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珣无赖样:“我乐意把自己亲了哪个小娘子的事同他说,你管得着?”
“……”李持月咬住了唇,又因刺痛松开。
忽然,她看着季青珣被自己掐开了嘴,忘了生气,而且眼疾手快地把药丢了进去。
这药最好是真的,这样季青珣就会彻底——
“噗——”季青珣舌尖顶着药丸轻松吐了出去。
“……”
那个能让人自己把药丸咽下的动作……怎么做来着?
她没干过这事完全不知道。
李持月有点尴尬了,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说道:“再敢乱说,下次就真喂你吃下去!”
季青珣对她那点企图又好气又好笑,“玩笑罢了,等他回来,你定是已经对我回心转意了。”
回你个大头鬼!
“游玩去吧,”她把药瓶子扔给了马车外的知情,“这么危险的东西,本宫给你收着。”
李持月话刚说完,季青珣又扑过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红叶寺山下,马车照旧停在了山脚下。
季青珣是铁了心带她重温旧梦,半跪在地上,要背她。
看一眼那开阔的背脊,李持月抱臂:“雪天山道更是险峻,跌了本公主你赔得起吗?”
“跌了,用我的命来赔,你高不高兴?”
“走吧。”她伏身上前。
季青珣背着人站了起来,又一次走在了上红叶寺的山道上。
山道静谧悠长,其余人又远远缀在后面,入目是挂霜覆雪的矮草高树,季青珣一步一步,踩出沙沙的声响。
李持月恍惚以为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还是这个人,还是这个枕着他的肩膀望天的姿势,可心绪已经全然变了。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还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公主。
这几年的爱恨,都只是刚刚登山时她睡了过去,做的一个短短的梦而已,背着她的还是那个少年,他们还没有表明心意。
满腔热忱尚未燃尽,他们都还有丰足的爱意去坚信彼此。
“我喜欢的人……是两个字的。”
她喃喃说起当年的话,眼泪滑落,洇湿了季青珣的衣裳。
季青珣听得心神一震,鼻尖漫起酸意来,她还记得,她还会有触动。
“阿萝,你……”他声音颤动。
李持月骤然清醒,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泄愤一样下了十足的狠劲儿。
被咬的人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把人往上掂了掂,继续爬山,很快就看到了红叶寺的匾额。
季青珣没有放下人,径直来到了姻缘树下。
满树的红绳上又盖了一层雪,景致奇美,只是早已经记不得哪一对儿是他们的了。
“找不到了。”李持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
季青珣却记得,而且找到了。
只是经过这几年风吹雨打,两根红绳褪去了颜色,被层层叠叠地压在下面,早已腐坏破碎。
“是啊,找不动了,”他也跟着说,“但一定还好好的。”
没关系的,他背着李持月,“咱们再去多挂几条,这次掺上金线写上名字,下次再来看,就不会见不着了。”
“挂这么多做什么。”李持月不愿意,她都被他耽误了一辈子,还不够吗。
可季青珣固执,将随身带着的红线结好,又系在了雨雪淋不到的地方,才算满意。
李持月冷眼看他做完这些,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还不能走,他想去弥勒殿看一看。
但寺庙之中又来了一位贵客。
知客僧快步去寻主持,主持正陪着贵客在这寺中闲游。
说话间就走到了姻缘树下,就看到了李持月一行人。
“姑姑!”
李持月看去,见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迎了上来,“没想到如此凑巧,我常听这寺庙灵验,今日正想为腹中孩儿跟夫君祈福,不知姑姑是为何而来?”
李持月看向她的肚子,应该是才两个月吧,还没有显怀,这儿可不是皇家寺庙,胎都没坐稳就大老远跑来,想也知道是为谁而来的。
夫君被关起来了还能对着仇人笑,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季青珣说道:“她来者不善。”
李持月道:“无碍,本宫知道,你先自己去逛逛吧。”
知道?看来是能自己处置了。
季青珣低头看了她两眼,躬身告退了。
太子妃见季青珣离开,上前亲热地拉住李持月的手,“姑姑好兴致,携宠同游红叶寺,莫不是也想和这男宠在这姻缘树上结红绳?”
这夹枪带棒的语气,跟脸上的笑可不般配呀。
李持月也笑吟吟的:“太子妃不去佛殿祈福,来本宫这儿,难道本宫就能保住你的夫君跟孩子吗?”
太子妃摸了摸肚子,笑意里带了几分勉强和落寞,“如今太子闭门不出,上下都是侄媳妇儿在打点,又要听着些闲言碎语,我实在不想去什么皇寺,便躲来了这红叶寺寻个清净。”
李持月恍然:“太子妃辛苦了。”
太子妃垂头擦了擦眼泪,说道:“姑姑陪我说说话可好。”
李持月点头:“这是自然。”
知情看着主子和那太子妃相携走在一块儿,沉眸跟了上去,他隐隐觉得,眼前突然出现的太子妃,要比那个对公主纠缠不清的季青珣更危险一些。
季青珣则走到一间偏远的佛殿之中。
眼前这尊弥勒佛和他记忆中见过的那一尊一般无二。
他打量那尊佛。
分明上一次来时,他并未来过这间佛殿,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有一尊弥勒呢?
记忆里的那一滩流不尽的血,又是谁的?
一个小沙弥守着这处偏远的弥勒殿,盘在蒲团上昏昏欲睡,难得来了一位香客,又见其衣饰不俗,殷勤地起身招待,欲哄得香客上香,再挣点香油钱。
“阿弥陀佛,这弥勒是三世佛之中的未来佛,掌管将来,施主若有所求,拜这位佛祖最合适不过了。”小沙弥说得头头是道。
季青珣仰头,喃喃念道:“未来佛?”
“是啊,三世佛分别是过去佛燃灯,世人常求的是将来之事,自然是弥勒佛最为灵验,施主是想求什么?”
“我只是来看一看。”
什么啊,原来并无油水可捞,小沙弥市侩得很,又坐回蒲团上晒太阳去了。
季青珣看完佛身,低头扫到眼前的供案。
案上除了香鼎,还有一盏……伽陵频迦纹的鎏金银灯树,不是一对摆在两边,而是只有一盏。
强烈的熟悉感让他将灯树拿了起来,“这是何人放在此处的?”
小沙弥睁了一只眼睛看过来,一下又清醒了,对啊,是谁放在这儿的?
不过眼前这位香客也不知道,那就是他的了!
“诶,这法器怎么放在这儿了?”
小沙弥装模作样地摸摸脑袋,要从季青珣手上将灯树接过。
可那灯树的荷花形边缘不知为何异常锋利,轻易就割破了季青珣的手指,一滴血落在了灯树上。
血落在灯树银白烛台上,又滑落沾染了别的烛台,触目惊心。
小沙弥着急了,“哎呀!不吉不吉,”
可季青珣却借由这一滴血,看见鲜血流满灯树,缓缓漫溢开去景象。
他夺过了灯树,着了魔一样,直接将掌心划破,血流如注,盛满了灯树最顶上的烛台,慢慢流下,将银白的灯树染成血红。
小沙弥吓坏了,以为这位香客是疯了,连忙跑出去找人。
血流得越多,眼前愈发模糊。
季青珣跌跪在蒲团之上,眼神怔怔。
脑海中是席卷一切的狂风,那些深埋的记忆都已被掘出。
“阿萝,我,我终于回来了……”
第84章
雪, 从未有一刻这么冷过。
堵塞住所有的声音,冻透了每一寸肌骨。
季青珣睁眼仰望,仔细丈量着阿萝不小心掉下来的地方, 可他脑子转不动,什么都想不明白。
连对阿萝从上边掉下来了这件事都感官迟钝了起来。
跌下来的, 还是跳下来……
他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的是什么事情。
雪花落在眼珠子上, 阻隔住视线, 又消融,好像要连人的生机也一并带走。
他看不懂这高度,低头与闭目沉睡的公主说话:“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是喜欢爬上爬下的?”
“这儿太冷了……”
风把季青珣吹得知觉全失,他抱着李持月, 觉得自己和她是一样的, 都冻得厉害,才这样僵冷得动弹不了。
但是回到温暖的屋子之后, 他们就又恢复原样了。
他们得快点回屋里去。
“阿萝,摔得有点疼吧, 我得赶紧给你找大夫了。”
季青珣说着要抱她站起来, 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李持月毫无知觉的身子往下滑, 季青珣眼瞳震颤了一下,又跪下抱紧了她,
“好,好, 你不想走,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远处, 尹成看着皇帝的背影。
原还在同他说话的皇帝,看到凝晖阁上的一抹人影,便如疯了一般地跑出去,追着那坠下的人影,可始终没能追上。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是活不成的。
风雪掩盖住了他所有痛苦的声音跟痕迹,直至变成现在的死寂,皇帝已经呆坐太久了。
尹成本不该上前,可他抱着死去的公主跪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教人怀疑他也跟着去了。
风雪越来越大,主子不能在雪地里跪着了,尹成遵循着下属的本分,走了过去。
季青珣抱着持月公主,有人走过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低声和公主说着什么。
尹成扫了一眼,李持月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周身是一片粉色的雪,
而且皇帝抱起的她姿势也怪异,身子看着格外的绵软。
看来骨头已经碎完了。
他说道:“陛下,还是早些进殿避雪吧,公主终究是死了,还请节哀。”
至于已经死了的公主,他只能惋惜。
主子为她筹谋了这么多,她却半点都不知道就寻了死,实在遗憾。
一个“死”字,让几如冰塑的人身子微颤了一下。
季青珣仰起头,偏执地强调:“她只是有点困了。”
这么冷的天,阿萝又怀着孩子,当然会困。
看清季青珣的模样,尹成心脏惊跳了一下。
凝固在季青珣脸上的不是眼泪,而是两道鲜血,已经干涸成了黑色,格外骇人。
他却一无所知,而是继续低头,歪头轻贴着李持月的面颊,“阿萝,天真冷啊,我都快冻僵了。”
主子不能再待在雪里了。
尹成没有许怀言的机灵,他蹲下身就想去探李持月颈间的脉搏,要证明给季青珣看,公主已经死了。
被季青珣攥住了手,他看过来的眼神
嘶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不准动她!”
“主子,公主真的已经……”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尹成被一股大力撞倒,眼前从季青珣变成了漫天飘飞的雪花,然后又是皇帝狰狞扭曲的脸。
脖子被掐住了,尹成青筋绷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季青珣疯了,像一头猛兽扑倒了猎物,却不撕咬,手死死地掐住尹成的脖子。
他眼中一片血红,“你做什么要碰她,你不准碰她!”
尹成的脸慢慢充血,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扯开手,但是发了疯病的季青珣力量根本撼动不了。
他只能徒劳在雪地上划出濒死的痕迹,等待死亡。
许怀言赶到之时,尹成几乎气绝,没有人敢上前阻止,他看到倒在一旁的公主,心惊了一下,但终究是救尹成要紧。
许怀言不能看着尹成就这么被掐死,去帮忙拉开,可季青珣的手铁铸的一般,怎么也不肯松开,尹成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主子真的疯了!
许怀言急中生智,说道:“陛下,公主怎么躺在这儿了?”
失了理智的季青珣,一听见这句,神色慌张地回头去看,是啊,他怎么把阿萝冷落在一边了呢。
刚刚还狰狞着要杀人的季青珣,把手一松,狗一样爬过去,小心翼翼把人重新抱在怀里,神经质的念念有词。
许怀言看清了眼前的局面,心头聚起阴云。
公主死了,主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他只怕谁的话怕是都不会听了。
尹成昏迷过去,被许怀言召来的宫人抬去医治了,又说道:“陛下,这儿太冷了,先带公主回寝宫去吧。”
同样在远处张望的韦玉宁阴沉如水,李持月死了,皇帝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原以为季青珣根本不在意,甚至厌恨这位公主,可是现在这样悲恸,让她心悬了起来,要是陛下知道是自己做的……
“你说陛下能查得到吗?”
安桃在一旁安慰她:“陛下是亲眼看着那位公主自己跳下去,又怎么会去查呢,这件事和小姐半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