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所通往的，是一间和秘道本身一样黝黑昏沉的暗室。四壁皆是棕黑，隐约能瞧见其上刻着繁复诡谲的浮雕纹路。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总会让人无端感到一些不安。
宁听的清脆嗓音响起：“你既然知道念力，我也不和你卖关子。等会我启阵的时候，你闭眼，操纵你的念力，点燃阵心就行。”
楚真真：“……我不会用念力，况且我也不知道你的阵心在哪。”
“这玩意不用教，你也不需要知道阵心在哪。反正你就闭上眼，试一次，你就知道了。”宁听的话音十分敷衍。
她大概是一边回答，一边在捣鼓着什么东西，手里叮叮当当的响。
楚真真还想说什么，就见宁听的方向突然光芒大作。
周围顿时竖起细密连绵的淡绿色网结，一个个排列成圈，密密麻麻地绕在楚真真身侧。
一股奇异的束缚感漫上心头。与此同时，宁听的声音显得飘渺：“你一个火灵根，用念力点燃很容易的。自己摸索一下，我先记录一下阵法反应哈。”
说完，宁听身上的光彻底熄灭。
暗室重归寂静，楚真真还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僵着脸，朝旁边摸了一把。
还好，明小任务还在。
不过他状态应该不太正常，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四面一片漆黑，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楚真真干脆闭上了眼，决定冷静思考一下当前处境。
只是才闭上眼睛，她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个人影，雪白色，身形颀长。
楚真真猛地睁开眼，隐没在黑暗中的神色有些惊恐。
……一闭眼就看到白衣人，又是在这种封闭环境里，让人很难不相信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像是有某种感应，宁听突然“啧”了一声。
“什么东西，谁给你下的虚魇术？烦死了。”
随着宁听的出声，楚真真喉头一松，顿时发觉自己可以说话了。
趁着这个当儿，她连忙问道：“虚魇术是什么？”
宁听很不耐烦地回道：“就是一种没什么用的幻术，下在人身上，能产生与另一个人的相关的梦境，一般都是那些发情小妖怪求偶用的。”
“看不出来，你平时还和妖怪打交道。”
宁听轻嗤一声，“名门正道，也没多干净。”
楚真真倒不关心天玄门风评，她问：“这个虚什么术，除了做梦，对我没影响吧？”
宁听：“对你没影响，但是影响我试阵。哎，真的烦。”
黑暗中，少女一扬手，将一颗半通透的珠子扔在楚真真脸上。
珠子一触到脸颊，便如烟雾般消散。
“行了，你继续。”
楚真真依言闭眼。这次闭上眼睛，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影了。
她回想起之前阮辽所提及的东西。念力，产生于人的欲求，作用在他人身上。
楚真真回想到这里，又想到宁听的要求是点燃阵心，表情有些麻木。
只能作用在别人身上，那她点燃个屁的阵心啊！！！
闭上眼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楚真真忽然发现自己闭着眼也可以看到些东西。
比如……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些火光像萤火虫一样，散乱地在半空中抖动着，时而散落时而聚拢，毫无规律可言。
……人的欲求，能够形成实质的能量。
楚真真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她努力地盯着“视线”里的火光，试图影响它们。
一刻钟过去，就在楚真真将要泄气时，杂乱无章的火光突然开始聚拢。
千百点火光汇合时，原本微小不足称道的光点，骤然成为了一束火焰。
一束小小的、摇曳的火焰。
楚真真死死盯着那束火焰，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哪根神经一松，这火就又散成一堆小星点了。
她一边用心神维持着火焰，一边怨气十足地想——她一个火灵根，平常捏个火完全就是信手拈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尽管这样想着，但当火焰真正在眼前依照自己的心神而挪动的时候，楚真真仍然感到有些恍惚。
她很久没有这样奇异的感受。
全神贯注地令火焰汇集起来，按照既定的轨迹移动。
这让楚真真想起，自己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常常在口中念叨的如意道。
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堪堪被控制的火焰就猛然朝旁边一歪，十分狂乱地扭动起来。
这一扭，焰光便迅疾地舔上了一旁的木架子。
楚真真眼眸瞪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身为一个化神火灵根，只要她想，随手便能掐熄一束火。
然而当楚真真手掌触及火焰之时，火焰非但没有熄灭的趋势，光亮还更盛了几分。
并且，火也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烧上木架子。火苗纤长，在架上投下明亮摇晃的光。光影幢幢下，火苗居然径直穿过了木架子。
宁听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念力召出来的东西，都没办法和物事直接碰触。除了同样附着了念力的东西，比如这个阵的阵心，再比如人。”
楚真真正在努力地凝聚心神，操纵着在木架前后乱晃的火焰。
等到火焰重归平稳后，楚真真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念力只能对念力起作用？”
黑暗中，传来一声脆响，应该是宁听打了个响指。
“没错。那些所谓念力只能作用于人的说法，是因为外面的蠢货找不到附着念力的东西啊。”
楚真真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反驳：“这个说法是仙君告诉我的。”
“哦，那说明仙君也是蠢货啊。”
楚真真：“……”
她想要反驳一下，但又没找到说辞。
沉默了片刻，楚真真决定转移话题。
“大阵法师，你的阵心在哪？不告诉我阵心，我怎么点燃啊。”
一片寂静。
楚真真又喊：“喂？宁听？”
回应她的，是少女的一声轻哼。
“你们化神期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找啊。”
宁听说完，顿了顿又道：“烦死了，阵心不就在你旁边吗？找半天，丢死人。”
楚真真用火苗朝周遭一照。上下前后左右，除了一个神智恍惚的明小少爷之外，没有第二样东西。
环视一圈后，楚真真的目光凝在明秋色身上。
而后，悬在半空中的火苗晃晃悠悠地朝明小少爷奔去。
哗啦——
明秋色的头发顿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四周突然明亮起来。
光亮到来的同时，暗室中响起“啪啪啪”的掌声。
宁听站在暗室中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聪明，聪明啊化神期！”
“烧得这么果断，你真想救他啊？”
楚真真面无表情地看她：“你的新阵，就是一个破烂照明用的？”
先前排列在她身侧的网结，在楚真真纵火烧上明秋色头发之后全都在一瞬间窜上房顶，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整个顶板，发出雪亮的白光。
宁听还在笑：“哈哈哈哈哈……什么破烂照明，照得这么亮的阵，你见过几个？”
楚真真：“……”
尹小师弟的这个道侣，是有点不正常在身上的。
一个照明阵，到底为什么要找人来试啊？
作者有话说：
复健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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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视凡
◎你贪看旁人，想来也不愿见我。◎
不过很快, 楚真真就觉得宁听是个实在人。
在照明阵启动之后，明秋色果真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在异常明亮的白色光芒中，明秋色缓缓眨动眼睫, 漆瞳里带着些许惘然。
他先是偏头，瞧了眼神色关切的楚真真，而后目光落在宁听身上。
少年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你……是妖。”
宁听闻言，反而笑得更加明媚。她眼眸弯弯，神色显得有些妩媚：“什么妖？我可不是妖，我是明明白白的人。”
明秋色盯着她, 眼神显得有些可怖：“我五岁便除妖, 遇过的大妖小妖不计其数，还从没见过妖气浓郁得像你这样的。”
楚真真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说实话，她在进入这所谓的暗室之前, 便觉察到似有若无的妖气。但和宁听交涉的途中, 她反而没有察觉到分毫妖的气味。
如今明秋色却说, 宁听妖气浓郁？
明秋色仍旧盯着宁听, 他声音缓缓：“我自幼就要嗅着各种物件, 辨别其上是否有妖气残留……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即使你不是妖，也离妖身仅有一线之隔。”
宁听脸上的笑敛了起来。顶板上的白光似乎微弱几分，有几束光亮骤然熄灭。
她一步步走近明秋色，手足上的金铃叮当作响。
“一线之隔, 也是极大的差异。我知道你，明氏遗孤。原本还当你多厉害呢, 今日一见，也不过只是个人与妖都分不清的孽种罢了。”
宁听挑着唇, 语声恶劣：“这样的家族, 还是早点灭门的好。”
明秋色神情霎时变了。他腰间剑嗡嗡震动起来, 右手霍然抽剑出鞘。
剑锋暴露的一刹，楚真真按住了他的剑。
她颇为头疼地将明秋色的剑往鞘中收：“别冲动少爷，你就算把她打死也无济于事。”
楚真真一边劝导明秋色，一边暗想：这宁听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这么爱刺激明小少爷做什么。
明秋色似乎被她说动，手中的剑不再往外拔。
只是楚真真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她按着的那只手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而宁听已经到了明秋色面前。
她的身量分明比明秋色低，却无端有种居高临下的态势：“我用的不过是念力罢了，人人皆有的力量。只要把握好分寸尺度，便永远是念力，永远不会沦为低等的妖力。”
因着顶板几束光亮熄灭的缘故，宁听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露出来的另半张脸瞧着有些阴森。
室内一时寂静。
明秋色没有说话。少年黑沉的眼一瞬不动地盯着宁听，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东西。
半晌，他声音低哑地问：“你如何保证，自己的欲求永远不会溢出，能力永远不会变质？”
宁听突然哼笑一声。她收回目光，几步走回自己原先所在的木架子前，重新摆弄起上面的小玩意来。
“比起盘问我，不如你自己先说说，你又如何保证你永远秉承祖训，不会在世道的磋磨中放弃除魔卫道的道心？”
明秋色眉头微皱：“这是我自幼便秉承的东西，何须向外人保证？”
宁听冷笑：“那我又凭什么和你保证？”
明秋色不说话了。
趁着这个空当，楚真真立刻把话头截住，十分谦虚地开始请教宁听关于念力的事情。
一炷香后，楚真真带着明秋色离开了暗室。
有关念力的概念并不难理解，简单来说，念力就是一种心念驱动的能量，是一种让人能够“心想事成”的力量。
欲求越深重，念力便越强大。但相对应的，调动念力的难度就越高。
念力越深重，越难调动，就越渴求使用念力；越渴求使用念力，念力越强大，调动念力的难度也就越高。
由于有了这样的限制，在大部分情况下，念力就只能做到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像楚真真那样，生个火什么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当念力强盛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承载念力的身体就会开始发生质的变化，逐渐向妖的身体趋近。
宁听的声音，一点点环绕在楚真真的耳边。
“只有当身体趋近妖的时候，念力的强大之处才能初步展现。”
“换句话说，念力和妖力是同源的东西。我把身体控制在人和妖的界限之间，就可以依靠念力做到很多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楚真真越想，越觉得心惊。
念力和妖力同源？
脑中忽而浮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楚真真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她正想要认真思考一会儿，身旁的明秋色却忽而开了口。
少年看着楚真真，唇瓣紧抿，表情有些僵硬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帮我涤脉？”
楚真真讶异地看向他。
这是她接下这个任务以来的第一次，明小少爷主动向她求助。
她有点儿意外，又有点隐秘的欣喜：“涤脉？现在就行。”
楚真真抬手按上明秋色的肩头，刚想要进行涤脉，却猛地想起来，自己之前买的涤脉丹还落在阮辽房里。
按在明秋色肩头的手顿住。楚真真沉默片刻，说道：“……我们先去买瓶涤脉丹。”
鉴于天道的硬性要求，从今天开始，她不能再回去见阮辽了。
说实话，和阮辽的约定还有两天。只要再回去住两天，就可以让阮辽解开明秋色身上的剑气。
偏偏天道这老不死的心急如焚，要她不能再有片刻耽误。
楚真真在心里咒骂了一顿天道之后，又暗自心痛扼腕。
……算了，明小少爷身上的剑气，她另寻办法。
*
从日暮到夜深，某一方院落之中，始终有一道霜色身影定定立在院门。
这一日，原本应该算是愉悦的一日。
自重逢以来，阮辽学会了等待。不再是两百年间漫无止境、望风扑影的等待，而是怀着发热的焦灼，渴求而期盼的等待。
他不似从前那样，刻意掩藏身份。
这一日，全城都知道仙君视凡。修士们大喜过望，玉马街道上排成长龙，个个摩肩接踵，只为得仙君一句指点。
修士对他极为仰慕追捧，置身于众多的敬仰与赞誉之中，阮辽有几瞬的恍惚。
仿佛他真的是那样一个世外的人，纤尘不染。
真真所希冀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他。
直到日暮降临、烛影昏昏之际，他才终于被胸口漫溢的酸胀唤回现世。
离真真惯常归家的时辰已经过去许久，她仍旧没有回来。
是什么事情，让她迟迟不归？
师门的任务吗？不对。师门不会强留她。
是玩得太开心，误了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