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在自己院子里吃啊?
李持月想赶人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吩咐道:“布膳吧。”
上官峤原是一个人在芙蓉厅里等的,看见珠帘晃动,以为是李持月来了,没想到出现的人是季青珣。
季青珣自然看出了上官峤的失望。
在李持月回主院后,他自去了旧住的院子沐浴打理,知道上官峤来了公主府,还被阿萝留下用上,当然要过来,不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此刻他发梢还带着点湿意,上官峤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刚进府的,怕是一考完乡试就跟公主回府了。
二人在贡院之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才会恢复如初呢?
“见过起居郎。”
“季郎君。”
季青珣见礼之后,在下首坐下,无人说话,芙蓉厅中气氛凝滞。
即使知道上官峤和阿萝的关系不一般,现在的季青珣也不会轻易动怒了,即使他无数次滋生过要杀了他的念头。
可归根结底,是阿萝不愿再爱他,纵使杀了一个上官峤、一个秦殊意,还有千千万万个出现。
因为她宁愿去找别人,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季青珣已经被厌弃了,可碍于他在府中多年的经营,阿萝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罢了。
至于厌弃的原因,他将自己关起来想了好久,思索着她是何时开始对他反感厌恶的。
想来想去,大概是从她惩治郑嬷嬷开始。
从那之后,阿萝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止对他百般拒绝,还一步步培植起了自己的人,万事自己筹谋,不再知会他一声。
而且阿萝莫名地知道太多的事,七县的洪灾的雨停雨落,他未曾教过她的剑舞,她突然怕高了,总是不着边际的话……
记忆逐渐清晰,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是真的后知后觉,还是再世为人?
或许那常折磨着他的坠楼之事并不是假的,阿萝真的死过一次了,还是被他害死的,所以她才这么……恨自己。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季青珣的心就钝痛不止。
伴随而来的是更让他恐慌的疑惑,自己究竟是怎么害死了她。
难道真如老大夫所说,是他夺走了她的生机,才让阿萝心灰意冷,从高阁坠下。
若真是那样,季青珣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平息掉阿萝心中的恨,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问她。
将自己关了几日,从屋子里走出来后,季青珣就恢复了平静,将疑问深埋在心。
如今见到上官峤,也不再如见到秦殊意那般动气,而是能从容以对了。
他似闲叙般开了口:“听闻上官先生得圣人器重,快要到任御史台了,在下恭贺上官先生高升。”
上官峤道:“不过是小小御史罢了,当不得贺。”
季青珣目视前方,语调轻松:“也不知那几位大人知不知道你要检举他们。”
上官峤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若是知道了,我也就不必去边关了,索性跟着公主,来日她成大业,查案申冤这种小事,她是一定会答应的。”
上官峤要去边关?看来是为了查雁徊镇的案子。
走了也好,再好不过了,最好一去不回。
季青珣淡下神色,话茬都不接了。
“季郎君乡试如何?”上官峤问道。
“托阿萝的福,总算是有惊无险。”季青珣一说起这个名字,笑也藏不住。
好像他不是去考试,而是和公主行宫出游了一样。
上官峤也不接他话茬,只道:“她看重这次科举,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去安排,更是亲自守了九日,偏偏太子另有目的,故意扰乱乡试,公主一定很不高兴吧。”
李牧澜的目的是什么,季青珣心知肚明,上官峤是在指责他给公主添了麻烦。
“但结果却是,太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上官峤不待继续说,外头侍女们就喊了一声“公主”。
芙蓉厅里的两个男人也住了嘴。
季青珣如今灵台清明,一见阿萝出现,再看她的打扮,连一根发钗都,就知道她将上官峤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这样子,原本是只有他才能看的。
那平静的湖水下又泛起了暗潮。
他原不该在这里,阿萝是来会情郎的,却不是他这个从前的情郎。
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在血肉之中。
要成全他们吗?
除非他被千刀万剐了。
上官峤又是另一个想法,公主和季青珣一起回了府,还留他住下,又一道用膳,如今这副打扮出现在他面前,该是习惯了在季青珣的存在,可见二人从前有多亲近。
再思及那老军医的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李持月就更不痛快了,怎么没人告诉她季青珣也过来了。
在她的吩咐下,菜肴很快端了上来,三个人沉着脸落了座,谁都笑不出来。
“动筷吧。”她干巴巴地说道。
李持月来之前,两个男人已经暗自打过一回擂台了,如今在饭桌上连眼神都没碰到一起,也算相安无事。
席间任谁都能觉察出气氛怪异,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算响亮的,秋祝和春信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办。
李持月觉得该有一个人来热闹一下气氛,往左看,季青珣面比寒山,生人勿近;右看,上官峤如修闭口禅。
“秋祝,解意去哪儿了?”李持月想听几句俏皮话了。
秋祝回道:“解意今日是等着公主回来了,一直就在院子里等公主沐浴更衣,结果知道公主要来芙蓉厅和上官先生用饭,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原来自解意从季青珣手里救下秦殊意的命,又将救母的银子给他,秦殊意感怀在心,多番感谢,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识了。
解意见公主没空见他,就找秦殊意去了。
李持月连解意这个开心果也找不了,叹气道:“让人去找找,知道没事就行。”
“是。”
上官峤听了秋祝的话后,就知道公主原是只留了自己用膳,这季青珣是不请自来的,心中稍稍快意了些。
季青珣八风不动,将一枚汤浴绣丸舀到李持月的碗中。
“你向来喜欢吃这个丸子,这几日在贡院都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一圈了,如今可算是回来了,我瞧着你多吃点才放心。”他不知怎的,突然就絮叨了起来。
李持月不敢动那丸子,又不能对季青珣太冷脸,只能说:“不用给我夹,你自己吃自己的就是。”
“贡院之中你尚知道心疼我,惦记着悄悄给我带热乎的吃食,难道我就不能对你好了吗?”
季青珣说到旁若无人时,手按在她的唇角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离开了,像是擦走了点汤汁。
李持月赶紧捂住了那个地方,快速看了上官峤一眼。
转过头冲季青珣拧起眉:“吃饭就是吃饭,不许这样没有规矩动手动脚的,本宫的老师在这儿呢!”
上官峤在看着呢,季青珣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青珣牵起唇角,李持月立刻觉得自己的话不对。
不是!没人看着也不能这样!
不是不是!刚刚那句话听着怎么像小夫妻在长辈面前不守规矩的意思?
该死的季青珣!
李持月只觉得自己说什么话都会产生歧义,忙摸起筷子快速给上官峤夹了一筷子乳酿鱼。
“老师,您尝尝这府里厨子的手艺。”夹完了菜还冲他笑得灿烂。
上官峤一定能看穿季青珣的诡计,知道她的为难之处的……吧?
见李持月给上官峤夹菜,季青珣竟也不恼,低头笑了笑,柔声说道:“都听你的。”
上官峤看出了李持月的为难,也知道季青珣只怕是故意挑拨他们的。
他吃下那块鱼肉,说道:“很好吃,”
李持月稍稍放心了些,随即更不想再给季青珣说话的机会,就顺势和上官峤说起了乡试中的事情。
上官峤却道:“说起来你想的糊名法确实是好,之后季郎君提的几条对策,我听了也觉得好,看来季郎君虽惹了麻烦,但也不是一件好事没做。”
他的养气功夫再好,到底也是男人,气性已经被激起来了。
季青珣给李持月剥虾的动作一顿,说道:“我陪她这么多年了,提过的对策又何止这几条,公主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说来可笑,外头只道我是个吹枕边风的,实在无稽,但即便是吹枕边风,也是有些利国利民的事的,我受点指摘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那日你塞到公主手里的纸,她还以为废纸给丢了,第二日我们在学钧书院里见面就说了这件事,也多谢你提点,公主只说周绍罢了不必顾忌着她,如今我与公主是再不会生嫌隙了。”
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李持月插不进话,直接听傻在了原地。
他们怎么就突然剑拔弩张了起来?
李持月瞧着两人真有点陌生,什么殿试三甲起居郎,什么卧薪尝胆在世越王,都烟消云散了,只知道说些争风吃醋的话,真是让她见了世面。
所以一家之主在看到后宅争宠时,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吗?
李持月不知道要怎么打断他们的唇枪舌剑,在这样说下去,她都要担心两个人掀桌子了,幸而秋祝进来解救了局面。
“公主,解意回来了,如今就在厅外。”
“啊……那个,赶紧让他进来,说几句吧。”虽然李持月也不知道让他说什么。
第66章
解意很快就进来了。
李持月问他:“到哪儿浑玩去了, 我回府了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
知道公主派人找他去了,解意哪能不开心啊,就是一抬眼又看到了季青珣, 觉得讨厌得很。
怎么公主没处置就算了,怎么还任这个人跟回来了。
但现在不是管季青珣的时候, 他在李持月面前矮下身子,声如蜜糖:“早知道公主急着见奴婢, 奴婢就守在院子里, 一步都不走了。”
李持月摸摸他的脑袋:“到底是哪儿这么好玩,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季青珣和上官峤的“战事”已歇,静静听主仆二人闲话。
解意有点不好意思了,“奴婢先前是去看了洛无疾的弟弟了,那孩子现在挺好的, 每天都能下地跑一会儿, 可爱得很,给诊脉的大夫说大好了。”
解意还挺喜欢跟小孩子玩的, 宫里没有什么天真的小孩。
然后他又说:“大夫还说秦殊意的阿娘病势有些凶险,奴婢见公主有事要见上官先生, 就往秦殊意家中去, 想看看情况,半道听闻公主在找奴婢, 这就赶紧跑回来了。”
两个大佛杵这儿,李持月不想谈什么秦殊意,只问:“那洛无疾如今功夫如何,本宫还一直没有考校过呢。”
“他可刻苦啦, 除了睡就是跟师傅对招,师傅都让他熬瘦了, 现在人跑起来跟风一样,跑树比猴子还快,长高了一点,不过人还是窄,
中郎将说这样的身形跑得才是快呢,知情也指教过他几招,看起来很满意。”
解意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停,李持月将一碗汤端给他。
她点头道:“能让知情满意,听起来是个好苗子。”
“那小子当初还喊过我一声干爹,说来我也应担起责任,指教他几招。”
季青珣不声不响地降下惊雷。
李持月悚然一惊:“他何时叫过你干爹?”
真要有此事,她定要拿洛无疾是问。
季青珣从上官峤铁青的脸上收回目光,漫声道:“看来是我记错了,不过那洛无疾既然让公主如此上心,我也想尽尽本分。”
李持月只觉得季青珣不安好心。
难道他还想从自己手里抢人不成?
不过以洛无疾如今的本事,他大概还看不上。
但经过明润楼之事,李持月后来听知情说,季青珣武功绝不在他之下,也让她有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