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霄这番趾高气扬的模样,把狐假虎威四字权势得十分到位。
宋千山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晏霄摊了摊手道:“那你只能试试我的手段了,在逼供这件事上,想必我比别人都在行。”
“呵!”宋千山不屑道,“你以为区区铁荆棘就能困住我了吗,在我的法阵之中还敢大放厥词!”
宋千山说罢双手结印,笼罩着晏霄与公仪徵的金丝牢笼立刻迅速收缩,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晏霄与公仪徵背靠着背被紧紧捆住,两人面上却都没有丝毫慌张。
“道长,你不会连这个阵都破不了吧。”晏霄懒懒地嘲讽了一句。
公仪徵淡淡一笑,食指一勾,束缚着宋千山的铁荆棘顿时松开,钻回地底,转眼间却又从公仪徵脚下冒了出来,只是这次却温顺许多,乖巧地将尖刺上的血液凝聚成一个血珠,送入公仪徵掌心。公仪徵掌心一握,一道血光自指缝间绽开,身上囚笼被血光一照,登时消弭无踪。
这铁荆棘本就不是为了困住宋千山,而是为了取得他的鲜血,用以破阵。
宋千山惊疑不定地看着公仪徵,此人一眼能看出破阵关键,定然也是神霄派的弟子,而且法阵造诣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你们究竟是谁?”宋千山厉声问道。
晏霄慢条斯理地轻抚被勒出褶皱的衣衫,皱眉抱怨了一句:“你动作太慢,都弄疼我了。”
公仪徵无奈一笑,温声道:“都是贫道的错。”
晏霄傲然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这才看向一脸铁青的宋千山:“方才跟你说了,你自己不信。我师弟的法阵造诣和明霄法尊不相上下,你区区外门弟子,他一只手就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公仪徵:“……”
这句话好耳熟啊……
公仪徵哭笑不得,晏霄似乎乐此不疲地给他树敌,自己就躲在一旁看热闹,果然是对封印神窍之事耿耿于怀。
晏霄傲慢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宋千山,他阴沉狞笑道:“你以为说两句大话我便会怕了吗?就算是真正的亲传弟子又如何,你们不过是占了出身名门的便宜,论实力难道就能胜过我?亲传弟子,我又不是没杀过!”
晏霄对公仪徵道:“宋千山精通邪阵,杀了不少童男女,他会选在这里埋伏,定是因为这里曾经死了无数婴童。”
公仪徵闻言脸色微变,正色道:“多谢提醒。”
晏霄微微一笑:“不客气,毕竟我是个好人,助人为乐。”
这个好人,总是先给人一刀子再给颗糖。
宋千山被晏霄道破了用意,也不惊慌,他抬起被划伤的左手,掌心的刀口本已止了血,此刻却又开始渗出血来,伤口处血肉翻卷,鲜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皮肉之下蠕动着争先恐后地朝外挤出,下一刻,便看到数十条蠕虫似的血虫从宋千山的掌心钻了出来,又猛地钻入地下。
“知道了,就能破解了吗?”宋千山猖狂大笑,苍白瘦削的面孔缓缓爬上血丝,直没入眼球之中,将一双眼睛染成了血色,“当年追杀我的四名亲传弟子都死在这个悲灵血阵之下,你们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一落,整个山洞便被血光笼罩,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婴童尖锐刺耳的凄厉惨叫,这声波震慑灵魂,让人顿时眼前一花,周身力气似乎瞬间被抽空了,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血肉都冻结。
晏霄本就重伤未愈,又被封印了神窍,一时抵挡不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公仪徵挡在晏霄身前,折扇一开,一道结界将两人一并笼住,隔绝了婴啼。
晏霄抬眼望去,细细凝视,这才看清了折扇上的字。或者说那并不是字,而是一道道游动的符文,符文衔接形如笔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构成了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春秋!
公仪徵将结界留给了晏霄,自己却向宋千山攻去。
“春秋扇!”宋青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霄法尊竟将镇派三大法器给了你?不,一定是你偷的!”
公仪徵根本懒得解释,轻轻抛出手中春秋扇,十指修长有力,翻动结印,春秋扇似有所感,扇面悠悠一扇,平地骤起旋风,拂动了扇面上的“春秋”二字。符文游动,构成了新字。
——破邪!
洪钟般嗡的一声于空中震开,将刺耳的婴啼鬼哭震碎,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精神一震。
晏霄舒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半空中金光熠熠的春秋扇,嘴里嘟囔了一句:“所以我就说名门子弟最讨厌,一身法宝走天下……”
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底牌。
宋千山受钟声影响,胸口如受重击,闷哼一声吐了一口污血,他咧着嘴笑,直勾勾盯着春秋扇,没有恐惧,唯有兴奋与贪婪。
“有了春秋扇,我就不怕无常使了。”他喃喃念叨着,忽然右手成爪刺向了自己心口,左心口处立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和左手掌心一般,心口处钻出了血蠕虫,只是数量更多,也更加粗壮。
晏霄皱着眉看,脸色更加凝重。她不懂法阵,但隐约也能感觉到这个邪阵的厉害之处。看来之前在镇狱山宋千山还是保留了不少实力,毕竟当时一群恶鬼在侧,他自然是要保留实力,让别人先死。而且这个悲灵邪阵应该也有限制,唯有枯山五鬼的洞窟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晏霄不确定公仪徵年纪轻轻能不能对付得了这阴险毒辣的老邪修了,她已然做了准备,反正有生死簿在手,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试验。
宋千山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命相搏的拼杀,于晏霄而言只是一场戏而已。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时一道红色身影自甬道窜了出来,灵敏迅捷如猎豹一般。
“七傻果然没猜错,你们是一伙的,放你们走就能找到宋千山!”
拾瑛的身影一现,在一块巨石上落定,站得高高的俯视三人,脆生生地开口说道。
晏霄哭笑不得道:“无常使,你看清楚点,我们也是来杀宋千山的!”
拾瑛抬着下巴,一脸聪明相:“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分赃不均狗咬狗。”
晏霄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大聪明。”
拾瑛得意洋洋地摇了摇隐形的猫尾。
说话间七煞也猫着腰从狭窄的甬道里钻了出来,本来宽阔的洞穴因为他的到来顿时显得逼仄拥挤,让晏霄心中不禁冒出一句——好多人啊……
“好多人啊。”公仪徵也感叹了一句。
晏霄看了他一眼,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
如今三方鼎立,敌我混乱,最难过的莫过于宋千山了,因为都是来杀他的。
宋千山眼中闪过狠色,哑声道:“师弟,红无常身上也有引凤箫,我们先杀红无常,再分引凤箫!”
拾瑛仇恨的目光移到了公仪徵身上。
公仪徵心中一窒,忍不住看了晏霄一眼。
晏霄立刻明白了公仪徵的心思,他想的是——阴墟果然没有好人,都只会先坑贫道。
晏霄轻咳了一声,心道:什么东西,跟本座用一样的话术。
最开始震碎引凤箫的时候,她也没想到混乱会扯到自己身上,但诚如公仪徵所说,聪明人无万全的计划,但能从容应对一切变化。
对于这种变化,晏霄只有一句话:“师弟,都杀了吧。”
一句话又把公仪徵推进了火坑。
七煞挡在拾瑛面前,神色凛然道:“拾瑛,当心点,退我身后。”
拾瑛被激起了凶性,猫眼儿恶狠狠得瞪着宋千山:“我要撕碎杀害尊主的那个杂碎,这个交给你!”
说着就朝宋千山飞身而去,七煞根本阻挡不及。
七煞唯有暗自叹息,这世上唯一能让拾瑛乖顺听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公仪徵对上了七煞,宋千山对上了拾瑛,躲在结界内的晏霄反而被人忽视了。本来想用生死簿结束战局的晏霄此刻却为难了,若是让宋千山死在生死簿下,恐怕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要说杀了拾瑛和七煞灭口,好像也有点残忍,毕竟拾瑛那么拼命在为自己报仇呢……
晏霄看着与宋千山缠斗在一起的红色身影,矫健迅捷,凶性十足,只可惜少了点章法,兽性本能多过人性的思虑,如此下去定会吃亏。
宋千山心口涌出的血色蠕虫带着邪性,被轻轻掠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乌青。他利用邪阵与此地埋藏的尸骨产生了连接,身上的血液都染上了尸毒,被血蠕虫碰到的地方自然也会被尸毒侵入。一时半刻尚难察觉,但随着尸毒积累,毒素入骨,身体便会僵硬,成为僵尸。
七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公仪徵的强大出乎他的意料,二人僵持不下,谁先退便是重伤。
宋千山能借用地底下的尸鬼之力,怒张的血蠕虫越战越勇,拾瑛的速度却慢了下来,眼看一条血蠕虫便如钢刺一般朝着眼睛刺来,她却无力躲避,却在这时,一道身影扑向了自己,抱着她朝一旁滚落,堪堪避过了那一道攻击。
拾瑛惊愕地仰着头,看着晏霄近在咫尺的面庞,然而晏霄即刻便从她身旁抽离,将她留在了结界之内,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还有被血蠕虫撕裂了的衣衫,露出了肩胛处白皙莹润的肌肤。
拾瑛想不明白,这个女道士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她抽了抽小鼻子——刚才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宋千山失了目标立刻就将矛头转移向七煞和公仪徵。
拾瑛是无常使中年纪最小,最冲动也最弱的一个,被提为红无常,确实是有几分晏霄的偏爱,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七煞在。七煞看似一身蛮力,头脑简单,实则沉稳踏实,有勇有谋。七煞和拾瑛原都是枉死殿的鬼奴阴兵,拾瑛可以说是七煞看着长大的,七煞拿她当亲闺女似的,有七煞撑腰,拾瑛纵然是无常使中最弱的一个,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七煞肉身堪比法相,以力破巧,就算是公仪徵也略感吃力。
而宋千山便寻准了时机出手,坐享渔翁之利。
血光笼罩的洞穴在此刻骤然变暗,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收走了,黑暗浓稠得如墨汁,令人感受到窒息与压迫。
公仪徵神色一凛,硬接下七煞一击向后退去,春秋扇发出金光,光线却无法照亮周围,如有实质的黑暗压制着春秋扇的力量。
“这才是悲灵法阵真正的力量。”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千山粗哑的声音,“万鬼童哭,神霄派的亲传弟子能挡得住吗?”
鬼哭婴啼之声再度响彻天地,凄厉得仿佛要撕裂这世间的黑暗。但是黑暗不会被撕裂,那股力量越被压抑反而越加强大,怨恨,愤怒,悲痛,婴童的感情最为纯粹而强烈,借由声音直达人心,摧毁人的神智,勾起人心深处最恐惧最后悔最悲痛的回忆。
黑暗中响起拾瑛痛苦的尖叫,七煞的闷哼。对曾为阴兵鬼奴的人来说,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痛苦的回忆。
或者对世间之人来说,谁都会有过痛苦与悔恨。
然而公仪徵没有,他心中一片明净,无悲无恨,无痛无悔。他恍惚想起明霄法尊的话——不曾入世,谈何出世,这便是你止步法相的原因。
想要得到本不属于凡人的力量,定要付出代价,只是正道身入苦海,而邪道将他人置身苦海。
公仪徵的平和淡然让宋千山发出一声惊疑,他隐匿于黑暗之中,仇恨地注视着公仪徵。
被命运眷顾的天之骄子,他的一生该是多么的顺遂才体会不到任何的痛悔,真是让人嫉妒得想要撕碎他啊!
无数的鬼影在黑暗中朝公仪徵扑去,公仪徵似有所觉,春秋扇金光一闪,厉风将鬼影挥散,然而散开的鬼影很快便又重新凝聚。
扇面之上符文游走,构成了新的法阵——大光明阵!
仿佛一轮旭日从扇中升起,耀眼的光芒逼退了黑暗,照亮了公仪徵身周三尺之地,被金光照耀到的鬼影顿时化为一缕黑烟归于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光明阵开之时,无数的血蠕虫趁机从周围袭来,如箭矢一般射向公仪徵身周。鬼影未散,血虫杀至,公仪徵翻转折扇,厉风如刃削落身前的血蠕虫,身后却露出破绽。
他早有准备硬接血虫一击以取得换阵的时机,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背后贴上了似曾相识的温软。
晏霄自黑暗中来,站在他背后为他挡下了血虫的攻击。
晏霄斩落数十只血虫,却还是被一记刺中了左肩,后背撞上了公仪徵。
公仪徵一愣,却听到耳畔传来晏霄的声音:“动手!”
未及多想,春秋扇已然变幻了法阵,符文游走,流光闪烁,法阵在两人脚下展开。
公仪徵沉声道:“开阵——”
第八章
春秋逝,枯荣易。韶光慢,日月新。
镌刻于法器之上最晦涩高深的法阵,这世间有能力催动者寥寥无几。春秋二字平平无奇,却蕴含着时间法则。
以扇为伞,遮天换日。
春秋阵开之时,周遭一切的时光都会凝滞,而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然而就在开阵的同时,宋千山同样发动了悲灵血阵,两种法阵之力剧烈冲撞,扭曲了空间,公仪徵只觉脚下一空,身体猛然下坠,待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转轮殿!
公仪徵四下一望,顿时心头一沉。
这里不是真实的转轮殿,而是幻境。
悲灵血阵有三重力量,千尸血虫,万鬼童哭,无间轮回。宋千山被逼至绝境,只能将众人拉入轮回幻境之中。堕入幻境之人会失去记忆,开始重复自己一生中最痛苦最恐惧的那些片段,将之前发生的战斗都当成一场梦,无知无觉地在幻境中陷入长眠,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幸好春秋阵适时开阵,宋千山受春秋阵影响此时应处于凝滞之中,无法对他们下杀手。公仪徵同样受春秋阵的庇护,始终能够保持意识清醒。其余三人便没有那么幸运,只能被迫卷入轮回之中。
而想要破除此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轮回中唤醒对方,让阵中人恢复记忆。
此时幻境中的转轮殿前聚集了不少人,无数的人影自远处涌来,人头攒动,不知在张望什么。
公仪徵一时无法分辨这是谁的幻境,只能随波逐流,暗中观望。
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喧哗声,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开,公仪徵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向转轮殿方向走来,身后还跟着数十个凶神恶煞之人。
公仪徵恍然明白,这是七煞的幻境。
对无常使他并没有救人之心,只想先找到晏霄,因此便想离开此间幻境,然而转身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殿门大开之声。
“阎尊,是阎尊……”身边的议论声一片,含着几分好奇,几分恐惧。
“她怎么敢在阴墟称尊啊……”
公仪徵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人影。
那人一袭青绿长裙,赤金面具,纤细得如一抹柔柳,在血色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