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对李淑文吩咐道:“请他们过来,另备一份晚饭给苏相送去。”
李淑文应声退下了。
顾钦推着苏玉澈离开,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不能陪你吃饭了。”
苏玉澈道:“要不,我还是回去罢。”
“晚上就留在这儿不好吗?你的丞相府,我都留宿了不知多少次,你在我这儿待一晚能怎么样?”
“可...可我没有换洗的衣物。”苏玉澈反驳着,“何况我留在你这里...那像什么样子。”
这人固来守礼,能容顾钦在他府上放肆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当然也是顾钦非要赖着,他赶也赶不走。
“就留一晚,衣物我着人去你府上拿,就看在我下午辛辛苦苦替你处理公文的份上,住下罢。”
想起顾钦那些周密安排,苏玉澈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顾钦将他安顿好,放心地去了中堂会客。
来的还是之前那几位,他们多半在军营做事,白日甚少回军营,只是这回顾钦在他们之中见着了一位熟面孔。
“方大人。”顾钦道,“上回燕飞春一别,不曾见过了。”
方寻腼腆一笑,“顾将军竟还记得我。”
方寻是刑部侍郎赵参的徒弟,虽然经常追查缉拿凶犯,但按说不在武将之列,也不知他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他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在一众粗犷的武将中显得十分清隽。
顾钦道:“方大人有事找我?”
方寻一顿,“这......”
“他没事,他是被韩羽强拉来的,这小子先前因为一桩偷盗案成了韩羽的大恩人,今日下职正好被韩羽撞上,就一同拉来了。”一人解释道。
顾钦觉得好笑,“原来如此,都各自坐了罢。”
“贸然打扰将军,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咱们兄弟托人去买的南暻好酒到了,听说是旷世佳酿,这才带来邀将军一同尝尝。”韩羽说着摆上两大坛酒,上面还盖着厚厚的积土,可见的确是陈酿了。
顾钦道:“先吃饭罢,酒一会儿再说。”
说话间,李淑文带着婢女前来上菜,上回这些武将早就见识过将军府的婢女是何等惊艳,这次再见已然都面如常色,然而在李淑文刚刚越入门中刹那,方寻的视线好似被吸了过去,落在那张宛如皎月的面容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淑文也不是羞怯性子,察觉到后顷刻看了回去,方寻一震,连忙低下头去,跟着脸上就红了一片。
韩羽眼尖,大笑道:“小方大人真是好眼力!我第一回 来时也被将军府上的娘子们迷得找不着北,哈哈哈哈哈!”
方寻本就脸皮薄,被韩羽这么堂而皇之地一打趣更无所适从了。
李淑文一看偷看她的那个被一两句话弄成这样,像个不谙人事的毛头小子,目中也流出几分笑意,很快又带着婢女们下去了。
韩羽道:“顾将军府上这位李娘子可有婚配啊?我们小方大人还没有成亲呢!”
顾钦掀眸睨他,“怎么?我府上的人你也敢打主意?”
韩羽一吓,缩了缩脖子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饭局倒是其乐融融,一回生二回熟,顾钦在这些人的闲谈中得知了许多自己不晓得的秘辛,更甚者还有皇室秘辛。
“我说张兄,这话可不敢乱说!”韩羽摇了摇头道。
说话的人也是多饮了几倍,不过脑子还很清醒,“这我哪是乱说,不然你以为,荆州城重建这样一个肥差凭什么就落到了崔家?”
“这、这......这岂不是要越过陛下去了?”
“反正,崔家两个小生自荐枕席,已经被太后带去别宫同住了,这件事我可就跟你们几个说了,看你们是自己人我才说的,出去可别乱传!”
“太后自己乱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插手朝政?那崔家去了荆州,还能好好重建吗?我看这荆州城的百姓是遭殃咯。”
荆州城之乱毕竟是顾钦平定的,几人看了眼默然不语的顾钦,叹道:“可惜咱们将军平乱一场,朝廷却又送了个吃人的官过去,这可怎么办哟。”
“时局如此,这样妄议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吧。”方寻出声道,“你们知我是刑部的人,若当真计较起来,方才几位的话就够你们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了。”
几个军汉纷纷闭嘴。
酒足饭饱,几位武将纷纷回去,路过厨房时,方寻不禁往里看了一眼,正见李淑文正在教底下人做事,气度威仪好似当家主母一般,他很快收回眼去,摸了摸自己悸动的心口,离开了将军府。
很快,李淑文亲自带人过去收拾,她心里惦记着上回的事,小心翼翼观察着顾钦,询问道:“将军可是醉了?”
“并未,今日饮得少。”顾钦起身,面色如常,眼神也很清明,李淑文见状放下心来。
顾钦还惦记着那边,道:“他可吃过饭了?”
李淑文笑道:“早就吃过了。”
“嗯,我去看看。”顾钦折身便往后面去了。
李淑文望着她急不可耐的背影,笑得颇有深意,却又暗暗摇头。
这女人倾慕男子,哪儿能追得这般主动呢?眼瞧着那位苏相冰冰冷冷的,她家将军全然一副被人家拿捏住的样子,这以后可不得任人欺负了去?
女人在这世道中生存本就艰难,李淑文肃然沉思,她家将军可不能在这种事上吃亏。
苏玉澈正百无聊赖随意翻了本兵书看,半晌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正要说话,还未开口就敏锐地嗅到一丝酒气,而后浑身一颤,连轮椅都暗暗退了半步。
顾钦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随意道:“在看什么?”
苏玉澈一只手全然收紧,整个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他怎么就又把这件事忘了!?顾钦和那些人在一起,醉酒不是想当然的事吗?他怎么就偏偏答应她留在将军府了?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将书收了起来。
“只是随意看看。”
“嗯。”顾钦看清他书页上的字,也辗转去书柜寻摸起来,一边道,“我让人烧了热水,你若想沐浴,我现在带你过去。”
苏玉澈瞥了她一眼,每回都是这样,不是问他讨要什么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就是来找他一起睡觉抱着不撒手,今日又换了新花样了?
他面色微冷,想发脾气,又深知这位吃软不吃硬。
他立刻道:“我今日......有些不好,就不和你一起沐洗了。”
顾钦一愣,手里刚拿到的书一个不慎掉出了手,被她眼疾手快连捞了两把才捞了回来。
她惊诧地回头,盯着那人平静的背影,他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一起沐洗?怎么沐洗?是和她一起吗?
苏玉澈等了又等,没等来顾钦讲话,甫一回头正见顾钦正盯着他看,逆着夕阳晚霞,他看不起顾钦脸上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这位大概又生气了。
她素来不喜欢旁人忤逆,之前两次的安稳哪回不是他软声求来的?
于是苏玉澈沉郁着表情,无可奈何又软声道:“求求你了,就这一次,下回我一定和你一块儿。”
他说完推着自己的轮椅就走,一副生怕人追上来的样子,心脏跳得飞快,留下顾钦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看着苏玉澈离去的背影一脸怔怔。
什么意思?他在跟谁说话?她吗?
她又穿越了?
顾钦几步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照了下自己,她是顾钦没错啊。
那他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理所当然成这种模式了?
苏玉澈下回要和她一块儿洗澡?她没听错吧??
顾钦匆匆在屋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都是方才他温柔软和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一次又一次捏紧。
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她?可这人的性子,分明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意思!?
顾钦满脑子都被这四个字困扰着,她隐隐约约觉得只要参破这一玄机,或许她和苏玉澈就成了!定然顺理成章!他肯定在暗示她什么......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总不能是朝政的事?那是荆州的事还是寿宴的事?
顾钦脑子里一团乱麻,呼吸都快了不少,然后她决定先去洗个澡冷静冷静,回过头来再问问他。
顾钦没有追上来。
苏玉澈松了口气,却还在思量今夜到底要怎么过,她肯定是会过来找他的,到时候他又要找些什么借口推辞呢?
能想到的他都用了,他又没有成过亲,哪里知道向来妻子推拒丈夫用的究竟是什么借口?
一炷香时间,苏玉澈沐浴完换好了衣服,他未曾叫人服侍,自己把一切都穿戴周正了才出来,到了外间看见李淑文的身影。
李淑文恭敬道:“苏相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下去罢,我自己回房便是。”苏玉澈道。
然而李淑文走了两步,又听身后道:“你...等等。”
她回过头,看见那谪仙之姿的男人面上竟露出困扰的神情来。
“你可知......”苏玉澈抿着唇,有些问不出口,可他若此事拉不下脸,今夜就不会好过。
迟疑一阵,他咬了咬牙道:“姑娘可知,两人成亲后,娘子一般在何种情况下不与相公同房吗?”
问完话,苏玉澈就浑身发热,满脸都写着羞赧。
李淑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和将军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说这位苏相府上另有娘子!?
她神色平平,反问道:“苏相为何这样问?一般来说,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是可以同房的。”
苏玉澈耳根彻底红了个透,“我的意思是......不是简单的同房......”
李淑文明白了。
她挑了下眉,目光探究,倒是老实答话:“女子来月事的时候。”
苏玉澈抿唇,这个理由他完全用不了。
“还有别的吗?”
“别的?别的......”李淑文又想了想,道,“还有...就只能是女子怀有身孕的时候了。”
她一说完,见这位苏相好似是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李淑文一颗心沉了又沉,他的娘子难不成是怀孕了?这事将军知不知道?将军知道他有妻室还要与此人厮守吗?是做平妻?还是妾......?
不行,她家将军决计不能与人为妾!
李淑文胸中波澜起伏、壮志未酬,却见苏玉澈已然推着轮椅离开了。
怀有身孕吗......苏玉澈仔仔细细考虑着这个问题,修长的手指捏得很紧。
他博览群书,曾见有幸观瞻过一些志怪古书,就曾在一书上看到这样一则记事——有个叫王生的男子,年过三十未有妻。家中老母急切,到山上古刹中为儿求妻但求绵延子嗣。
谁知佛像开口说话,问老妪:“你究竟是要儿媳,还是孙子?”
老妪不假思索:“当然是要孙子。”
一个月后,王生屡次身感疲倦,下地劳作时有眩晕,后又呕吐不止。
最终家里请来了大夫,搭脉一诊才知,王生已怀有身孕了,且在十月怀胎之后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此事还载入了当地的县志,描述得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苏玉澈素来过目不忘,他自然而然想起此事,渐渐地拿定了主意——晚上就拿这个同顾钦说事。
反正她已是醉了,等到了第二天,她什么都不会记得。
第39章
等顾钦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 她身上的酒气已近乎闻不见了。
她心口怦怦,站在苏玉澈房间门口许久才决意推门进去。
走进之前,顾钦还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 担心苏玉澈正在做什么不便的事, 但是里面静悄悄的, 要不是灯还亮着, 她都要以为苏玉澈已经睡了。
房间里的灯很昏暗,只到了刚好能看清屋里陈设的地步,顾钦看见苏玉澈就坐在床边,仿佛早就在等候她的到来。
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怪异再次升腾起来,目光紧缩在苏玉澈身上,迟疑着开口:“你......”
“过来睡罢。”苏玉澈淡淡看她一眼,认命地挪了挪位置,把外面的床铺让了出来。
顾钦简直叹为观止, 此时此刻, 多犹豫一秒都是她不识抬举!
她立时坐在了床边,苏玉澈刚洗完澡, 空气中满是独属于他身上的那股香味。
眼神如此虎视眈眈,脑子里还能想什么正经事?苏玉澈心中泛冷,决定主动出击。
“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他道。
“什么事?”顾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隐约觉得接下来苏玉澈要说的话一定重要无比。
苏玉澈抬手, 一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 注视着顾钦的眼睛无比严肃且认真地道:“我怀孕了。”
!??!
顾钦先是下意识惊喜,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怔然看着苏玉澈反问了一句:“你...怀孕了?”
“嗯。”苏玉澈垂下眼,“所以今夜, 你只能睡在这里,但不准碰我。”
顾钦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就闯进了什么魔幻剧情,周遭的一切都因这样的苏玉澈而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能怀孕?”她暂时先不想知道孩子的母亲...或者父亲是谁。
看着顾钦疑惑的神色,苏玉澈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奇异,但他很快忽视了这点怪异,认认真真解释道:“我的确是怀孕了,没有必要骗你。”
“啊。”顾钦飞快地摸了把嘴唇,“什么时候的事?那这个要怎么生呢?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
她竟也是这般纯情的人,竟是先问他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苏玉澈心间一展,忽然就没有那么多不耐了,他道:“应该不会,只是大夫说这段时间之内你都不能与我......你明白吗?”
顾钦好像不是很明白。
“我不明白。”她老实巴交。
“这都不明白?”苏玉澈拧了下眉,难为情地解释,“就是,不能再碰我,不然会伤到孩子。”
顾钦听着这些话,暗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是腕上的刺痛和眼前此人浅浅的呼吸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事。
苏玉澈怎么了?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顾钦问。
“废话。”他道,不满于顾钦这样的质问,“我知道身为你的妻子,是要履行应尽的义务,但是这一切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随着话音刚落,苏玉澈额头上一温,是顾钦伸手探了过来。
人并没有发烧,顾钦开始认真起来了。
所以,他真的怀了一个孩子,这个世界的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但也不能排除就是会有个别差异体存在。
他现在肯定非常担忧害怕,肯定也是纠结了很久,觉得她可以托付,才说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