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语辩解,“你也看见了,书上说他兵法灵活骁勇善战,这就证明他能力很强。不是他不行,是皇帝不让他有用武之地,所以这就是皇帝的问题。”
张涵倒吸一口气,“拜托,大小姐,还皇帝有问题?明明是江琅家里人问题更大好吧?他爸可是犯了重大贪污案,这搁那个朝代是要诛九族的!人皇帝还好心留了他一条命。”
任月语义正言辞,“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它并不能代表全部的真相,这背后定有隐情。”
张涵撇嘴,“喔唷,你知道有?”
任月语胸有成竹,“我就知道,它肯定有,绝对有。”
张涵气得跺脚,“没救了你!干脆穿进你的二维世界里去吧!”
她觉得和任月语是完全说不通道理的,任月语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不想再当那九头牛了,就让任月语自生自灭好了。她抱着气象学的教材,气鼓鼓地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留下任月语独自在宿舍里。
任月语不疾不徐地坐下来,抚平书页的褶皱,抚摸那一段关于江琅的历史。
历史可真残酷呐,少年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最终只能幻化成客观冰冷的一段文字,连肖像都不给他留下哪怕半幅。
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是高大挺拔、眉眼凌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吗?
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
但她总是忍不住要在脑海里描绘他的模样。仿佛前世和他有羁绊似的,她总是会想起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真想亲眼见见他。
***
中秋佳节,室友全都回家团聚了,宿舍里又是只剩下了任月语孤独一人。
其实之前有两个人曾经向任月语发出过邀请。
一个是张涵。
张涵知道任月语家里情况特殊,说直白一点是没有了家人,她特别不忍心抛下任月语,邀请任月语和她一同回家过中秋,“走呀,我们出去吃火锅,怎么样?吃火锅赏满月,多浪漫?”
任月语婉拒了张涵,“我就不去影响你们家庭团圆了。”
张涵赌气,“你就是嫌我家在郊区,不愿意去呗。”
任月语捏着张涵气鼓鼓的脸颊,假装用力,“你再给我扣帽子?捏扁你。”
张涵笑着躲开,“好吧,不勉强你,知道你这种宅女喜欢独处。”她叮嘱任月语,“那我给你带月饼,你要乖乖等我回来。”
任月语当时答应得乖巧,“嗯。”
她目送张涵走出宿舍楼,在楼上遥遥挥手告别,随后回到房间内,感受四周逐渐弥漫的寂寥孤独气氛,觉得惬意放松。
偏偏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搅动着满屋的寂静。
任月语拿起手机,看见是学长的来电时,心里堵了一口气。她咬着下唇,调整情绪,礼貌客气地接通了电话。
不出所料,学长来电的目的,是邀请任月语一起过中秋。
“可以一起吃饭吗?”学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任月语耷拉着肩膀,感到压力好大。她真的不想答应他,但无奈的是,她欠了他一个人情。
那本《景和通史》,就是他送给她的。
他知道她虽然是一个应用气象专业的学生,但平日里喜欢看一些历史书籍,而他恰巧读的就是历史系。他为了投其所好,搜罗了好些历史书来送给她,囊括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其中就包括了《景和通史》。
她收到礼物后满心欢喜,他看见她快乐的模样顿感欣慰。
然而人情就这么欠下了。
她曾经尝试过还人情,回送给他一些小礼物,诸如曲奇饼干无线耳机之类的东西。
她把这些当作是人情礼节的表示,他却误以为这是男女之间的暧昧推拉,代表着他能够再向前迈一步。
他开始约她单独外出,吃饭看电影,像所有情侣一样。
她有一次迫于压力,答应了和他的约会。她后来回想起那一天的约会,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一个词语,那就是抗拒。
她抗拒和他一起吃饭,抗拒他厚出花纹的眼镜和杂乱的头发,抗拒听他努力讲一些她完全不感兴趣的学术事情,抗拒看他谈论他的梦想的模样,抗拒和他吃同一桶爆米花,抗拒他的悄悄靠近,抗拒他的所有的一切。
她不喜欢他,她和他约会就像是在受罪。
张涵旁观了他们拉扯的全过程,想不明白任月语为什么会不喜欢学长,“他到底哪里不好?对你温柔体贴,有求必应,情有独钟,别无二心。”
任月语感慨,“你会的成语还挺多。”
张涵追着任月语喋喋不休,“我是说真的,他人真的挺好的。他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他是个富二代。他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他底子看得出来挺不错。他虽然直男得堪比钢铁,但他老实。”
任月语质问张涵,“你这是在夸他吗?”
张涵反问,“我这不就是在夸他吗?”
张涵声情并茂,继续苦口婆心劝导任月语,“听我的,跟了学长绝对不会吃亏。我看人很准的,学长这人绝对前途似锦,拥有光明的未来。”
任月语摆摆手,“他光不光明全都无所谓了,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任月语清楚地明白,即便她再怎么加油努力,她也没办法喜欢上他,没办法喜欢上其他任何其他的对象。
因为她心里有人,那个人叫做江琅。
这一次,她为了江琅,终于鼓足勇气,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道,“学长,对不起,我……我不想出去吃饭,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学长沉默了两秒,听得见微弱的喘气声音。他是书呆子,但他不是傻子,他明白任月语话里的意思。他的眼神暗淡,但口中说出的话仍旧温柔,“我放了一盒月饼在你们楼下宿管阿姨那里,你记得去拿。这种月饼保质期很短的,你一定要尽快拿走,不然……不要浪费粮食,拜托了。”
任月语犹豫徘徊,可实在狠不下心,于是答应道,“好的,谢谢学长。”
她挂断了电话,如释重负。又惦记着学长最后的话,她想了想,换好了鞋,径直走去了一楼。
宿管阿姨正在边嗑瓜子边追剧,津津有味。发现任月语到来,她放下了瓜子壳,从桌下搬出了东西,“你的,一盒月饼一个快递,快来拿走。”
任月语看着桌上的东西,疑惑不解。月饼她知道是学长留下的,那快递又是谁留下的?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上网买东西了,她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快递的。再说即便有快递,也应放在校门的集中收发点,自己去拿,一般不会主动送到宿舍楼下。
她询问道,“阿姨,这都是谁拿来的?”
阿姨重新嗑上了瓜子,“月饼是历史系的那谁拿来的。至于快递嘛,我还真不知道,我刚低头,就看见它已经在这儿了。是不是哪个同学去校门口拿快递,顺便帮你拿了?你问问看。”
任月语抱起了快递盒子,“好的。”
她心绪不宁。回到宿舍后,她第一时间开始研究快递盒子。上面写着收件人,是她没错,可没有写明寄件人,也没有标志出是哪家快递公司。她好奇不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纸盒,发现了里头装着的一个紫檀木箱。
她打开了紫檀木箱,看见了一个玉佩,一支雕刻金笔,一封信。
她略有些心慌,借着台灯的明亮白光,阅读了整封信的内容,越读越震惊,直至读完了最后一个字。
她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惊讶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隔了一阵,她眨两下眼睛,揉了揉脸颊,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
随后,她拿起了雕刻金笔,在桃面符背面的凹处,毫不犹豫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管信中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她都愿意冒险尝试。
她要按照信中所说的去做,只要能够见到江琅。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第3章 早安
辰时,启程,踏上去往南方的万里路途。
马车行于道路中央,江琅骑马行于马车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距。
早些时候,江琅听云霁汇报过任月语的动态。
任月语一直保持着沉睡的姿态,像一株植物那般静默,直至到了丑时,云霁意外发现任月语的指尖动了动,那动静转瞬即逝。云霁当是深更半夜里自己太困看花了眼,使劲揉搓眼睛,努力保持清醒。间隔一阵,任月语的指尖又再一次地动了下,和刚才一模一样。
云霁心惊,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她耐着性子多等了一阵,等来的只有任月语循环往复的动作,指尖动一下,消停,再动一下,极具规律。除此之外,任月语的状态没有更多的进展。
到了今日早晨,云霁察觉任月语的呼吸似乎变得沉重了一些,她有意贴近了去确认,当真发现了任月语的胸腔起伏较之前更为明显,仿若从一尊雕塑逐渐变化为了真人。
云霁耐心记录下了观测到的状况,并向江琅客观如实地做了汇报。
江琅叮嘱云霁和素雅,“你们与公主同坐一辆马车,随时照顾公主。”
江琅转而再嘱咐孙一堂和孙一正两兄弟,“你们驾马车力求平稳,一定避免路途颠簸。”
四人皆是顺从应答,“谨遵将军嘱咐。”
江琅虽然将一切安排周全,但为了稳妥起见,他仍然一路陪伴在马车左右。
行路中途,任月语终于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身下垫着柔软的绸被。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看见有两个女生并排坐在她的不远处,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安静地闭眼歇息,似是过于劳累。
她不知道她们守候了她整整一天一夜,实在是困倦难捱。
她缓了缓,意图让悬浮在半空的思绪落地回归,好厘清当前所面临的状况。她想起了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件,按信上所说的内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正被江琅带着去往月照古国。
对的,江琅。
任月语小心翼翼凑到了窗边,撩起帷帐,看向窗外。窗外正有一人,骑马与马车并行。那人察觉到异样,侧头,看向了她。
她听见了清晰的心跳声音。
说来也奇怪,书里并没有他的画像,也没有关于他外貌的文字表述,他的外在形象近乎空白,可是只此一眼,她的心里甚至不带犹豫,明确地知道了答案。
他是江琅。
他的面庞比现象当中还要俊朗一些,鼻梁高挺,棱角锋利,再加上穿着盔甲,更是自带一种杀气。身型颀长,但没有想象当中那样强壮,是属于精壮有力的那一类。
历史书中的少年将军。
她看得入迷,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冲他微笑,“早安。”
他愣了下,思索着这个不常听见的词语,与晨安同种意义。他便也向她点头致意,“早安。”
他说罢,神情有些恍惚。
三年前,任月语进宫,先帝特为举行盛大典礼,以表对月照古国的热忱。江琅当时作为官员,站在百官之中,只遥遥见过任月语一眼,对她留下的印象是柔弱文静,知书达理,犹如诗词中描写的女子,形象美好。
只是她于他而言,过于遥远。
盛典结束,进入皇室的内部晚宴,先帝破例安排江琅参与其中,且让江琅坐于众皇子之后,浸润在一片谈笑声中。
江琅与任月语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了一些。
任月语几乎不说话,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给出一两句简短的答复。除此之外,她一直保持着礼貌得体的笑容,给人一种看似和善实则疏离的感觉,并不叫人亲近。
江琅所坐的位置有些远,加上殿内歌舞升平,他根本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唯有一次,在乐曲暂且停歇的间隙里,江琅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那是六皇子在主动寒暄,“公主,来平京后可还习惯?”
任月语客套回应,“殿下,叫我小语便是。”
任月语说罢轻轻抬头,视线偶然越过了六皇子的身影,径直看向远处的江琅,并短暂地停留了一阵。
江琅理应按礼节向任月语微微行礼的,可不知怎么,他莫名愣住了,内心充满疑惑。
他觉得她的眼神空洞异常,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从那以后,任月语在江琅心中便刻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似魔似仙,总之不属于凡胎。
这样的印象维持了整整三年。
可就在方才,任月语撩开帷帐后,冲他微笑,对他说早安,他竟觉得她忽然之间变得灵巧生动,仿佛从远古飘渺的一缕幻影,踏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成为了清晰真实的存在。
怪异的感觉。
他想到任月语大病初愈,试图探看她的身体状况,奈何车窗太小,他无法看清全貌,便询问道,“公主,是否一切都好?”
她被他关心,又与他对视,心里小鹿乱撞,脸颊有些红润,稍微害羞地点头应允道,“一切都好。”
她与他的交谈其实挺礼貌客套,平淡和谐。可周遭的人却逐渐开始蠢蠢欲动,难掩兴奋。有两个同样骑马的人凑到了江琅身后,鬼鬼祟祟地偷瞄任月语。有另一个骑马的人原本走在队伍前方,此刻也故意调头回到江琅身旁,伸长脖子打量任月语。
任月语被几个大男人这般观摩着,浑身不自在,局促窘迫。
江琅训斥周围的人,“不得无礼!”
一群人闻令挪开了视线,悻悻然四散开来,回到了原位。
江琅面向任月语,换做了柔和的语气,“抱歉打扰到公主,公主还请多加休息。”
任月语抿嘴,瓮声应道,“嗯。”
她放下了帷帐,转回身子,端正坐好。再抬头时,发现车内的两个女生紧贴车壁,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像看一个怪物。
她干笑了一下,主动打了一声招呼,“你们好呀。”
两个女生立即变得恭敬谦卑,颔首作揖,“奴婢见过公主。”
任月语急忙纠正,“不用奴婢来奴婢去的。”她身体稍向前倾,询问道,“请问你们怎么称呼?”
一个女生回答,“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您唤我素雅即可。”
另一个女生答复,“奴婢为您的专属医女,名为云霁。”
任月语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她们的回答,左边这个脸颊肉嘟嘟的叫做素雅,右边这个稍显冷清的叫做云霁。
她有心记下了她们的名字。
***
队伍前行到午时末,到达平京郊县的一处集市。
江琅按照贺伯的提议,在集市巷尾的一家酒楼停歇,准备用午餐。
队伍的午餐分为两桌,江琅陪同任月语单独坐一桌,其余人合并坐另一桌。
任月语因为穿书过来,劳心劳力,肚子确实挺饿。她熬到饭菜上齐,拿起了筷子,首先夹起了一块烤鸭肉。然而烤鸭肉还没能够顺利送回碗里,她无意间瞄了一眼,竟发现远处有两个身着青衣的人正盯着她,旁边来往的食客也盯着她,就连邻桌的队友们也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像盯一件稀罕的珍宝。她被盯得头皮发麻,烤鸭肉也不敢夹了,谨慎地缩回了手,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