菜的小内侍适才来报,说萧美人今日没有倒掉馊掉的饭菜,硬是吃了下去。”
李丹青端茶的手一顿,问道:“只吃一口两口,还是全吃了?”
蓝玉道:“说是吃了半碗,似乎想呕,才停了。”
李丹青问道:“荣昌那边呢?哦对,陛下刚令人革夺她公主封号,她现下不是荣昌了,只是二公主。”
蓝玉道:“二公主没有吃饭,但也不再闹腾,安静了许多。”
李丹青手指在椅背上敲了一下,“一个突然硬着头皮吃饭,一个不再闹腾……”
“嗯,难道是得了什么消息,一心要振作起来?”
李丹青现下依然记得,太后寿宴那一晚,她和齐子蛰被捉,昏迷时做的那一个梦。
梦里,秦王站在高台,指挥一批弓箭手射杀李大鼎等人。
那一晚她和齐子蛰被沉塘前,还听到荣昌公主欢呼,说秦王大事已成。
秦王布局多年,身边养着许多能人,真甘心束手就擒?
他会不会将计就计,要谋另一个局?
李丹青定定神,吩咐蓝玉道:“派两个机灵的小内侍,专门盯着萧美人和二公主的动态,她们有一点异于平时的动向,马上来报。” 蓝玉应了。
第二日齐子蛰进宫求见李丹青,两人在景阳宫见面。
齐子蛰待李丹青遣开身边人,这才道:“我已派人沿路去‘照应’魏家一家人,他们能不能活着到流放地,全看天意。”
魏老太和魏三娘,一个年老受了惊吓,一个脸上被戳伤,这两个人料着活不到流放地。
魏凌光和魏凌希有武功在身,年轻力壮,活到流放地的可能性极大。但途中有人“照应”,能不能逃过,就看上天让不让他们活了。
齐子蛰又替朱峰和严江离转达了会全心全意效忠的话。
李丹青点头,提起萧贵妃和荣昌公主的异常,小声道:“秦王只要一日不死,恐另有计策。”
齐子蛰寻思片刻道:“戚大人和高侍卫昨日凭着老管家的名单,迅疾挖出秦王埋在宫中一些侍卫,虽如此,恐还有深藏的人没挖出来。”
“若秦王要谋反……”
“那他应当会兵围皇宫,再发动宫中深藏的人,里应外合。”
李丹青咬着唇,“既如此,索性成全他,给他一个机会提前发动。”
“提前发动,难免仓促,其中自有不周全之处。”
“到时可一举挖出宫中那些深藏的人,也可一举歼灭他在宫外私养的兵。”
齐子蛰凑近李丹青道:“估摸秦王会求见陛下,陛下令人带他进宫的时候,便是他的良机……”
李丹青接嘴道:“在那个良机之前,你让朱峰和严江离秘密进宫见陛下,密告秦王准备里应外合谋反。”
“陛下不管信不信,听了密告,当要调动兵马进宫。”
“你到时护着陛下,寻机射杀秦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两人商量毕,李丹青端茶送客。
齐子蛰不舍得走,凝视她道:“丹娘,这些事你都有法子,你我之事,当也有法子才是。”
李丹青笑一下道:“子蛰,当务之急,是把敌人拿下马,其它的,以后再论。”
齐子蛰站起,突然趋前,蹲到李丹青跟前,轻轻叹息道:“丹娘,轮回时,我们相依为命,何等亲密,一旦不再轮回,你就离我越来越远,我心中难受。”
李丹青伸手,抚了抚齐子蛰的鬓边,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回罢!”
齐子蛰伸手,捧住她下巴,指腹在她唇边抚了抚,带着试探。
李丹青没有闪避,只带笑道:“再不走我泼茶了。”
齐子蛰见好就收,站起来告辞。
隔两日,小内侍一大早来见李丹青,禀道:“殿下,萧美人和二公主今日有些异常。”
李丹青问道:“如何异常法?”
小内侍道:“她们这些天被禁足,本无心打扮,整天素着脸,但今儿早上,却收拾了一番,看着体体面面。”
李丹青又问几句,待打发了小内侍,忙去见郑太后。
她遣了身边的人,上前扶住郑太后手臂道:“皇祖母,今日只怕要宫变,咱们要守在殿内,哪儿也不去。”
郑太后脸色一变,问道:“哪儿来的消息?”
李丹青说了萧贵妃和荣昌公主的异常,分析道:“孙女判断,二皇兄今日会进宫……”
她低低说了一番话。
郑太后脸色凝重起来,半晌喊进鲁嬷嬷道:“哀家昨晚得梦,今日须得领着全殿的人闭宫礼佛。你吩咐下去,关闭景阳宫,不许人进出。待哀家礼佛毕,再开殿门。”
鲁嬷嬷虽有点诧异,还是照着吩咐,领着人去关了大殿门。
才关严大殿门,便听外间一阵喧哗声,接着是刀箭声,还有侍卫喝道:“什么人?为何在宫中射箭?”
喧哗声中,有数支箭从空中射进景阳宫内,有一位小宫女闪避不及,中箭倒地,哀叫出声。
鲁嬷嬷大惊,喝道:“都不要乱跑,躲在墙角,射在墙角。”
说着话,自己却是快速跑向殿内,一边跑一边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
郑太后喝道:“快进来!”
鲁嬷嬷进门,回身关严寝室门,守到郑太后和李丹青身边。
一时脸色发白,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太后脸色很难看,叹道:“宫变了!”
李丹青接口道:“二皇兄进宫,发动宫变。”
她说着又安慰鲁嬷嬷,“父皇早有准备,最多乱一个时辰,不用怕。”
鲁嬷嬷强装镇定道:“陛下英明,定能很快平了叛乱。”
一个多时辰后,有人拍宫门,齐子蛰的声音喊道:“太后娘娘,丹娘!”
李丹青听得喊声,顿时大喜,奔向殿外喊道:“开殿门!”
内侍开了殿门,齐子蛰奔进来,一见着李丹青,顾不得许多,一把抱起她,贴在她耳边道:“秦王殿下今日求见陛下一面,陛下召他进宫,他一进宫,御前有两名侍卫便扑向陛下,外间有弓箭手出现在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