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样貌有损，别说郡主，就是公主也配得上！
只是这郡主是何夫人送来的，她不得不谨慎着，亲自过来瞧一瞧。
何夫人伸出手来心疼似地摸摸何与的秃头：“弟弟就绅儿、与儿两个嫡子，我当他们与我的孩子们同样疼着。”
“与儿小时候还来大将军府住过些时日，我亲自养着，更是不同了，我更盼着他早日成家、早封王侯呢！”
“与儿与我家小九幼时便常在一处玩耍，自有情谊。我这做母亲的，哪能挡了女儿的好姻缘？”
何舅妈翘脚骄傲道：“我儿乃嫡出，将来的王侯将相，你家小九虽封了郡主，到底庶女出身，说起来算是高嫁，自然算你家小九的好姻缘了。”
何夫人挂着端方浅笑，敬何舅妈一杯。眼中却满是不屑，若非赶在赏春宴前将小贱人嫁去何家，她哪至于昧着良心夸那嘴歪眼斜的大傻子。
也就她的嫂嫂将这傻子当个宝贝疙瘩，到处炫耀。
站在冉子姒旁边的冉子仙一袭粉嫩织锦留仙裙，双髻斜插一支粉蝶簪儿，粉黛轻施，更显清丽之姿。察觉到何与毫不掩饰的色眯眯的目光，冉子仙趁人不备狠狠瞪回去。
何与便低下头去，过会子继续色眯眯地瞄望。
仙姐姐又漂亮了呢！
正说得高兴，便见迎春花墙边儿缓缓走来个少女。那少女饱满的小脸上嵌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眸光中透着一股从容与淡漠。头上挽着的交心髻似狐狸支起的两只耳朵，一左一右晃着两支红翡滴珠金步摇。
软红轻罗百合裙随着动作泛起涟漪，步步生莲的模样像极了暖阳春花里幻出的神女。
哪里还是那病猫儿狗儿似的九姑娘？
何舅妈顿时心生喜欢，这样的郡主当真配得上她的儿子。
起身迎了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极满意地上下、左右打量：“九姑娘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这通身的气派竟不似个庶出的，倒像是个嫡出的！”
一番话得罪了冉子岁，何夫人与冉子仙冉子靖的脸上的笑意亦顿了顿。
冉子岁心中冷笑。
小时候哥哥姐姐们害怕二表哥怪异的样貌，都躲着他，原主好心与二表哥的玩耍。这舅妈与舅舅来大将军府接二表哥，骂原主是不要脸的小贱人，年纪轻轻就晓得勾引爷们，生生扭断她的胳膊，又极亲切疼爱地告诉他们的宝贝二儿子跟着仙姐姐他们玩儿去。
如今看她好了，又上赶着来巴结。
“舅妈。”冉子岁行作为晚辈的礼。
“哟真好！”何舅妈笑盈盈地看了一眼何夫人，心想这回真是错怪她了。
拉冉子岁在自己身边，左右打量她与自己的二儿子，怎么看怎么满意。
冉子仙挽着何夫人，面上挂着无比温婉的笑，眸光渐渐深沉：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受他们摆布，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烂人！
冉子靖亦满意地饮下一口热茶。
“来日嫁到我家，只要照顾好我儿，我何家定不亏待你！”何舅妈拍拍何与的手，何与面含羞怯，偷偷打量冉子岁。
他未来的媳妇儿比仙姐姐好看呢！
“照顾？”冉子岁似惊讶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般一笑：“是呢！母亲说二表哥是个痴傻的，自然要找人来好好照顾。”
何舅妈顿时板起脸来，何与仍羞怯偷笑。
冉子仙宽慰了何夫人后，温言软语调笑：“宝珠方才请九妹妹去了，听桃桃说九妹妹还睡着呢，想起九妹妹才睡醒，记错了罢！母亲每每说起表弟，哪回不痛心涕零，说啊多好的哥儿，前途无限的，可怜生了那场大病。”
说着母女二人默契地擦起泪来。
冉子岁抿唇一笑：“母亲若真可怜二表哥，自然舍得将最好的给二表哥，为何不将长姐嫁去照顾二表哥呢？本郡主不是母亲生的，长姐是母亲生的，且长姐早该出嫁了，何不嫁给二表哥，那方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呢！”
“你！”何夫人恼羞成怒，何舅妈先一步对着何夫人发作：“我算是看出来了，姐姐戏耍我呢！”
冉子靖再看不下去，起身，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拿出家主的威严：“求亲的折子已递上去，这桩亲事已定。母亲与舅妈勿再生误会。”
“二哥哥此言差矣！”冉子岁亦起身，水样双眸里闪过一丝寒光。“折子还未批下来，二哥哥便急着将本郡主定给个痴傻的？”
“还不能够。”
阳光洒在她一侧的脸颊，光明而美好，用最稚软的声音打破他们的算盘。
“哎哟！不得了了！不愧是姐姐养出来的好女儿！”何舅妈拉扯着何与怒气冲冲地走了，几名随侍的嬷嬷丫鬟连忙跟着主子去。
“你啊你呀！我连你哥哥姐姐们都不顾，也要先将你的婚事谋划好！”何夫人声泪俱下：“你对得起我的良苦用心么？”
说罢，甩手便要扇来，冉子仙极焦急似的拉着冉子姒要去拦。
冉子岁一把捏住何夫人的手腕，将她一推。“现在装慈母？晚了！”
“母亲！”冉子仙、冉子姒扶着何夫人，抬起泪眼望向冉子靖。
冉子靖气得颤抖，拔下腰间佩剑来。“太不像话了！”
他随父亲征战，少在府中，更少去内院，对于这个九妹妹，只有几面之缘。不想那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儿长大了竟这般嚣张、跋扈。
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他不得不出手教训。
紫玉眼疾手快，拉冉子岁躲过长剑，怒声质问：“靖国将军，您要嘉祥郡主的命么？”
“你又是谁？”看紫玉横眉冷对的凌厉模样，不像是个普通的丫鬟。
紫玉不卑不亢道：“奴婢紫玉，九千岁大人赐给郡主的贴身丫鬟。”
第56章 皇子太监
听到“九千岁”三个字，众人不禁抖了抖，冉子靖方才的激动亦冷了下去，“九千岁宠爱你，定不会误了你的好姻缘。”
冉子笑了，姬婴要他嫁的可是太子，而不是何家的草包。
然而，太子也好，草包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
“何与表弟是个忠厚老实的，又知根知底的，母亲也算为你考虑了。”冉子靖苦口婆心道。
“既然何表哥那么好，为何不让长姐嫁过去？长姐也大了，早过了二八年华。不让她嫁，反倒叫最小的妹妹嫁去。”
当众说出她年岁大还未出嫁的事实，冉子仙一时气恼，但不得不隐忍。
“还是......二哥哥以为本郡主庶女出身，便一生卑贱，只配嫁给嘴歪眼斜的草包？”
冉子靖一怔，强装镇定：“总之......总之母亲好心为你打算，你不该如此忤逆！”
“好心打算？”冉子岁哂笑：“二哥哥你冲锋陷阵多年，少来内院，自然不知内院亦是女人的战场，从前你也瞧过一回两回本郡主被欺负的样子，可你什么都没做。”
“而今本郡主不比从前，你虽是本郡主的哥哥，但也轮不到你对本郡主指手画脚。”冉子岁缓缓眨眼，透出一股狠劲儿。
“九妹妹，二弟也是为你好啊，何必说得这样难听？”冉子仙用最温柔和婉的声音提醒冉子靖：“咱们一大家子之前的误会太多了，我们几个姊妹被x打、被罚、三弟受重刑、小五杖毙......都熬过来了，如今一家人和气才好。”
冉子靖回忆着接家人出千岁行宫时，母亲声泪俱下诉苦，长姐左颧上的刺字，以及一蹶不起的三弟......
没想到家人们受了这么多苦，而这些苦都来自于柔柔弱弱的妹妹！
冉子岁烦了这一套，没了耐性，冷冷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和你们这恶心的一家说话，当真浪费本郡主的时间！”
“紫玉，我们回去。”
还好，她已改变原主卑微的身份地位，不必费心神与他们虚与委蛇，也发现了郡主身份的另一好处：挺直腰板，想说什么说什么。
“靖儿......”何夫人极委屈地唤了冉子靖一声。
冉子靖虽气愤，却也做不了什么。“陛下一病快半月，折子批得慢，但总会下来的。待九妹妹嫁去何家，学些做媳妇的规矩，自然懂得母亲对她的心意。”
何夫人擦泪不语，心疼地拉着冉子仙。
冉子仙此刻与何夫人有着同样的担忧：赏春宴近了，若小贱人不在赏春宴前嫁去何家，怕再生变故。
“母亲别伤心了，晚些时候女儿自去劝劝九妹妹。”冉子仙眼里划过一抹狠意。
何夫人会意：“你妹妹口无遮拦，怕伤了你们舅妈的心，我这便去瞧瞧。”
冉子靖不禁欣慰，自己的母亲与长姐果然仁善宽厚。
冉子岁回了长芜居，一头扎进后院赖在古嬷嬷身边，打听姬婴的事。
“小郡主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大人？”
“大人不会说的。”冉子岁不用问便有了答案。
“是了，大人也不让我说呢！”古嬷嬷一门心思地研磨香粉，偶一瞥，见她那失神的模样，终不忍心：“去找老头子问吧，他是个不怕死的。”
“谢谢嬷嬷指点！”冉子岁如往常一般趁古嬷嬷不注意，薅走几瓶新研制的毒粉。
“嬷嬷，你不去么？去看看奇公公也好啊。”
古嬷嬷抬头望天，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的光芒：“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冉子岁用过午饭后，在阳光最灿烂时独自前往长秋宫。
都说鬼怕阳光，这么好的阳光，总没有鬼跳出来吓她了吧。
冷清的长秋宫后院铺满金黄的阳光，齐公公拎只矮凳坐着，慢条斯理地给纸人们描眉画眼，画面有些诡异。
看这些纸人儿的打扮，似是宫女太监。
齐公公发现冉子岁脸上的疑惑，阴阳怪气道：“哼伺候了别人一辈子，怎么？死了还不能被伺候啊？”
原来是为死后生活做准备，果然是个不怕死的！
“公公若能解惑，岁岁必定每年清明给公公烧一车钱、一车物！”
奇公公将凶巴巴的脸转过来，用凶巴巴的眼睨着她，忽然笑开，树皮色的松垮脸皮拉扯出层层沟壑：“年节、清明、重阳一年至少三回！”
冉子岁面有喜色：“一个月三回都行！”
二人相视大笑，各自都很高兴。
冉子岁更拿了毛笔，蘸饱油彩后，给纸人上色。
“说吧，小郡主，你想知道什么呀？”奇公公极慷慨地问道。
冉子岁捏着笔，眸光微动：“岁岁想知道大人如何从皇子成为太监？”
奇公公细细描涂纸人儿的衣襟，漫不经心道：“如何成为太监？这还不简单！找人按住他的四肢，我手起刀落就拿下了他的命根子，放盘子里端给皇帝瞧去。”
“皇帝大悦，从此小皇子变小婴子，跟着我混日子，就这么简单啦！”
寻常的话语，简单的叙事，听得冉子岁后背一阵发麻，但她想知道的，远比这更可怕。
“公公！岁岁想知道……”冉子岁镇定心神，“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要将大人贬为太监？那时大人的母妃在哪里呢？古嬷嬷说大人生过一场大病，大人为何病得这样重？有人要害他么？”
一连串的问题说完，不觉眼酸鼻酸。
知已知彼，方百战百胜，可了解姬婴的过程为何这般难受。
奇公公不乐意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毛笔：“你的问题太多了，哼！不划算！”
说罢，将上好色的纸人儿们一个个地搬去廊下阴干。
冉子岁气自己太过着急，惹怒了奇公公，便讨好地跟着干活儿，并承诺一个月给他烧三回钱。
奇公公耸拉着老脸，凶巴巴道：“除非继续教我做烤串儿。”
“行啊！”冉子岁忙搬柴串肉，想抓住每一个了解姬婴的机会。
傍晚，二人围着火堆各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冉子岁奉承：“公公真聪明，这么复杂的烤串儿都学会了！”
奇公公托着肚子将架子上的几根烤串儿拿下来，“麻烦小郡主带回去，让小古瞧瞧我的手艺！省得以后到了阴间嫌弃我做饭不好吃，找别的鬼老头去！”
冉子岁迟疑，她还想着再赖姬婴一晚呢。
奇公公将串儿塞她手里，“还等呢？阿婴替皇帝大阅军队，眼下估摸着过了娄山关了。”
“小郡主不知道么？”
冉子岁摇摇头，“公公，我明天再来。”
第57章 谋人逼嫁
闷闷不乐地回府，将尚热的烤串儿拿给古嬷嬷后，高高荡起秋千，似要荡去触摸天边橘色的霞。
“郡主出去一趟怎么心情还不好了？”紫玉、紫烟、桃桃三人立在秋千旁担心。
“九妹妹好兴致啊！”冉子仙领着两名贴身大丫鬟袅袅而来，掠过院中的三人，吩咐道：“九妹妹的春装做好了，母亲疼爱九妹妹，多做了几身，你们都去取吧。”
冉子岁微微点头，紫玉、紫烟、桃桃才出门去取衣服。
冉子仙缓步走到秋千旁，带着清傲浅笑：“何舅妈的事，我替母亲赔个不是。只是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若陛下打下来，与二表弟的婚姻作废，以后啊母亲再不插手妹妹的婚事。”
冉子岁没理她，继续荡得高高的。
冉子仙被忽视，脸色暗了几分，挤出先前的浅笑来：“我们终归一家人，何苦闹得难看，叫外人们笑话。”
“不如共饮此酒，一泯恩仇，从此姐妹齐心，光耀冉家，叫爹爹九泉之下也可安心！”冉子仙用绣帕轻轻拭泪后，取来宝珠奉的酒。
“九妹妹！”
冉子岁似怆然，停下秋千，接过冉子仙递来的酒。“长姐说得对！爹爹在地下看着我们内斗，很不好受吧！”
冉子仙见她端着不喝，欣然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下，望着冉子岁的眼：“姐妹齐心，光耀冉家！”
“九妹妹怎么不喝？”
冉子岁眼疾手快，一把抓揽过宝珠的脖子，将一杯酒灌下去。“长姐端的酒，本郡主可不敢喝，本郡主还记得澈儿呢。长姐若忘记了，不妨揭下花钿，细细回忆一番。”
“九妹妹......一定要将我的一番真心践踏么？”冉子仙嘴唇发抖。
“长姐的真心很难说呢。”冉子岁偏头一笑。
“咳咳！咳咳！”宝珠抓着喉咙咳嗽了几声，而后倒下。
宝琴扶了一把，惊慌地望向冉子仙。
空气里忽然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异香，冉子仙想捂口鼻，已来不及，倒在宝珠身上。
冉子岁已经拉着宝琴闪至一旁，宝琴见状，痛哭着下跪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郡主别杀奴婢，奴婢在东厂一年已经学乖了！再不想跟着姑娘作恶了！”
“可是姑娘不放过我......我......我......”
冉子岁慢条斯理地收好小药瓶，“你该知道本郡主留你一命是为了什么，交代清楚，本郡主会给你一笔银钱，派人送你离开盛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