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用任何一人。
阮辽慢慢垂下手，指节落在玉质温润的天演盘上，有些出神。
他寻了这许多年，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至于她对谁一见倾心的戏码，他不介意是自己算错。
*
出了追月楼后，楚真真长出一口气来。
她刚才之所以没被阮辽发现，是因为她临时求助了天道，把自己的神魂存在暂时屏蔽掉了。
阮辽一生擅算，只有关于天道的东西，他很难感知，也很难计算。
楚真真在脑内和刚被自己喊出来的天道对话：“我感觉阮辽唯一算不出来的东西，就只有你这老头了。”
天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在楚真真脑中响起：“也不是。他有天演盘这等宝物，偶尔能算个天道谕什么的，我有时候也瞒不住他。”
楚真真“唔”了一声，道：“你说，他会不会算出来我是假死的？”
天道：“怎么可能？那小子被你这种人教出来，暂时没有这等本事。”
楚真真额上青筋跳了跳：“狗天道，我劝你嘴不要太贱。不然下次你给我发的任务，我死都不会做了。”
天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又道：“不会有任务了，我保证阮辽是你最后一个任务。”
楚真真漂亮的眼眸弯起来，心情颇好地问：“当真？狗天道你别骗我。”
天道哈哈一笑：“我多少岁的人了，还会骗你这小丫头片子不成。”
楚真真冷哼：“你最好是。”
少女把玩了一下颊侧的头发，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对了狗天道，我可以求助你多少次？”
天道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你不过就是在九方界里度个假，过个几百日就走了，生活无风无浪，整天麻烦老人家干什么？”
楚真真无语片刻，道：“我看阮辽还一副不死心的样子，我怕他算到我神魂位置，跟我来上一出狗血纠缠的虐恋可怎么办啊。”
天道：“……楚真真你撒泡尿照照镜子行不行——算了你别照，算我求你。”
楚真真已经在储物戒中掏出灵镜，颇为自得地理了理头发，然后满意地收好镜子。
她道：“越照镜子，我就越觉得他会对我恋恋不舍，难以忘怀。所以你可以帮我几次？”
天道：“三次。事不过三，你已经用了一次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反正阮辽应该也不会再黑化了，你和他叙叙旧也无所谓。”
楚真真翻了个白眼，没有再理天道。
还叙叙旧，开什么狗玩笑。
不说阮辽曾经对她如此依赖，就凭她这张艳光四射的脸，都很难保证阮辽会不会再次爱上她。
万一就是这么巧，触发了什么东西让阮辽黑化了呢？
她才不想赌。
楚真真略略思索片刻，脚步很快便转向东边的一个九方集市。
九方集市是在每个仙城都会开设的集市，换算到她生活过的现代，大概就是一个连锁超市，还是超级知名的那种品牌。
她现在要去买点东西易容一下，伪装好自己的身份。
至少不能看上去是楚真真，毕竟楚真真两百年前就死掉了。
虽然这东西对阮辽来说感觉没什么用，但是聊胜于无吧，说不定有用呢。
楚真真如此想着，很快便走入了集市。
九方集市一贯是热闹的，此时刚开市，不少修士熙熙攘攘地赶来，各个摊位上人头攒动，全都挤满了人。
楚真真在两百年前，也常常光顾九方集市。
九方集市分区域，不同的商品在不同的位置，修士们采买都井然有序，所以尽管人多，也并没有过于拥挤的状况发生。
楚真真一进入集市，便发现自己在脂粉区。脂粉区的东西虽然也可以用来易容，但作为一个修士，易容手段当然不是凡人的涂抹刻画。
她看了看区域指引，发现有易容灵器的区域在很远的地方。
楚真真想都没想，直接在脂粉区先逛起来。
反正易容的事暂时不着急，她又不是什么名人，这张脸也不是人人都认得。
于是楚真真摘下面纱和帽子，开始在集市小贩的推荐下对着铜镜试各种唇脂和水粉。
过了一会，楚真真又去隔壁摸香粉。
她眼尖，很快看见摊上有一个缀明珠的雕镂盒子，瞧着比旁的香粉包装都要精美漂亮，楚真真只看了一眼，便目不转睛。
她伸手去拿。
手摸到盒子的一瞬间，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也搭了上来。
楚真真抬头，然后表情倏地僵住。
……挺巧的么这不是，居然遇到了上辈子的熟人。
作者有话说：
真真：flag拉满（微笑）
第4章 叶师姐
◎我们整个师门都靠你养活了。◎
楚真真盯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打个招呼。
须臾，楚真真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哈哈，这盒香粉就让给你了。”
她缓缓地抽回手，手掌却在抽回来的半道上被那只纤白的手按住了。
一道微凉的女声响起来：“楚真真。”
咬字极清晰，显然是确切地认出了她的身份。
楚真真只得抬起头与来人对视。
入目的是一张冷艳的女子脸孔。眉如远山，唇若丹砂，原是极好看的样貌，却因为挺直的鼻峰和微微上挑的凤眼而显得冷淡，无端让人心生疏离。
女子就这样眼神淡淡地看着楚真真，一句话也不多说，仿佛是无声的审判。
楚真真知道这人话少，如果自己不说话，她俩能僵持到天荒地老。
故而楚真真硬着头皮出声道：“叶师姐，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寻个说话的地儿，再慢慢说？”
听到这声“师姐”，叶佩钰的眸光微微一动，而后颔首，算是同意。
于是楚真真拉着她先到集市的灵器区买了易容的灵器，然后出了集市。
她东张西望地寻了半天，无头苍蝇似的带叶佩钰在街上逛了一圈，最后尴尬地停在一个卖冰酪的摊子前，买了两碗冰酪，递一碗给叶佩钰。
楚真真捧着冰酪的瓷碗，单手拈着一根匙，搅了两下。
掌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突然有片刻恍惚。
遥想她刚穿越到修仙界的时候，在一开始的日子里，是并没有狗天道这个万恶的存在的。
就跟所有平平无奇的穿越者一样，年仅17岁的楚真真魂穿到了九方界的17岁楚真真身上，拜入一个修仙门派，开始了她的修真生涯。
她拜的门派叫灵玑派，是个有点底蕴但不多的无名小派。师父是灵玑派二长老丹淳，门下一共四个弟子，楚真真居三。
而叶佩钰就是和她同门的二师姐。
灵玑派二长老丹淳修的是如意道，提倡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所以他门下的门风很是散漫，除了每日必要的筑基功夫之外，并不对他们强求更多课业。所以他们四个弟子经常有时间跑下山玩。
自己从前和师姐下山时，也常常先买一碗冰酪，在落霞漫天的镇子上边走边吃。
楚真真低头吃了一口冰酪，忍不住说道：“这冰酪比我们从前吃的，要甜许多。”
同时响起的还有叶佩钰的声音：“这两百年，你偷跑去了哪里？”
楚真真吃冰酪的动作顿了顿，舀冰酪的匙在瓷碗边缘撞出清脆之声。
她斟酌片刻，道：“师姐，这事情我真不好解释。总之大概就是，我因为一些难言之隐，需要隐居闭关两百年，才能出世。”
叶佩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冰酪，没说话。
楚真真也不管她说不说话，又道：“总之我是很想你的啦师姐，不是故意丢下师门跑走的。”
正埋头吃冰酪的叶佩钰抬头看她一眼，声音淡淡道：“十有八九是玩了两百年男人，才舍得回来。”
楚真真一愣，随即眉头狠狠一跳：“说什么呢师姐，我是这等色.欲熏心之人吗？”
叶佩钰慢悠悠地将一勺冰酪送入口里，模样依旧淡然。
“从前师父让你闭关三月，你为了看美少年，一个月里，有四周都要偷跑下山去花楼摸小倌，还将其称为续命。”
楚真真：“……”
她师姐只有在说这种事的时候，才会变得多话起来。
楚真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耕耘太久，于是非常明智地选择不再说话。
想到自己的假期暂时还没有着落，楚真真只稍作思索，就作出了跟师姐混的决定。
反正从前她们的关系也是顶顶好的，相信师姐一定会带她在九方界里玩得风生水起吧。
吃完了冰酪，楚真真才开口问道：“师姐，这两百年间，师兄师弟们都还好吧？你如今还在派里么？”
叶佩钰道：“都好。灵玑派没有散，师兄师弟和我，都在派里。”
楚真真抬头望了眼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确认此处是一个繁华的仙城主城之后，疑惑问道：“那为什么师姐在这城里？是门派里出了什么委托吗，要千里迢迢奔赴到仙城里头做？”
要知道，灵玑派所在的地界是一方鸟不拉屎的山林，和四方仙城都不接壤，附近最繁华的修士聚居地也只是一方小镇而已。
叶佩钰闻言，微冷的神色滞了一滞。
她道：“真真，这两百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楚真真点头。她知道，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从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叶佩钰：“你走后之后的一百年，仙魔大战爆发。彼时九方界大乱，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战争惨烈，四位仙君陨落了两位，魔修在仙城之内肆虐，九方界岌岌可危。”
楚真真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后五十年，新继任的天演仙君将魔尊镇压在魍魉塔下，九方界重归太平。四方仙城重建，因为战争离乱的缘故，许多破败的小门小派都自愿归属到了天演仙君的天玄门中。”
叶佩钰瞥了眼四周，平平道：“你看如今城内这么多人就知道，多了不少原本不隶属于仙城主城的修士。”
楚真真沉默了片刻。确实，从前的仙城主城并没有这么多修士，修真门派大多都散落在九方界中的各个地方，而不是全都聚居在仙君脚下。
楚真真和叶佩钰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带路的人也从楚真真变成了叶佩钰。
修士的脚程很快，她们一路行来，身旁的街景如梭般后退，喧闹的人声也渐褪，周遭显然安静了许多。
楚真真没头没脑地跟着叶佩钰走到这里，原本絮絮叨叨的嘴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和师姐走到的这处，是和街上全然不同的景象。
仙城繁华，城中铺地的都是灵石，石面平滑光亮、纹路舒展，日光折射上去，会生发出熠熠的辉光。踏足其上，如步光河。
所以天演仙君脚下这座主城的名字叫做“华光河”。
而楚真真站在光滑地砖的边缘，半只脚踩在不反光的另一片地面上。
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的路都没有熠熠的光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润泽的莹白。
楚真真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家师姐。
她问：“师姐，这里铺地的材料是……灵玉吗？”
叶佩钰眉峰微微挑了一挑，道：“是。”
她说完，伸臂去拉楚真真，径直把楚真真拉到了莹白的灵玉地面上。
踩上灵玉的那一刻，楚真真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身为任务者，吃喝玩乐的花销都由天道支付，原本也自诩富裕。
然而在看到这片灵玉的时候，楚真真第一次承认，她真的是鼠目寸光，也真的太信任天道的素质了。
九方界的灵玉储备都丰沛到可以用来铺地板了，天道这畜生还框她说灵玉这东西一玉难求，这么多年来一颗玉都没舍得给过她！
楚真真酸溜溜地走在灵玉地面上，眼睛都快黏在了地上。
灵玉真的好漂亮，而且里头显然灵气满溢，她漫步其上，都能感到丹田无时无刻不在被玉的灵气温养着。
修士只要走上这片地方，就跟上了蒸笼的包子一样，会被水汽一点点蒸得白胖圆润。
楚真真感受着经脉中被无形梳理的灵气，只觉周身通畅，恨不得一辈子待在这儿不走了。
前方，叶佩钰的足步顿了顿。
模样冷艳的女子转过身来，一贯淡漠的眼底似有不明的情绪暗自流转。
她道：“真真，和师姐回门派吧？”
楚真真蓦然回神。她望着叶佩钰的模样，心脏漏跳一拍，而后心底漫开无限的绵软。
她初到修真界时，惶然无措，是师门收留了她，也是师兄师姐无条件包容了她。
在灵玑派的日子很好，那是她一生中，包括在现代都难有的快活时日。
几乎没有过多思考，楚真真便脱口而出应道：“好。”
叶佩钰笑起来。楚真真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松了一松，而后更紧地抓住了她。
叶佩钰道：“走吧真真，先回去见师父。”
楚真真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在前方林立的房屋建筑上。
这里沿路的房屋也和城中大有不同。
雪墙金瓦，每间屋子都筑得精致华美，一条条屋檐沿街缀连起来，串成错落有致的山峦形状，望之如琼楼玉宇，只差一点云雾，就足以被称作仙界。
这里好看得不似凡间，手笔也极大，不知是什么地方。
联想到叶佩钰说的见师父，楚真真不由得被自己心中的猜想狠狠震撼了一下。
她步伐轻轻地跟着叶佩钰走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灵玑派，是不是趁这两百年间发迹了？”
叶佩钰古怪地看她一眼，“没有。”
楚真真：“？”
楚真真：“师姐，你不是说带我去见师父吗。”
叶佩钰说：“对。师父就在这里。”
楚真真沉默了片刻，又问：“师父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我们灵玑派小门小派，明明坐落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叶佩钰又看了一眼楚真真。
对上师姐冰冷的眼神时，楚真真总觉得师姐的眼里写满了“傻子”两个字。
叶佩钰带着楚真真穿过一面鎏金朱门，又左拐八拐，途径各种仙宫玉阙似的建筑，最后来到一栋修长如竹的楼前。
一路走来，楚真真才发现自己的愚昧无知。
她一开始所见的沿街建筑不过是冰山一角，慢慢走来，会发现这里头简直跟皇城一样，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简直就是修真界高配版皇宫plus。
而眼前这座楼在奢丽的皇城景象之中，就略显得朴素了一些。
楼身通体光洁，宛如竹节一般一层一层高拔，抬眼望去，尽头直入云霄。
细看之下，能发现楼身表面呈半镂空状，清浅的光泽流转在楼体之上，勾勒出九界八荒的版图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