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行礼,楚虞抬眸瞄了几眼,看到众人皆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她连忙低下头,将脑袋缩进孟元明怀里,宛如鸵鸟一般久久不愿离开。
看到她羞涩不安的模样,孟元明耳尖一红转眸命令道:“速速准备热水!不许乱嚼舌根,被我听到决不轻饶。”
说着,他抱着楚虞转身进入拐角的一间暖阁, 屋内灼热的地龙带来春日般的温暖, 瞬间包围冰冷的两人。
不多久,下人们抬着浴盆和水桶成群而入, 手脚麻利地将一桶桶热水倒入木桶中。
孟元明叮嘱了几句走出门外, 留下楚虞一人浑身不自在地站在屋里, 好在抬水的下人并不敢抬头打量她,等热水充盈便一一离去,只留下一个年长的婢子守在屏风外。
楚虞伸出双手感受着水的温度,随后解下湿漉漉的裙子踏入浴桶,发出满足的呼气声,紧绷的身子也变得柔软,整个人就像跌进了柔软的云层,舒服得起不来。
泡了许久,她才慵懒地睁开眸子,伸手捻起漂浮的花瓣送到鼻间轻嗅,眼前却不知不觉浮现那张苍白带着关心的面容。
安南王把这间屋子让给了自己,他去哪儿?可有换下湿哒哒的衣服,可也泡了热澡?
他抱着自己走了那么久,吹了一路的风,应该没有事情吧?
沉思片刻,她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楚虞啊楚虞,你怎么突然关心他了?他花名在外,还想利用自己,可不能被他骗过去了。”
自己肯定是热水泡久了,脑子也晕了。
想着,楚虞毅然决然地离开浴桶,快速擦拭后换上了婢子准备的裙子。
刚泡完了热水澡,楚虞正感到口干舌燥,便有下人及时送来姜茶和点心,还有解渴暖腹的小米红枣粥。
这王府的下人倒是很有眼力见儿!楚虞正感叹着,却听见下人躬身说道:“这是王爷让人送来的,请问可合姑娘胃口?”
安南王?他吩咐的?
楚虞平静的心蓦然悸动,心弦像水过无痕般被撩动。
她微微怔了片刻,恍然回过神:“你们王爷呢?他在哪儿?”
闻言,婢子知趣地带路,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停在一座靠水的院子,匾额上写着“清水轩”,随后婢子低头离去,留下楚虞站在廊下徘徊。
“该和他道声谢谢,说完我就回西院!”楚虞呢喃道,缓缓伸手扣动门扉。
“咳咳――是谁?”
“是我,现在你方便吗?”
话音刚落,紧闭的木门瞬间被打开,出现一张刚沐浴完带着湿意的面容,楚虞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澄静的眸子,一时忘了挪开目光。
他已换上一身杏衫,慵懒地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沐浴完的发丝还未擦干,正带着水珠往下低落。
楚虞望着他有些失神,孟元明浅浅一笑将她拉入屋内。
“外面风大,有话进来说。”
“我…...”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她,酝酿许久想要说得话此刻一个字也想不出,楚虞支吾了许久,言不由衷道,“我想回家,这里太太太危险了!莫名其妙就有人推我下水,我若继续留在这参加选秀,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太阳出来。”
刚刚还微笑的孟元明瞬间面色一沉,神色变得凝重,楚虞自知说错了话,立刻咬紧牙关懊恼地低下头。
奇怪,自己明明想感谢他的,怎么一时紧张说了这些话?
“对不起,是本王疏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落水的,定会查出真相,为你出气。”孟元明愧疚道,语气夹杂着一丝无奈。
“那就好。”楚虞点头应下,再次陷入沉默。
“那你还要继续留下来参加最后的比试吗?”
奇妙的气息席卷两人,楚虞有些无措地挠挠头,回去是想回去的,可她竟然有些怕直截了当地开口会让他失望。
失望?
脑海中猛然浮现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字,她是什么身份,安南王又是什么身份?她竟然怕他失望?
真是杞人忧天,臭乞丐担心皇帝吃不饱吗?
孟元明不安地打量她犹豫的神情,诧异道:“你后悔了?不想继续了?”
楚虞尴尬地笑了笑,委婉道:“我刚刚泡了澡后,突然想通了,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保护不了,怕是更没有能力在后面的比试中胜出,是我猪油糊了脑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你不是说你一向运气好,此次比试十拿九稳吗?”
“刚刚我差点淹死,想来我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好?”楚虞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心想你就放过我,让我出府吧。
“只要你想,后面的比试我会帮你――”
“我不想――”楚虞脱口而出,瞥见孟元明黯然的神色,顿时吓得握紧了拳头,低头站在屋内不知所措。
刚刚只顾着反驳他,忘记他毕竟是身份高贵的安南王,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想着,她又悄悄用余光扫去,见他神色沉沉,并无怒意,可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让人头皮发麻。
见他久久未出声,楚虞不安地胡思乱想,暗恨自己为何直接拒绝他,让他下不来面子,其实完全可以在比赛中浑水摸鱼输掉比赛就好。
想必是自己喝多了冰冷的湖水,脑子泡坏了。
“王爷….....民女的意思是我能力欠缺,怕比赛会输,怕让你失望........若是王爷不嫌弃,民女定会全力以赴的。”
她讪讪笑道,自己前后矛盾的话也不知他会不会多想。
“别怕,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输的。”孟元明轻轻扯出一抹笑,有些疲乏,“我派人送你回屋休息,明日再去找你。”
“那比试什么时候开始呢?”楚虞小声问道,她不想再待在这了,想快快回家。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放心,快了。”孟元明笑着调侃,待她离开后,笑容渐渐散去,整个人恍惚地望着门外,神情凝重。
楚虞啊楚虞!你这个小骗子,差点被你骗到了。
孟元明无奈地苦笑,暗叹自己自作多情,细细回味她刚刚的话,又想起往日她微妙的神情,他渐渐揣摩出一个难以相信的真相。
这个小骗子一直以来就看不上王妃的位置,对所有的比试也并不上心,她只是敷衍自己罢了,若不是她刚刚无意表明心意,怕是自己一厢情愿陷入她的谎言中。
若是这样,自己拼命让她胜出比试,赢得王妃的位置,又能怎样?
他怅然若失地走到圆凳旁坐下,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抿了一口,茶香扑鼻,温度适宜,可五脏六腑却依旧像沉浸在冰冷的明月湖中。
想着,他自嘲地笑了笑,蓦然想到楚虞随手绣的荷包上的猪头,还有短短几行字的答卷,原来不是因为她疏于女工和文采,而是她根本不在意这几次比试。
原来如此。
一切有迹可循,令人恍然大悟。
……
夜晚,楚虞躺在软被中翻来覆去,双眼闭了许久可还是毫无睡意!
她心烦地蹬开被子坐起身,双眸不经意瞥见四周的银丝镶珠炭炉,想起是安南王傍晚派人送来的,心情更加起伏。
她双手托腮望着炭炉沉思,随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今日他在明月湖边抱着自己离开时,身上的气息竟然让她想到了昔日的袁姐姐。
都是淡淡的檀香味。
而今日自己仔细打量过他的侧脸,竟然看出了些许袁姐姐的影子。
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仰天喊了一声“疯了吧!”
一定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从他身上看到袁姐姐的影子,也是如此才会生出些许的恻隐之心。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第72章 交易
楚虞一番自我开解, 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往后倒头一躺, 抱着软枕翻了个身,随后美滋滋地进入梦乡。
一夜酣睡,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 她才意犹未尽地醒来。
因睡得太久,此时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 她睁眼望着头顶的杏色纱帐上绣着的鸟雀,神情恍惚。
“咚咚咚――”安静的屋子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楚虞顿时身子一绷,面上浮现一抹不自然。
一般送早膳的婢子敲门声十分轻柔,唯恐吵醒自己,而这咚咚的敲门声定是另有旁人。
除了孟元明,楚虞想不出还会有其他人。
可他怎么一早就来了?又要带自己四处吹风欣赏王府景色?
她嘴上不情愿,可脑袋不知不觉浮现昨日他抱着自己快步赶路的担心模样, 微妙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甚至不由自主地担心他站在门外吹了冷风身子受不了,双腿更是不听大脑控制一般走下床,径直走到木门前,将门打开一个小缝隙。
楚虞:“?”
来人不是安南王,而是一位穿着矜贵的少女, 她身后跟着两名婢子, 正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眼神并不友善。
楚虞转眸细想, 瞬间想起这人是那个有后台的秀女, 自己只在选秀中见过她几面, 今日她怎么来这了?
齐萱蓉见她衣衫不整,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发打量自己,不由得轻蔑一笑,径直挤过她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子四处打量。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运气,大冷天地被自己推下水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想起昨日婢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王爷将她一路抱进暖阁的场景,她心里便生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女子,除了有几分姿色,诗词歌赋,女工理事,哪点能比得上自己,竟在选秀中一路顺风顺水,如今自己还要和她争夺王妃之位!简直自降身份!
楚虞见她拧眉打量四周,面色还透着嫌弃,不免生气,毕竟这间屋子眼下是她住的地方,不等自己开口就闯了进来,还一副死了爹的模样到处转悠,真是晦气。
“姑娘不请自来有何要事?”,她咬牙道,加重了不请自来几个字。
“我们姑娘出自宁安伯府,身份尊贵,还是王爷的表妹。”
齐萱蓉并未开口,身后的一个圆脸婢子却昂着脖子冷哼,似乎想用显赫的家世给楚虞一个下马威。
“哦,是王爷的表妹啊,可王爷又不在我这,姑娘是不是来错了。”楚虞阴阳怪气道,对面的齐萱蓉瞬间面色一沉。
楚虞见她面色不悦,悠悠地扬起了嘴角,心想,你身份尊贵是不假,可表哥表妹的亲与不亲难说得很。若安南王真的对这个表妹有心思,何必绕什么弯子选秀呢。
可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她今日来找自己,莫不是感到一丝危机,特意来警告自己的?
“你们都退下。”齐萱蓉斜眼瞥向身后的两名婢子,随后两人快步出门,并轻轻合上了门。
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她要出什么招?
楚虞好奇地望着她,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随后又忽而面色忧伤,悻悻道:“我幼年时,曾在王府借住一段时间,那时表哥与我年纪相仿,同来同往,堪为知己。可后来府里长辈间发生了一些龃龉,表哥也被派到了很远的封地,我也回了自己家。没想到斗转星移,表哥还能回来与我相见,虽然他并未表明,可我知道他与我一直记着年少的时光。只是他和姑母之间嫌隙过深,又因我是姑母的嫡亲侄女,所以处处拒我千里之外,甚至宁愿选秀娶个陌生女子为王妃,也不想与我扯上联系。”
楚虞:“.......”
她说得含蓄,可楚虞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这位表妹和安南王青梅竹马,却因长辈的纠纷天各一方,可依旧心有彼此?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去找王爷说啊!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冷哼,心却莫名难受起来。
“表哥回府后,处处躲着我,我还以为他厌恶我,没想到他一次醉酒,我听到了他的肺腑之言,他伶仃大醉拉着我说,这些年来他未曾忘记我,可他生母因为姑母而亡,所以他不能顺了姑母的心意娶了我,他想报复姑母,娶一位身份家世行为举止都不能入姑母眼的女人,日日膈应姑母。”齐萱蓉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梨花带雨道,“可我心疼他,一生那么长,怎么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糟践自己,想必他生母也不愿他如此痛苦吧。”
楚虞听得火冒三丈,什么叫身份家世行为举止不能入眼?这不是拐着弯讽刺自己嘛!
可安南王和安南太妃不睦的消息却有其闻,她的话似真似假,一时之间难以辨别。
楚虞的心头泛起一抹苦涩,原来自己没猜错,他保护自己,救了自己,都是别有用心。
对啊,他之前连名字都是假的,说的话又怎么当真。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可我怎么听说安南王还曾流连烟花巷柳,和一位花魁颇有渊源!”,还和她的袁姐姐不清不楚!
齐萱蓉面色尴尬,瞬间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表哥处处躲着我,可又忘不了我们的情谊,所以他会找些与我相似的女子宽慰一二。”,说着她心虚地撇过头,双眼透着不安。
找相似的替身消愁解闷?
楚虞拧眉打量面前的女子,容貌清秀却谈不上绝色,更和袁姐姐没有相似之处。而传闻中的花魁想必也是容貌不俗,安南王拿她们做替身,自己有些想不通呢。
可不管怎样,这个臭男人身边的女子倒是不少,和大表哥差远了!
想着,楚虞顿时觉得他面目可憎,气质猥琐,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齐萱蓉看到她双眉蹙起,隐约浮现怒气,便知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于是噙着泪眼哀求道:“我不忍表哥痛苦一生,也不想就此断送了姑娘你的终身幸福,若姑娘是个聪明人,我自会安排姑娘离开,保证姑娘不受牵连。”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像是死了夫君一般,楚虞无法苛责,却将怒火全部怪到了安南王身上。
自己本来也不想留在这,却被他使手段留下膈应安南太妃,这会子再想自己走,可没有那么便宜了!
“我可以走,但是你们也得补偿我!不能把我当成大马猴一般戏耍了多日,想打发就打发。”
一听她提要求,齐萱蓉双眸一亮,面色欣喜,高声道:“此事是表哥不对,我愿替表哥补偿姑娘。”
“那好,我要你们赔偿我一万两银子,再由你亲自写一封信件,说明这银子是赠与我的!”
楚虞最不缺的就是钱,可眼下除了让王府拿钱补偿,也没有其他解气的法子,总不能让他们朝自己磕头道歉吧,根本不现实,还是拿钱回去挥霍解气。
当然,以防王府的人诬陷自己偷窃,得有个人亲笔书信这钱的正当来源。
安南王不可信,眼前这个表妹也不见得所言是真,自己谨慎些总归没错。
“一万两――”齐萱蓉目瞪口呆望着她,顿时面色不善,气恼她竟然狮子大开口,脱口便是一万两!自己本来以为二千三两银子就能打发了她,她竟然漫天要价!
“你们安南王府这点银子不会拿不出吧,一万两而已。”楚虞诧异道,这一万两虽然于平明百姓是巨款,可对于挥金如土的王府应该不值一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