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下来,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艾丽梅停了停,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如果刘秋水还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和她对峙,说清楚来。如果是污蔑——”
艾丽梅深吸一口气:“我要求刘秋水当众向我道歉!”
“我的话说完了,剩下的,请陈书记明查!”
说完,艾丽梅觉得腿一沉,低头,就看见艾叶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把喇叭还给陈书记,心情骤然冷静不少。
叶子担心着呢,自己一定会好好处理清楚这件事。
艾丽梅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她的脸颊,
“无关人员请离场,无关人员请离场——”
陈书记再次宣布清场,所有和艾叶子、刘秋水无关的人这才陆续离场。
妇联主任吴姐负责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
“什么?你说你是想为这件事主持公道?不需要你,去去去去。”
“你也是!看什么热闹,快走——”
“你——”
“我是刘秋水的男朋友,可以留下来吗?”王立轩走上前,问道。
“留。”艾家二哥艾温华地走进礼堂,看了眼王立轩,和他擦肩而过时,不轻不重地斜了他一眼,“你偷窃的事还没处理。”
王立轩浑身一震,低声说:“我来是为了丽梅。”
艾温华停住步子,没有理他,王立轩局促不安地站了半天,才发现他是在等艾家大哥。
艾南卓拍了拍艾温华的肩,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向艾丽梅走去。
很快人员齐了,艾丽梅这边站着艾老爹,大哥、二哥也来齐了,旁边还蹲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艾叶子。
相比起来,刘秋水只孤孤单单一个人,王知青也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气势上就输了啊。
艾叶子唏嘘。
“姐姐……”艾叶子的声音细弱蚊蝇,低低地说。
“没事的,姐姐在,姐姐不会有事的。”艾丽梅蹲下身,轻轻地摸了摸艾叶子软软的发梢,一下一下拍去她身上的灰尘,皱眉,“怎么回事?怎么脏成这样?”
艾叶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不小心滚到杂物堆里去啦。”
艾丽梅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骂道:“一天两天的,怎么这么调皮!”
艾温华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小孩子喜欢闹腾,身体好。”
艾丽梅瞪了他一眼:“你就宠着她吧!等我去了县城,没人管她,叶子还不被你宠上天去。”
敢情这是把公社礼堂当成艾家客厅了!
刘秋水气得气都喘不匀,好容易平复下来,把破烂的舞鞋举到陈书记跟前,哭着说:“书记,这是艾丽梅剪的!”
陈书记脸色一沉,艾老爹身边的中年男人也缓缓走过来,皱着眉听她继续说。
就在此时——
“爸!”陈虎子撒腿跑来,嘭一声撞在陈书记怀里,“爸,我来找你了。”
陈书记推开他,严肃:“虎子一边玩去,爸爸在办正事。”顿了顿,转头看向刘秋水,“你说的不是小事,你爸妈呢?”
刘秋水顿时脸色苍白,说:“妈很早就去了,爸爸的一个哥哥今天在生产队,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陈书记嗯了一声,摆摆手:“那这件事等——”
“不要等!”刘秋水尖叫说,“证据确凿,这还要等什么?!”
中年男人笑了,看着陈书记:“姑娘有话要说,让她说完。我们这次看看要不要在你们这筛能进文工团的姑娘,看得不只是能力,还有人品啊。”
陈书记深以为然:“是这样,魏副团长,是我思虑不周了。”
陈书记轻轻吸了口气,温和地问刘秋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刘秋水顿时开始抽噎:“我现在就要举报,艾丽梅她和盛丹珍勾结,故意在我上台前剪坏了我的舞鞋!”
艾丽梅冷笑:“我为什么剪坏你的舞鞋?”
“因为你喜欢王知青!但王知青喜欢的人是我,你嫉妒我!”刘秋水咬牙切齿地说,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我为什么喜欢王知青?”艾丽梅简直气笑了,“他那样一个趋炎附势,冷漠无情的人,我怎么看得上他?要不是他是北华大学下来的知青,我爸根本不会叫我和他订婚。”
“还有艾叶子!我推她下河!”刘秋水嘶声力竭,不再顾及什么形象,哭倒在地。
“你是无心的,我怪你干什么。”艾丽梅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刘秋水痛哭流涕的脸,轻声说,“我只想好好跳完这场舞,试着去考文工团,是你毁了这次机会。我想要个解释。”
“你说证据确凿,证据呢?”艾南卓温和地问,“请你把证据拿出来。不然的话,就准备一下道歉会的演讲稿吧。”
“没有证据……”刘秋水歪歪倒倒地站起身,惨笑着说,“有证人,请把盛丹珍找来,可以吗?”
听到这个名字,艾丽梅皱了皱眉,陈书记点点头,叫了舞蹈队的郝老师过来,吩咐了她几句,让她去找人。
“应该没事的。”艾叶子逮着空,凑到陈虎子身边,小声说,“我听到盛丹珍和刘秋水吵架,她被我说服了,不会去害姐姐的。”
“不可能‘应该没事’。”陈虎子斜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艾叶子皱起小小的眉头。
“是绝对没事。”陈虎子挑了挑眉毛,老大人样了,强调说,“是‘绝对没事’,你等着看吧。”
这小子又做了什么?同样的时间,自己说服了盛丹珍,陈虎子干了什么事?
算了,反正不会是还她的。
不一会,盛丹珍被郝老师领进礼堂,脸色白的和一张纸一样,整个人就像一朵纯洁的玉兰花,在不住地颤抖。
“好了,人到了。”陈主任看着刘秋水,说,“你想说什么,赶快说吧。”
“今天早晨……”刘秋水颤抖着开口,“艾丽梅假意和盛丹珍去乐队那边和乐队商量舞蹈队站位的事情,其实和盛丹珍一起,拐进了更衣室,去剪我的舞鞋。”
“你说谎!”艾丽梅厉声说,“我确实去乐队那边商量站位!整个乐队的人都能给我作证!”
“你确实去了。”刘秋水反驳,“你离开候场室,去了多久?又和乐队说了多久的话?”
“谁的时间能掐这么准?”艾丽梅怒极反笑,“你这是卯足了劲要给我扣屎盆子吗?”
“没关系,你不承认没关系。”刘秋水轻松地笑了,她歪了歪头,感激地看向盛丹珍,“可是你想不到,就在我准备上场、却找不到舞鞋的时候,盛丹珍和我承认了。她不想和你狼狈为奸,她说她剪坏鞋子这件事是你逼她做的。”
“是这样吗?”艾丽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缓缓看向盛丹珍,轻声问,“阿珍,是这样吗?你说什么我都信。”
盛丹珍一直没往刘秋水这里看,她一会看向艾叶子,一会看向陈虎子,许久抬头,缓缓开口,吐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艾丽梅连刷的一下惨白,艾南卓、艾温华两个人同时冷冷地看向盛丹珍,陈书记等人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艾叶子难以置信地看向盛丹珍,陈虎子低声说:“急什么。听完再说。”
舞蹈队的郝老师重重咳了一声,严厉地瞪着盛丹珍:“到底除了什么事?你说清楚,一个细节也不能漏,知道了吗?”
盛丹珍坐了下来,慢慢地说:“昨天早上,艾丽梅说,要我和她一起合计剪坏刘秋水的鞋子,塞进更衣室的衣服中,让她找不到,上不了台。”
“鞋子就在衣柜里搜出来的,没有错。”刘秋水呜呜咽咽地哭着,委屈地说。
盛丹珍停了停,继续说:“今天早上,艾丽梅叫我去找乐队,我知道她要我去干什么,就跟着她去。我去食堂买了两个窝窝头,她先去乐队,然后我们两个在更衣室汇合,剪坏了刘秋水放在架子上的舞鞋,把它藏进了衣柜里……”
“你血口喷人。”艾丽梅看着盛丹珍,惨笑,“我从乐队回来直接回候场室,根本没见过你!”
“你当然不承认。”盛丹珍平静地说,“这是我和你说好的。我替你打掩护,一起剪坏刘秋水的舞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候场室,更衣室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我,没有人能证明你不在……何况我和你关系那么好,要不是我真和你做了这件事,我怎么会乱说?”
艾丽梅静静地看着昔日好友,恍惚间之前一起打辫子、跳皮筋、试新菜、织毛衣的画面幻灯片一样滑过脑海。
艾丽梅只想说累了,她说什么都对吧。
张口的刹那,艾丽梅又想起艾叶子——不行,她答应了艾叶子,她一定会抗争到底!
不是她做的,她一个字都不会承认!
就在此时,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姐姐,你说谎了,良心不会难受吗?”
第13章
“你这个小孩怎么乱说话呢——”刘秋水指着艾叶子,上前就是一个耳光。
“啪!”
刘秋水的反应和力气怎么比得过踏踏实实练舞的艾丽梅,手才刚抬起来,艾丽梅左手截住她的手腕,右手飞快地结结实实扇了刘秋水一耳光!
这一巴掌扇得极其结实,新仇加旧怨,艾丽梅半点没留手,刘秋水直接被她扇倒在地,头嘭地一声磕在水泥地上。
“好好听人说话会不会!”艾丽梅厉声道,“谁允许你打我妹妹?”
艾叶子冷静地看着刘秋水瘫坐在地。她捂着红肿的脸,满脸泪痕。
这次的眼泪终于不是她自己为博同情装出来的了。
而是被打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艾叶子倒不担心刘秋水会把她怎么样,她两个哥哥还有艾丽梅都在场呢。
“哎哎哎别打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陈主任连忙上前打圆场。
陈主任扶起刘秋水,哎哟哎哟叹气叹个不停,转身看向文工团的魏副团长,陪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看了这样一出戏。”
魏副团长不在意地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向艾丽梅,打量着她藕节般白皙的手臂,问:“你这手劲不错,从小练的?”
艾丽梅双手抱在胸前,愠色还没消下去,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是,从小练舞,很多动作停半个小时不动。”
艾叶子:……
其他所有人:……
陈书记眼神欣赏地看了眼艾丽梅,看样子,就算闹了这一出,文工团来秋水洲的考试估计也少不了了。
“你们都在干什么?”刘秋水总算从脸上的剧痛缓过神,哭喊着,“这挨千刀的孩子污蔑我——”
“你骂谁挨千刀呢?!”刘秋水一番话没说完,就被艾丽梅不客气地打断。
艾丽梅恶狠狠地瞪了这不知死活的一眼,转身看向陈书记:“陈书记,您看,这是谁先动手打人,是谁先不让人好好说话?”
陈书记咳了一声,走到艾叶子身边,蹲下身,温和地问:“叶子,你刚刚看到什么了?为什么说刘秋水说谎?和叔叔说一说好不好?”
艾叶子天真地看着陈书记,歪了歪头,低下头嘟囔:“盛姐姐回来后才没去找三姐姐,她去找的是刘秋水姐姐啊!”
旁边围观的一个舞蹈队的本来就看刘秋水不顺眼,恍然地说:“是,我记起来了!盛丹珍一回候场室就把刘秋水叫出去了。是不是啊,方姐?”
另一个舞蹈队的也说:“是,我记得也是这样。”
“那是我向刘秋水坦白。”盛丹珍轻轻说,苍白的脸色不改,嘴唇也只是微微颤抖,“我和她说,丽梅姐的事……”
“不对啊。”艾叶子疑惑地看向盛丹珍,“我记得你是说,你不想做刘秋水叫你做的事了。刘秋水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陈书记温和地问,声音低低的,生怕吓到她,“叶子,你慢慢说,我们都在听。”
“说只要盛姐姐只要一口咬定是三姐姐剪坏自己的鞋子,那宣传队的领舞就归盛姐姐了。”艾叶子深吸一口气,清晰地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陈主任定住了,郝老师也深深看着盛丹珍:“丹珍,我一向觉得你踏实,努力。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个心思。”
“你空口无凭。”盛丹珍静静地看着艾叶子,温和地向郝老师点了点头,“而且你是丽梅姐的妹妹,我们不会信你。”
“这丫头……”刘秋水抽噎着哭,“这丫头,从小心眼就多,鬼知道撒了多少谎……”
“行了。”陈主任开口,他看着艾叶子,叹了口气,“叶子,早上发生了什么,你如实和我说,好不好啊?”
艾叶子乖巧地点了点头,说:“我今天早晨想看姐姐的表演,从家里头跑出来,想去找姐姐,不小心迷路了,跑到食堂去了。然后我就碰到了盛姐姐。”
艾叶子停了下,歪了歪头:“盛姐姐是个好人,她把我抱起来,和我讲姐姐在乐队,和我聊天……我急着找姐姐就先走了,然后发现陈虎子给我吃的包葱油饼的纸落在盛姐姐那了。”
“那张油纸真的很好,又结实又大。”艾叶子比划了一下,“我觉得拿回家可能会有用,就跑回去找,看到盛姐姐回了礼堂,去找刘秋水……”
一席话说下来,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陈书记缓缓开口:“说的很清楚,刘秋水,你有什么要说的?”
“艾丽梅无故离开了很久,这点又怎么解释?”刘秋水惨笑着说,“你们不相信我,相信一个三岁小孩,因为她家里有权有势,我没有!”
“别乱说。”陈书记皱眉,他看向艾丽梅,“盛丹珍去找刘秋水时,你是不是不在?”
艾丽梅说:“是。”
“你去了哪里?”陈书记又问。
出乎所有人意料,艾丽梅看向陈虎子,说:“从乐队回来后,我路上碰到了陈虎子,虎子说他想吃花生,我拿着他给的票,帮他去了一趟供销社,领了一袋花生回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艾丽梅也知道她抓住了关键,冷冷地看向面如土色的刘秋水,嗤笑一声:“我去拿了那袋花生,临上场了才回来。谁知道一回来,就被扣了个屎盆子。”
“虎子。”陈书记慢慢说,看向陈虎子,“是这样的吗?”
陈虎子挠了挠头,扑哧笑了:“是啊,我求了艾姐姐好久,她才肯去供销社呢!艾姐姐对我真好!”
艾叶子:“……”
她今天不是第一次无语了。
这帮人,这些事,一次一次出乎她都意料。
一直没有说话的艾老爹重重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指着艾丽梅,手指抖啊抖,拍着大腿,骂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艾丽梅冷笑:“看着刘秋水这班小丑使劲蹦跶,倒是也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