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调着,仿佛区区一块桂花糕,就能把她先前受的苦头一笔勾销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瞥见他沾了面粉的袖口,以及落了灰尘的衣摆,最后放在那破了一个小口的指尖。
“您可曾假戏真做?”她忽而抬眸,“可曾动情?”
他眼中微光躲闪,唇部艰涩地抿着,又未答话,只是手中白软的糕点又陷深了指印。
她收回了眸,自个儿想着,曾经的那些点心,兴许他也是做着逗她的,毕竟当时只她一个未辟谷,兴许他当初尚还对她寄予厚望,未曾料到她割不了情,未曾料到——她死而复生。
桂花糕要凉了,师尊的手举久了,该累了,谢淮清又开始像从前一样,忍不住心疼他。
她张开了唇,似要准备将糕点咬下,忽然,门外的高墙裂开了道缝。
墙面层层坍塌,逐渐露出真容,年轻的魔侍手中魔气未消,一脸茫然,不过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他嫉妒心起,迅速切换成了怒容。
“尊主!有毒!”
下一瞬,他的神情就化成了惊恐。
“嘣!”
血液爆破,黑衣魔侍只来得及看见一双森寒的眼,便迅速化成血浆,飞溅渗透进断裂的墙头,谢淮清紧紧攥住林秀的腕,腰也未放过,不让他转身。
她紧追着他明显慌乱的眼神,卷进一朵沾了蜜的桂花,在舌尖嚼着,咽着——是苦的。
刹那间,高墙层层筑起,较之前更为密不透光,阴风吹灭室内烛火,明珠碎裂,他们被藏在了见不得光的阴暗里,只她眉眼灼灼。
她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咬下桂花糕,米团子里的甜浓到腻味,依旧冲不掉舌尖的苦。
他的腰被她按着扯近,手腕掐出了血痕,一道一道的,她无声地凝着他,仿佛口中咬的不是桂花糕,而是他。
魔气震荡,一股脑儿灌入他的身体,横冲直撞,半截仙骨摇摇欲坠,欲碎未碎。
他的身体不住地痉挛抽动,手抖得要死,下巴像是寻求抚慰一样蹭她的脸颊,手指挣扎着,似要触摸她的皮肤。
她咬下最后一口,将嘴角的那丝糖屑也舔了个干净,但她还觉不够,她的齿间研磨着他的伤口,揭开他的粉痕,吮吸着他的血。
咬得模糊,咬得狰狞,咬得让他再也不敢。
魔气停止了灌入,他身体瘫软得一碰就倒,谢淮清放下他的手,指尖点了点他的脖子,原本隐去的链条又现了身影,她舔舐着嘴角的血渍,凉薄地说:“师尊,您太贪心了。”
他的身体怎可能消化得这般多的魔气。
桂花糕带着瓷盘摔落在地,摔成了烂泥,林秀被拖扯回了床上,锁链就拴在床脚,他身上的痉挛渐渐平缓,除却胸口大幅度起伏,眼神空洞地眨着。
他粗喘着气,注意到旁边的人似乎要走了,双眼又慌忙聚焦,颤抖着手从床上爬起,他神态仓皇,好不容易纳入的魔气,一缕一缕地消散。
身体落空,他摔下了床,眼前的门一开一合,在逐渐失焦的视线中,再未开过。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碰到了摔成烂泥的桂花糕。
都失败了。
作者有话说:
不敢拖了,先把这一段放出来,断在这个节点也还行感谢在2022-11-23 14:23:40~2022-11-25 22:1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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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问道(完)◎
大殿里的扇子还静躺着, 一只素白的手将它拾起,展开,扇子掉了几块碎片, 像是油尽灯枯的落叶。
她叹了一声,目光抚摸过左腕上凸起的纹路, 停了又停,手不过稍稍用力, 折扇便彻底废了。
大殿外, 由远至近,一道道黑影接踵而至, 重重叠叠,人头攒动, 各色妖异的面庞仰着头,渴慕地望着门口。
单薄的月光穿透魔殿的云层,淡淡地打在巍峨的大门内。
那一身清寂的红衣悠悠回转, 手中碎屑随风流泻, 不悔剑重现掌中,她微眯着眼, 望着天边浓厚的黑云,道:“天机门。”
声音冷峻寂寒, 迅速传遍魔域各处。
古战场战事未结,却见魔修像是逃窜的样子, 数量竟急剧减少, 俞子顾便觉不对。
那毫无心智的魔修怎会知道逃?
难不成是师妹想开了?
他心头暗暗泛起欣喜,若师妹想开了, 三界便又能安稳一阵子, 他与妻儿也好重新过上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不多时, 门内镇守的弟子便传来急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俞子顾拈下音讯,只听——天机门,被屠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脸色大变,仓皇砍下几个魔修的头颅,带着众弟子匆匆赶往天机门,御剑时差点站不稳。
掌门和长老都在,他们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被屠了呢?
可他赶到时,只看到——满目的红。
天机门外血流成河,残肢断骸铺满了地,红幡招动,晃出了苍凉的喜色。
黑压压的魔修占据了山门,反客为主,嬉笑地看着他们。那些眼熟的师弟们如傀儡一般面如死灰,胸口血淋淋的,像破布一样,空荡荡地悬在半空。
“谢淮清!”俞子顾忍住即将夺眶的泪水,举起剑,“我要杀了你!”
黑气刹那席卷,卷折了他手中的剑,卷开了跟在他身后的师弟们,将他带到了轻云殿。
这儿,早就成了魔窟。
他直接被摔在地上,红衣女子单手撑着下巴,神情冷然地看着他。
两侧,锁链穿透掌门和五位长老的琵琶骨,将他们困在系着红结的高椅上。
他们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口中愤愤质问。
俞子顾不得不承认,他当初确实是看错了人。
他万万不该…万万不该在拜师大典上为她求情,万不该在掌门长老面前替她说好话。
事到如今,他曾经为她做过的一切事情,都像根讽刺的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谁曾想,她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谢淮清倾了倾身,对他愤怒无动于衷,神情更接近好奇:“你恨吗?”
“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叫我如何不恨?谢淮清,我天机门究竟哪里得罪了你?我师尊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他说着说着,不觉红了眼眶。
恨极了。
“你们未曾得罪我。”她抚摸着腕上烙印,语气漠然,嘴角却有笑意,“毕竟我都已经还手了。”
“你!”他倾尽丹田,灵气化剑,似要与她同归于尽,可偏偏,在剑锋即将破障时,停在了云镜前。
云镜里,是他妻儿的面容。
谢淮清并未对他做出任何防范,或者说,压根不放在眼里。
只是云镜里的画面再次变幻,他师弟师妹们的脸,历历清晰。
他们还有可能活下去。
俞子顾双目狰狞,手臂青筋暴起,可他,却无能为力。
“哗啦” ,长剑坠落在地,转眼消散,他的膝盖重重跪下,鬓发颓然。
“你要如何——”
谢淮清站起了身,缓步踏至他身侧,淡淡道:“证婚。”
证何人的婚?
门外群魔乱舞,唢呐狂响,猩红的绸缎缠满山门,不似喜事,倒像鬼哭。
其他宗派亦未幸免,通通被血洗,活着的人,皆被造成了毫无思想的傀儡。
他们身穿血衣,乌泱泱地端坐在姻缘殿前,他们睁着空洞的双眼,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美酒佳肴,瓜果倾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们拖着死寂的身躯,死寂地等待着婚宴。
满目的红,满眼的人,多么盛大。
她甚为满意。
修仙界一共豢养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仙鹤,它们身姿轻逸,秀雅非凡,难得一见,如今,每一只都掌控在谢淮清手中,每一只都被挂上了绸彩。
它们口中衔着红绸,足尖缠着红线,从相思峰的姻缘殿,一路搭到了魔域。
凡间异象斗生,霞彩生辉,众人谓之曰:
吉。
魔域内,一处窄小的房间透进了一丝光,又陷入黑暗。
一个人进来了,脚步声未曾避着他。
她极慢地走至他身边,顿了顿,随后打了个响指,室内的光便亮到刺眼。原本该躺在床上的人,如今瘫靠在床脚。
像个死人一样。
他一动不动,面孔被极长的头发掩住,上头生出了几缕白丝。
手背,袖口的手背还未被遮挡,隐隐能见皱纹。
他完全沦为了一个普通人,或许比普通人更加无力,就像是一朵正在走向凋败的花,绝望着,浑身圈绕着灰色的气息。
唯有发梢的红结,一如往常鲜妍。
她弯下腰,想要更近地看他,他却瑟缩了。
仿佛在躲她。
“师尊。”
她伸出骨感苍白的手指,取下了发梢上的结,缓慢而又细致地梳理着他的发丝,头发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扯疼,她毫不在意他的感受,缕不顺的地方,就干脆地连根拔去。
林秀痛得发抖,可又无法反抗她的动作,只能双手掐着床脚,让木屑刺进他的指尖,让手部的痛感将他麻痹。
白发变回了青丝,他的皮肤恢复了年轻。
他被按进了她的怀,她的动作忽然轻柔了很多,像是在撸一只猫。
“我们成亲可好?”
林秀贪婪地嗅着她的气味,死死攥着她的领子,闷笑了一声,也不知在嘲讽什么:“你忘了你的道吗?
“怎么会忘呢?”她将他鬓边的长发别起,“只是没有师尊的帮助,我又怎么成道呢?”
他攥住的力气松了,脸侧向一边,不看她。
谢淮清笑了笑,俯下身,咬着他的耳朵,说:“师尊再帮我一次,可好?”
她容不得他拒绝,他亦无法拒绝。
舌尖抵着他的耳垂,叫他浑身酥麻,他发抖的频率更为剧烈。
她猜测,是害怕了吗?
一件鲜红的嫁衣被扔在林秀面前,她温柔地劝:“来,先把衣服换上。”
林秀捏着嫁衣,并未动作,僵立得跟块木头人一样。
也是,她的师尊或许在骂她——大逆不道呢。
“在害羞吗?”她的手缠上他腰间的系扣,意图明显,“不若我来帮师尊?”
林秀径直挥开了她的手,又趔趄着离远了她几分。
她唇边笑意渐冷,语气不容置喙:“脱。”
威压紧紧逼绕着他,他如今一介凡人,脾气再硬,也得看自己受不受得住。
林秀的手万般纠结,终究是脱下了外袍。
“里衣也脱了。”
身后,她的目光仿佛被火烤过的刀刃,一片一片地刮在他身上,好像早已透过他的衣料看到什么。
威压即将碰到衣角,若有似无地威胁着他。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颤着手指,揭下了里衣。
里衣本就薄,没了之后,该遮掩的地方便一览无余,除却一头长发,勉强做着遮羞布。
皮肤在衣料的摩擦下泛着粉,他的动作狼狈又匆忙。
羞耻尽数被她看到了,尊严扫地。
脚步声又响,林秀几乎慌乱地换好了衣裳,嫁衣被他扯得皱皱巴巴,身后的人恰好停在他的脚后跟。
“师尊总喜欢被别人逼着,才会乖。”她的语言凉薄得泛着寒气,寸寸击垮着他的廉耻,“我该早些明白。”
又像是在叹些什么。
谢淮清的手再次抚上他的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格外珍重,并未弄疼。
她的手里出现了另一条红绸,红绸上用金线细细绣着鸳鸯,尾部缀着莲花玉。
她熟练地束起他的发,仿佛训练过千遍万遍般,头发被她扎得齐齐整整,丝毫不乱。
林秀就像个木偶人一样被她摆弄着。
红绸束好,她摘下了髻间的白骨簪,稳稳地别在了林秀的发间。
“大喜的日子,师尊多笑一笑。”
他的笑容无限哀戚,倒像是哭了。
谢淮清垂下眸,理了理他的领子,顺着褶皱的婚服,握住他袖口的腕。
还差一点。
她拿出姻缘线,将林秀的腕部死死缠住,一圈一圈,直到绞得不能再紧,直到红线溢出了血痕。
另一端被她如法炮制,死死勒住她腕上的烙印。
吉时到。
谢淮清拦腰将他抱起,桎梏他的墙层层轰塌,墙后霞光万丈,仙鹤齐鸣,红绸浮至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林秀怔愣地看着门外,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ᴶˢᴳᴮᴮ
他们踏上红绸,被数万多只仙鹤携领着,去了相思峰,登上山盟台,台下,尸山血海,一具具没了魂息的躯体坐在案桌前,追逐着他们假笑。
桌案上的菜肴都冷了,满目的宾客挤满了相思峰,伪装着热闹。
“您现在,有多恨我?”
凿穿琵琶骨的长老们一一列在殿前,垂着脑袋,生死未卜。
“你当真是不怕。”他并未提及恨字,身体却在发颤。
“我该怕什么?”她掐过他的下巴,与他对视。
他睫下的清泉晕染出了红。
“你因果缠身……”
他说了前半句话,后半句却不说了,带着湿气的呼吸不住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即使不说,谢淮清也知道,无非是报应二字。
“拜师尊所赐。”
他双唇颤抖:“……孽障。”
又是这个词。
她竟笑了几声:“徒儿不就是站在那儿,见他们要喊打喊杀,便还手了几下,也叫孽障?”
“我魔域死了这般多人,怎不见师尊骂他们孽障?”
她便不得还手吗?
他毫不迟疑,口中话语斩钉截铁,似在诅咒:“魔修作恶多端,活该。”
眼睛都气红了。
谢淮清愣了一下,重新回想起诛魔崖那一幕,冷下了嘴角:“是,那师尊,您也是活该。”
她扯着红线将他拉到殿前,尽管他不情不愿。
殿前,俞子顾手中拿着红线香,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秀。
怎……怎会如此?
原来如此。
他止住了脱口而出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