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她压低了声音,暗地询问江琅,“他们这样盯着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琅叮嘱邻桌的人遵守礼仪,再把刚才那块细嫩的烤鸭肉夹到了任月语的碗里,斟酌用词向任月语解释,“他们……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
  江琅这话说得不自在,索性转移话题,另拿一只空碗,替任月语盛了一碗乌骨鸡汤,“先吃饭吧。”
  任月语接过了鸡汤,捧着碗沿,借着日光照耀,在汤汁表层看见了自己若隐若现的模样,不禁暗自感慨,“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
  她按照信中所说,成为月照公主,不过也才一个上午而已。他们不适应,她也不适应,还得慢慢调整心态。
  她突发奇想,询问江琅道,“你也是第一次见着会动的月照人吗?”
  江琅替任月语斟一杯清茶,“之前在皇室晚宴上,我们见过面的,可能公主对我没有什么印象。”
  任月语立即反驳,“不可能!”
  她以为她要是真见过江琅,肯定第一眼就刻下烙印,念念不忘。可她转而一想,什么皇室晚宴,那应该是她穿书之前的事情。江琅当时所看见的那个任月语,只不过是一个还未被激活的人偶罢了。而那个时间段所发生的事情,对现在的任月语来说,完全是一段空白历史,她自然不会留下印象。这样想着,她开始低头啃鸭肉,不再提及这件事情,怕多说多错。
  江琅也不再接着这个话头往下聊。他替任月语夹白肉胡饼,极尽地主之谊,“菜还合胃口吗?你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便是,我派人去做。”
  任月语咬着白肉胡饼,“合胃口的,好吃。”
  江琅便道,“好吃就多吃一些,要吃饱,吃饱了我们继续赶路。”
  任月语咽下了胡饼,问道,“下午还要走?我们的行程很着急吗?”
  江琅把木筷靠在碗沿,“倒是不着急的。”
  他们的行程和着急这个词语完全扯不上关系。从平京到月照,若是快马加鞭,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到达。他们如今把一个月的行程延伸到了一年来完成,不过是为了完成小皇帝的嘱托。
  “公主来到景国,先遇朝廷动荡,后又患病沉睡不起,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三年。”小皇帝为此深感愧疚,并安排江琅弥补他的愧疚,“你们用一年时间,从平京到月照,沿途莫着急,记得带公主散心游玩,让她好生欣赏景朝的大好河山,也算不辜负我们的待客之道。”
  江琅作为臣子,一切安排要按照小皇帝的意图来进行。他答复任月语,“公主要是想在此处游玩几日,我便派人去附近寻觅一处景色更好的地方,换一家更为舒适的酒楼。”
  任月语解释,“我不是想要游玩,我是看这天快要下大雨了,不好走路的,还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江琅向窗外探看,阳光正耀眼,“这样的天会下雨?”
  任月语专心啃着鸭腿,“嗯,还会下得久,估计得下到七八点……我是说,下到戌时。”
  她咽下了鸭肉,冲江琅干笑一下,心想江琅应该不会在意她的用词有些现代吧。
  江琅对她回以微笑,不再言语,心想她这番关于下雨的言论,到底是信口胡诌贪图好玩,还是她真有掌握天文气象的能力。
  他没点破,只顾顺从任月语的意思,安排队伍就在酒楼休憩一晚,明日再出发。
  ***
  未时末,晴天突变,天降大雨,一直持续到戌时。
  孙一堂和孙一正两兄弟并排靠在酒楼的正门两边,观赏密集雨帘,像是在下一场连续不断的银针,晶莹剔透,在地面溅起炮仗似的水花,一朵接一朵相继爆炸开来。
  孙一堂抱着双臂,“这天可真是说变就变,一点不留情面呐。”
  孙一正连连哀叹,“你没发现么?今年的天气异常得很,跟着了魔一样。”
  孙一堂附和,“可不么!今年夏季,平京多缺雨啊,整个一大片的闹旱灾,结果江南一带呢,却是雨水连连,洪涝漫天,两个地方都民不聊生。”
  孙一正立即瞪眼,低声呵斥,“别说民什么聊什么生这种话!”
  孙一堂马上抿紧了嘴唇,把嘴巴守得牢牢的,避免再多蹦出一个字。
  夜风侵袭,夹带着雨水与泥土的气息,伴随一丝寒凉,兄弟俩不禁缩了下身子,手掌摩挲双臂。
  三三两两夜行的旅客从雨中奔跑而来,溅起一滩雨水。兄弟俩默契地让到一旁,给旅客腾出通道。侧身时,他们才发现站于后方不远处的江琅,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兄弟俩急忙行礼,“将军,这么晚还不歇息?”
  江琅背着手,观察雨帘,片刻后说道,“快了,你们也早些歇息,明日继续前行。”
  江琅转身,走上了二楼。他有意看了任月语的房间一眼,见里头烛火通明。他想了想,多踏了两步,走到了任月语的房间前,轻轻敲响了门。
  任月语打开门,见到江琅,不禁露出笑脸,“你找我?什么事?”
  江琅顿了顿,询问道,“你懂占候?” *
  任月语坦率地点头应道,“嗯。”
  她回答完之后,等了短暂的一阵,不见江琅有下一步的问话。她倒反而好奇了,上前一步凑到江琅身前,仰头微笑,“大晚上的敲我的门,就为了问这个?不说一点其他的话?”
  江琅变得有些局促,身体紧绷,稍向后仰,不敢太过于靠近任月语。
  他本就是一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来往的都是血性方刚的男儿,除却家中亲属与侍女外,他几乎没有与其他女子有过交谈,更别说是这样一位凑到跟前来的娇俏女子。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开口竟变得结巴,“还……还要说什么?”
  任月语觉得他这模样挺有趣,笑道,“还要说,晚安。”
  江琅暗自清了清嗓,重复任月语的问候,礼貌道,“晚安。”
  他主动后退了一步,与任月语道别,直至等到任月语重新关上了房门。他随后往回走,余光无意间瞄见了回廊另一侧的两个青衣人,心生警惕。
  那两个青衣人见状,即刻撇开了视线,佯装互相攀谈着,若无其事走回了房间。
  江琅在原地静默思索着,转而去到另一个房间里,唤来了程恒。
  他向程恒交代,“去查查西侧两个青衣人的身份。”
  程恒抱拳,“是。”
  程恒正欲离开,江琅实在放心不下,再次补充嘱咐道,“今晚让素雅守在公主床边,你守在公主房间门口,切莫出任何差错。”
  程恒将江琅的话牢记在心,应答道,“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 占候意为气象预测。
第4章 乌龟
  庆幸的是,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早晨,队伍按计划收拾行囊,在酒楼马厩旁集合。
  店小二思虑到他们是朝廷的人,因此极尽热情,笑脸相迎,“几位官爷,昨日休息得可好?这就要走了?我们东家还想留官爷们多玩几天。”
  江琅听着“官爷”这个词语感觉刺耳,似乎是在提醒他不得不更谨慎。
  那两个青衣人结伴从楼上走下来,走到马厩,未带行囊,比其余住店的旅客显得轻松。他们若无其事从队伍之中走过,眼神飘忽不定,偶尔会落到江琅与任月语的身上,只一瞬间,又看向脚下的路,跨出了酒楼。
  店小二对他们也是热情洋溢,送到门外高声呼喊,“两位爷,有空再来啊!”
  任月语后背发麻,轻轻扯了扯江琅的衣袖,“那两个人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
  程恒附在江琅耳旁,低声汇报,“他们是晋西道监察御史张昌的人。”
  江琅揣摩,这果然和他推测的结果一样。他无奈笑道,“他倒是不避讳,竟然选择明着来。”
  江琅打量自身队伍中的人,穿的都是战袍盔甲。这是军队里留下的传统习俗,无论所面临的事情大小,只要是外出执行任务,就都要穿上战袍盔甲,显示身份与权威。一方面是展露他们心底的傲气,另一方面是身着官服,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可以得到一定的便利,省去一些麻烦。
  这一习俗,已经给众人留下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江琅此刻却一反往常,向队伍下令道,“所有人,换便服。”
  队员们稍显惊讶,低头耳语,窸窸窣窣。
  孟昭启实在困惑不已,摸着后脑勺,上前询问道,“将军,为何要换便服,破坏规矩?”
  江琅只解释了一句,“官服太显眼,怕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的靶中之物。”
  孟昭启不服气,“显眼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鹰扬军,穿甲胄不是名正言顺的吗?就应该光明正大呀!再说了,这可是皇上下的命令,让我们送月照公主……”
  江琅举起刀鞘,精准敲击孟昭启的脑袋,示意孟昭启闭嘴,避免言多必失。
  他们护送月照公主回国一事,按照小皇帝的意思,对外并不主动说明,只说是陪同月照公主游览山水风景,避免节外生枝。既然是要谨慎行事,江琅自然不会让孟昭启这般大肆宣扬。
  孟昭启摸着被敲疼的脑袋,收敛了情绪,放低了音量,但仍然是一幅愤懑不平的模样,“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嘛,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要怕别人?搞得像个缩头乌龟……”
  他惊觉说错了话,说出了一个敏感词语,紧急闭上嘴巴,就地跪下向江琅请罪,“方才的话乃卑职的无心之错,还请将军赎罪。”
  其余人见副将跪下了,便也跟随着跪下。
  任月语站在一群跪着的人中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木楞地保持不动。
  江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收好刀鞘,在孟昭启身前单膝蹲下,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擒住孟昭启的后脑,要孟昭启与他平视。
  “记住,在我这里,颜面从来不是值钱的东西,活着才是。”
  他的语调平静,任月语站在一旁,听出了他语调下的冰冷,甚至似乎带了一丝绝望。
  ***
  队伍听从江琅的吩咐,换了便服,准备出发。
  江琅身着一件墨蓝色素袍,清秀俊朗。任月语身着一袭星蓝色罗裙,娇嫩水灵。两人站在一起,看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孟昭启热情迎接,“将军,公主,马和马车都已备好。”
  江琅纠正道,“既然换了便服,就该随之改一个称谓。”
  孟昭启仔细想了想,改口叫道,“公子,夫人。”
  这是摆明了把江琅和任月语当作了一对夫妻。
  任月语听见这称呼,心里惊喜,附带一点紧张。她倒不尴尬,她怕江琅尴尬。她侧头看向江琅,若有深意地挑眉。江琅只当看不见,也没接孟昭启的话,自顾自发布了命令。
  “走吧,出发。”
  队伍听令重新出发,行进于道路上,往晋西道前行。
  任月语坐在马车中,由素雅陪伴在身旁,度过这一段旅途。
  任月语经历了早上那一个场景,却不知前因后果,厘不清思绪,着实充满好奇。她猜测孟昭启惹江琅生气,是因为孟昭启说了一个特殊的词语,“缩头乌龟”。
  她靠近素雅,压低了声音询问,“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的缩头乌龟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个词语这么敏感?说出口就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素雅屏气,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
  任月语看得出素雅不够坦诚,“吹牛,你肯定知道。”
  素雅埋着脑袋,拱手求饶,“夫人,你就别为难我了。”
  任月语被连续拒绝两次,好奇心愈发旺盛。不过她明白在这种场景下,继续强迫素雅也肯定套不出什么话,只好暂且撇开不提。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有些冰冷。
  任月语不大自在,想着活跃气氛,主动搭话道,“你们景朝的习俗还挺独特,将军外出执行任务,竟然不带十万大军,而是只有十个人。”
  她仔细观察过这支队伍,除却她和江琅外,其余的还有副将、医女、管家、侍女,以及四个护卫,一共才十个人。
  素雅纠正,“我们带了十万大军的。”
  “啊?”任月语没听懂。她还以为素雅的意思是,他们备了十万大军在隐秘的地方,随时保护他们的安全。可这想法完全经不起推敲,毕竟那是整整十万大军,再隐秘还能隐秘到哪里去?任月语行路这么久,不可能一个影子也看不到。
  素雅知道她把任月语给说蒙了,捂嘴笑道,“夫人,我说的十万大军,是指我们的副将,孟昭启大人。”
  任月语追问,“他怎么就是十万大军了?”
  素雅解释,“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又呆又萌,实际上他的武力强到出乎想象,一个人能当十万大军来用,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十万大军。”
  这话表述得确实夸张了一些,但任月语能够明白,孟昭启的武力值绝对不容小觑。
  任月语侧身掀开了帷幕。孟昭启骑着骏马,行于马车的不远处。他身高其实和江琅差不多,不过体格看着要壮实一些,因此整个身躯就显得庞大。他若是面露沉着冷静之色,光是存在就能给人难以抵抗的压迫感,无愧于副将的称谓。
  可惜他太爱笑了,一笑起来就是乐呵呵的状态,是个傻大个。
  此时的他正手捧一本书籍,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阅读,默读三遍,又将书籍合上,紧皱眉头开始背诵诗句。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江干……客江干。位卑不……哦不,不是这个不……”
  他努力不了半天,没能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十分想要翻书偷看答案,又极力克制着这种不该有的冲动。
  任月语替他背诵了后面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
  孟昭启点头附和,“对对,就是这个。”
  他拉着缰绳,改变马骑的路线,更靠近了马车一些,“夫人,你们月照古国也要背书么?”
  任月语心想,可不也要背书么?不仅如此,还要考试,还要排名,还要请家长。她感慨万千,“同是天涯背书人。”
  孟昭启愁眉苦脸,“是呐!背得我两眼冒金星。”
  任月语趴在窗口上,“是将军让你背的吗?”
  “嗯。”孟昭启撇嘴,“我不是早上惹他生气了嘛,他就罚我背书,要我把这一大本全给背下来,三天后还得检查。”
  江琅骑马正行于队伍最前列。孟昭启朝着江琅的背影轻声哼了一下,算作发泄。任月语沉浸在江琅英姿挺拔的背影里,嘴角轻扬。
  她问孟昭启,“你们将军,平日里是不是特别严厉,一丝不苟?”
  孟昭启压低了声音抱怨,“严!严得我们都快要受不了了!”
  他提起这个话题,简直滔滔不绝,开始事无巨细地诉说江琅的种种“恶行”。尤其是景和元年的那一个冬天,那对鹰扬军来说,无疑于一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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