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人群中,他的目光总是牢牢盯在一个紫色人影上,不经意间露出会心一笑。
他此时迫不及待想知道,楚虞在纸上写的什么,若是有千里眼便好了,也不用如此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想将她拉入这趟浑水,所以一直盼着能让她落选,那她写的东西又何必在意呢。
站在一旁陪同的苏慈眼见着他由刚刚的满面春风瞬间变成冷若冰霜,比秋日的天气还要变幻无常,不由得暗暗纳闷,这几日王爷的脾气好生奇怪,时而默默微笑,时而蹙眉烦恼,有点像中邪了一般。
“王爷,待会就由您出题了?可想好了?”
孟元明长舒一口气,他早就想好了题目。
嫡母出题是想筛掉这些寒门女子,他出题则是想留下她们。
所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万万不能的。
“就让她们绣个荷包或者帕子。”
他听闻寒门女子自小便学习女工,除了缝制自家人的衣物,还时常做些针线活补贴家中,所以绣功大多出众。而官宦女子,自小衣物由下人打理,即使学习刺绣也是打发时间,这一项并不能比得上寒门女子。
苏慈带着题目赶到院子,亲自向掌事姑姑交代清楚。
秀女们刚经历了一轮考核,正晕晕乎乎,眼下正看到如此清秀俊朗的男子走来,都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过去,准备欣赏一番消除疲惫。
楚虞也津津有味地支着下巴打量,感叹着南安王府风水养人,之前认识的苏慈容貌惊艳,这个少年也是俊朗不凡。
苏慈被众人盯着有些无所适从,耳朵尖都泛起了一抹红,和掌事姑姑叮嘱完,便慌不择路地快步离去,心急之下崴了一脚,让身后的秀女们纷纷捂唇而笑。
“都安静些,不成体统,苏慈公子可是王爷身边的人,惹怒了他,由你们好受的!”
掌事姑姑啪啪地拍着案桌,若是继续拍下去,怕是掌心要肿成猪蹄。
楚虞正哈哈大笑,忽然听到苏慈二字?瞬间面色疑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于是小声地扯了扯一旁的楚瑶,低声道:“掌事姑姑说那公子叫什么名字?”
“苏慈,是王爷身边的人。”
只觉得脑海中数道炸雷惊起,噼里啪啦炸得她晕晕乎乎。
苏慈?
王爷身边有几个苏慈?
袁姐姐的心上人不是叫苏慈吗?
那这个苏慈又是谁?
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她整个人怔在当场。
她陷入沉思中,蓦然看到楚瑶对她使眼色,这才看到四周的秀女纷纷拿起了桌上的针线,她连忙询问:“怎么了?”
“考核开始了,让我们绣帕子或者荷包,姐姐快点动手吧,别发呆了。”楚瑶更想提醒的是,大姐姐,你女工不善,更要抓紧时间呀。
听到试题是考察大家的女工,还在惊愕中的楚虞顿时烦躁不堪,她最不喜绣帕子之类的,每次绣完不仅眼睛花了,脖子也僵了,元气恢复得要好几日。
这个安南王,选个王妃为何要考核刺绣,王府也不差绣娘啊。
又想到苏慈之事,她心烦意乱,针线穿梭间,扎了几次手指,她气得一把扔下帕子,狠狠踩了几脚,吓得一旁的楚瑶花容失色,提醒了几次,她才愤愤不平地捡起帕子继续绣下去。
这王爷出的什么破题,脑子被猪踹了吧!
那就绣个猪头送给他!
说做就做,她登时聚精会神地绣起来,下定决心要绣一个肥硕的猪头让南安王眼前一亮。
第63章 自爆身份
经历了漫长的两个时辰, 在香案结束前,秀女们将绣品一一呈上。
虽然众人埋头刺了许久,个个脖子僵硬, 手腕酸疼,可刺绣是她们最为擅长的, 所以秀女们不似早上的愁眉苦脸, 个个神色欢喜,胜券在握。
楚虞满意地看着自己绣的小猪头, 心里十分解气。
收集绣品的婢子走到她面前,正欲拿起,蓦然双手一抖,神色愕然,楚虞抬眸,四目相对,婢子尴尬一笑,将绣品快速放入托盘。
看什么看!没见过破罐子破摔!
楚虞心里嘟囔着, 看到周围的绣女三三两两离去,又想起苏慈之事,思量片刻朝掌事姑姑走去。
“姑姑辛苦了!民女有些问题想要叨扰姑姑,还望姑姑忙里抽闲告知片刻。”
楚虞蹲在案桌旁,恭敬地端起茶盏送到她面前,谁知掌事姑姑伸手推开, 面色严肃道:“别想从我这里套什么话!无可奉告!姑娘还是收起你的小心思, 今日考核尘埃落定,便是你跪下磕头, 我也不能帮你什么。”
话毕, 掌事姑姑猛然起身, 一脸傲慢地离去。
楚虞:“……”
呸!谁给你跪下磕头!做梦呢!
她缓缓站起来,可小腿蹲了片刻略有酸痛,走起来一瘸一拐,楚瑶忙上前扶起她,小心翼翼劝道:“大姐姐,我知道女工不是你擅长的,可你也别灰心,说不定还有人比你更差呢,不见得会落选。”
楚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凡你在闺阁中花些心思学习女工,也不至于现在低头和掌事姑姑求情。”楚宝珍不徐不疾地走来,面有嫌弃。
敢情这两人以为自己刚刚是害怕落选特意卑躬屈膝和掌事姑姑求情?
唉,姐妹一场,还是不了解自己。
楚虞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不想解释:“啊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别跟着我!”
说着,她快步离去,留下楚瑶在身后担心喊道:“大姐姐,你别乱跑,这是王府!”
“她不会死性不改,继续纠缠掌事姑姑网开一面吧!”楚宝珍望着她若隐若现的身影神色不安,呢喃道,“她到底绣了什么,至于这么害怕嘛?”
“好像绣了一个猪头……”
“什么?!”
.......
楚虞鬼鬼祟祟地走出绣女住的西院,站在廊下打量许久,偶尔见到几个人影,从衣着上像是王府里最末的洒扫仆役,应该问不出什么消息。
她倚着柱子又等了半晌,这回终于看到一个穿着光鲜,头戴绒花的粉衣婢子,正挎着竹篮往前走。
就她了!
楚虞打定注意,立刻跳出来拦住了这名婢子,将她吓了一跳,她正欲拧眉怒斥时,楚虞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将一枚银锭子顺势塞入她的手中。
“姐姐别怕!我见姐姐面善,有事想叨扰一下姐姐。”
“你是谁啊?找我有何事?”粉衣婢子摸了摸沉甸甸的银子,怒气散去,不冷不淡地问道。
“想问一下姐姐,请问王府中除了王爷身边的苏慈公子,还有其他人叫这个名字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粉衣婢子警惕地后退一步,斜眼打量她,眉眼间充斥着防备。
看来是个口风极紧的,得想个借口。
楚虞友善地笑笑,双眸流转,蓦地装出一副悲戚神色,泫然欲泣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幼时曾有位双生胎哥哥,十岁那年被拐子拐走,今日没想到在西院看到一人与我印象中的哥哥十分相似,听人唤他苏慈,我怕认错人,所以想问问姐姐府里是不是只有一位名叫苏慈的人。”
说着,她呜咽起来,用帕子伤心地抹泪,悲痛道:“我可怜的哥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
她一番胡编乱造,粉衣婢子被唬得团团转,渐渐放下警惕,感动道:“原来如此,妹妹别伤心,我告诉你便是,咱们安南王府只有一位苏慈公子,很得王爷看重,至于身世无人知晓,不过他为人谦和,妹妹可以问问,想必也不会得罪他的。”,她一面安抚,一面将苏慈平日来往之地详细告知,恨不得亲自带路。
楚虞高兴不已地道谢,心里乐开了花。
这姑娘可真实诚,自己不过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哄得她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虞暗暗窃喜,顺着粉衣婢子指的路线悄然前行,半晌后停在了一座小院入口,她顿下脚步,面色犹豫地望向里面。
既然王府只有一个苏慈,那假“苏慈”又是谁?是真苏慈相熟之人吗?不然他怎么敢冒充安南王的心腹?
那他的身份是假的?那曾经说过有关袁姐姐的事情也会是假的吗?
一个个问题宛如错综复杂的线团,萦绕在楚虞脑海中,她怔在原地,竟不知此刻是进去质问好还是再三斟酌。
正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声以及脚步声,她登时四处张望,就近躲到一处巨树背后。
随后便听到说话声越来越近,声音略有几分似曾相识,楚虞悄然探出脑袋,四处张望,只见两个身形相似的男子一同走来,只是天色有些暗,看不清脸,她便好奇地盯着许久,待两人走近时,楚虞这才看清来人,顿时瞪大双眼不敢思议。
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两人竟是真假苏慈,他们正低声说着什么,并肩走入院子。
楚虞见他们声音消失,才恍恍惚惚地扶着树走出来,整个人神色凝重,随后脸上浮现一抹愤恨。
“混蛋!竟然骗我!”她一脚踢向巨树,蓦然感到一阵疼痛,咬牙抽气道,“大骗子,待我查清了你的身份,看我怎么对付你!”
她生气地发誓,又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单脚跳到了树后躲起来。
只见假苏慈独自一人从院中走出,楚虞怒气上头,立刻一瘸一拐地冲出来,将他拦住。
“站住!”
孟元明看到猛然冲来的人影,顿时警惕地往后退,待看清来人后,瞬间神色惊愕,支吾道:“楚姑娘……你怎么在这?”
“苏公子?别来无恙啊?”楚虞冷笑,心里更加确定他的神情就是做贼心虚。
秀女应该住在西院,她怎么溜出来了?孟元明收回惊讶的视线,故作好奇:“楚姑娘怎么会在王府?这里把手森严,莫要乱跑。”
哼!这是害怕了,怕自己说出去他骗人之事!
“这不是安南王选秀嘛,我来凑凑热闹,怎么,你看到我很慌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亏心事瞒着我?”
“楚姑娘真是伶牙俐齿,莫非还在因为上次太师府的事恼怒我,我可以向你解释――”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这次你别想再骗我!你这个大骗子,连名字都是假的!刚刚和你并肩同行的才是真苏慈!”楚虞叉腰愤怒道。
孟元明神色一滞,瞬间变为愧疚和不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
“你不是有意的,你是故意的!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吗?还是你觉得我会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知道我是纨绔不堪的安南王会轻视我,像外人一般远离我,我只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做朋友。”
楚虞一头雾水,沉思半晌怒斥道:“混蛋,你还敢骗我,竟然冒充安南王,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你以为我会信吗?你要是安南王,我就是王母娘娘!”
孟元明:“….....”
他倒吸一口气,不是她说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吗?难道是一知半解?
孟元明一阵头疼,暗恨自己嘴快。
“我错了,我不敢冒充南安王….....”他尴尬地苦笑,宁愿让他误解自己是个牙尖嘴利的骗子,也好过知道自己安南王的身份。
楚虞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看他的眼神更加轻蔑,整张脸充斥着“小样,就你还敢骗我!”的高深莫测。
“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这个大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今天我来找你,只是想再问你一遍,袁姐姐到底去哪了!是不是真的嫁人了!你若再敢骗我,我就….....”她黑眸流转,恶狠狠道,“我就让安南王毒哑你赶出王府!”
孟元明差点笑出声来,由不安转为哭笑不得,好奇道:“听你这口气,你和安南王很熟!”
楚虞面色一红,她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个安南王,熟个毛线,只不过自己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便想着他在王府当差,应该畏惧安南王,这才夸下海口。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参选的秀女。”她轻轻拽了拽自己的发丝,昂着头颅骄傲道,“我打量过这批秀女,我的容貌和才情数一数二,只要我有心,安南王定会被我倾倒!况且我还有两个同样秀外慧中的妹妹,总之王妃之位极大可能落在我们姐妹头上。”
“原来如此!”孟元明憋着笑意装出一副惶恐模样,恭敬地朝她作揖,态度虔诚道,“若是姑娘有幸见到王爷,请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往后小人再也不敢欺瞒姑娘了。”
“那你还不快把袁姐姐的消息告诉我!”楚虞叉腰吼道。
“她是真的嫁人了,关于她的消息我并未骗你!”
楚虞拧眉瞪着他,双眼如同黑曜石般明亮,透着几分朦胧地疑惑,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气氛胶着时,苏慈从院子走出,恰好看到孟元明在此,正欲开口:“王――”
孟元明顿时警铃大作,制止道:“忘了,差点忘了正事!还好你来提醒我!”,说着狠狠掐了一下苏慈的手背,疼得他抽气。
“袁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告辞。你也早些回到西院,秀女不得随意走动,望你谨记。”
孟元明说完拉着一脸懵懂的苏慈快步离去,生怕又被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苏慈一路连拖被拽,东倒西歪地踉跄一路,绕了一圈才被孟元明松开。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王爷刚刚那般做贼心虚的神情,自己可从未看过啊。
“没什么,以后在那位姑娘面前不许叫我王爷,叫我孟公子便好。”说着孟元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差点被他坏了好事。
“属下知道了。”苏慈一脸无辜,之前也没有听过这个命令啊,况且那姑娘是秀女,迟早会认出王爷的。
“王爷打算后面的选秀都不露面吗?要一直瞒着那位秀女您的身份?”
孟元明沉默,这倒是个棘手的问题,苏慈见状立刻自告奋勇要替他解忧。
“王爷若有难言之隐,可告知属下,属下愿意为王爷排忧解难,想法设法。”
孟元明睨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与那位姑娘是旧相识,她不知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并不想让她知道。”
“既然如此,王爷直接淘汰了她便一了百了,她再也不会出现在王府,肯定也不会识破您的身份。”
淘汰?
他长舒一口气,略有不舍。
淘汰楚虞自然能瞒住自己的身份,可往后自己又如何有机会能再见到她呢。何况上次在太师府的误解,她耿耿于怀至今,他还想找个机缘向她解释清楚。
所以,目前不能让她落选。
孟元明摇了摇头:“不可,我与她还有些事情要了结,再等等吧。这几日你替我盯着她,莫让她乱跑,免得被太妃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