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琅率领鹰扬军远赴塞北,艰难苦战,取得了塞北之战的胜利,创造了归雁神话。那是一段人人称赞的神话,是鹰扬军殊死拼搏保卫山河的证明。
他们全都以为队伍回到平京后,能够获得小皇帝的嘉赏。哪想到小皇帝只在内阁首辅代为上奏的赞扬题本上,简单地批注了一句,“知道了。”
大战胜利,却并未等到下文,似乎鹰扬军的性命在小皇帝眼中只是无足轻重的事情,这让鹰扬军不得不泄气。
军队人心涣散,将士各个懈怠,心情沮丧,无精打采。
唯有江琅,依旧维持警醒状态。
他按惯例开始练兵,毫不松懈,且训练力度比之前更甚一倍。
将士们苦不堪言。
孟昭启心疼将士们,横冲直撞找到江琅,赌气问道,“将军!究竟为何要这样辛苦地练兵?皇上他根本就不在乎!练了又有什么用!”
江琅紧盯练兵的队伍,“有没有用,战场上说了才算。”
“可是……”孟昭启愤懑不平,“全军才经历了那样一场大战,大家全都疲劳不已,哪还有力气训练?再说了,反正朝廷里也没人在意我们,还不如趁此机会,给大家放个长假。”
江琅反问,“放个长假,然后呢?士气衰竭,就地解散,各谋出路?”
孟昭启小声念叨,“哪有那么夸张。”
江琅攒紧了拳头,“从军之人,一生要为征战沙场作准备,不能有一刻的松懈。”
孟昭启试图辩解,“没有松懈!只不过想休息一下罢了。”
江琅驳斥,“这还未到休息的时候!”
江琅保持警惕。他向来告诫鹰扬军将士,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在他看来,维持高水平的战斗力,是从军之人的必备品行。 *
他瞪眼,严厉斥责全军将士,“给我拼命练!”
孟昭启清晰记得那个冬天他们所受的痛楚,雪落平京,他们踏着雪水,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训练,永不停歇。
孟昭启对任月语悄声说道,“将军没有良心。”
孟昭启妄下评论,转念又想起了江琅的好,随后补充了一句,“不对,他还是剩下了一点良心的,知道朝廷不会批准给我们拨银两,所以就用自己的积蓄来给我们买了酒和肉,还有好看的新衣服。”
任月语估算,江琅给十万大军买酒买肉买新衣服,那开销可是一笔惊人的数字,“这样看来,将军对你们还是挺好的。”
“这叫好?”孟昭启不满足,“他要真的好,就该给我们放长假,而且就不该叫我背这么些让人头大的书。”
孟昭启挥舞着书本,书页在风中颤动,搅起一片沙沙声音。
任月语心疼书本,轻薄脆弱的书页哪里经得起孟昭启这种傻大个的摧残。她用心良苦劝慰孟昭启,“你还是应该听将军的话,好好爱护书籍,认认真真读书。”
孟昭启蓦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方才掏心掏肺对任月语说了这么些心里话,还以为任月语会和他成为同盟,哪晓得任月语到头来,反而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替江琅说话。
孟昭启不甘心,“夫人,怎么你也帮将军说话?”
任月语义正言辞,“我是觉得,将军自有考量,他无论做什么都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相信他。”
任月语仿佛天生有一种对江琅的崇拜,说起江琅来,她眼里闪闪发光,神气十足,耀武扬威。
孟昭启吃了闷头一棍,郁闷至极,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夫妻俩可真是一个德行。
***
队伍缓慢前行五日,逐渐走出平京郊县,暂且相安无事。
直至踏入晋西道界内,行进不久,路上出现了几十个黑衣人,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江琅明白,那个人忍耐多时,终于要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来自陆游《病起书怀》。
*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来自岳飞《满江红·写怀》。
第5章 过路
黑衣人团队里,为首的人叫做阿建,他的跟班叫做阿强。
他们挡在骏马前,昂首挺胸,声音高亢,“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啊?”
孟昭启并未下马,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你算哪根葱,敢盘问爷爷我的行踪。”
“我算哪根葱?”阿建冷笑,搭上阿强的肩膀,“来来来,你给他说说看,我算哪根葱?”
阿强伸出了拇指,“这可是我们强爷,方圆百里可都是他说了算!”
孟昭启呛声,“那你让他说句话呗,看看他到底说了是算得上还是算不上!”
阿强作势捋起袖子,“哎!你这小厮,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建伸出手臂挡在阿强身前,示意阿强后退。他亲自走到了孟昭启的马旁,指着脚下的土地,“这地儿,归我管,懂了吗?江湖规矩,想从这儿过,得交这个。”
他在空中打了个夸张的响指,孟昭启在空中翻了个夸张的白眼。
阿建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刀面在掌心之间来回剐蹭,“一人十两银子,你们十个人,得交一百两。一口价,不讲价。”
孟昭启咒骂,“讲你爷爷个腿!”
孟昭启拔出了刀。阿建见状,举起匕首。一众黑衣人得令,齐刷刷拔出了剑。
白晃晃的一片,在林间不停闪烁。
孟昭启意欲以一敌众。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江琅抢先制止了他,让他退后。
孟昭启心生怨气。但他向来是无论心里有多少怨气,最后总要乖乖听从江琅的话。江琅让他退后,他就臭脸但是顺从地退后。
江琅唤来了贺伯,与贺伯低声交谈几句。贺伯返回货物马车内,取出了整整一百两银子,全数交予阿建。
孟昭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将军!”
江琅抬手制止,“勿再多言!”
孟昭启气愤地调转马头,回到任月语的马车旁,着急地向任月语哭诉,“夫人,你管管将军!他就是再有钱,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任人宰割呀!”
任月语其实也摸不清江琅的想法,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她只能凭借着对江琅的一腔崇拜,试图安慰孟昭启,“放心,将军不傻,他应该还在观察吧,肯定已经在谋算着什么了。”
孟昭启抓紧了缰绳,愤懑地嘀咕,“但愿如此吧!”
***
他们交了过路费,阿建也不便于再为难他们,只能放行。
孟昭启因为吃了哑巴亏,烦闷沮丧,骑马速度也随之变得缓慢,逐渐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已到下午,孟昭启这一天还没解决过内急,此时有些憋不住,遂向孙一堂招呼道,“我去林子里解决一下,弄完就来找你们。”
孙一堂不放心,“那大人你快去快回啊,不然将军问着我,我没办法给你掩护。”
孟昭启潇洒道,“放心,多大个事儿。”
孟昭启驾马离开,去往林子深处。找到合适的位置后,他将马绳系在树干上,踩踏着落叶,走去了隐秘之处。
天阴,乌云压低了天空,繁茂的枝叶笼罩头顶。
孟昭启折返回到骏马旁边。他还未来得及解开缰绳,左脚不慎踩到覆盖在落叶下的陷阱,触发牵引机关,一个麻绳编织的网将他团团包裹,忽而升到半空,悬吊在高耸的枝干上,随落叶摇晃,像一个大摆锤。
孟昭启咒骂,“背时王八羔子!玩儿我是吧?”
不远处的树枝上,飞落两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他们汇合在绳网底下,确认孟昭启已落入陷阱,便吹哨发出信号。
丛林远处,奔涌而来二十几号人,包围着孟昭启。
阿建拨开人群,大摇大摆走到队伍前头,讥讽道,“哟,先前不是神气得很吗?还想拔刀硬闯关。你现在倒是拔呀?”
孟昭启的手腕被机关用麻绳层层捆绑着,牢固拉扯于头顶。
阿强叉腰附和道,“大哥,我算是看出来了,还以为他多厉害呢,结果就是一装模作样的纸老虎!”
孟昭启往身旁啐一口痰,“你他娘的,真以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把戏,就能把爷爷我困住?”
孟昭启只是稍用力,再牢固的麻绳也轻松断开。绳网破裂,他平稳地落于枯叶之上。
阿建警觉,挥手发出指令,身后的二十几号黑衣人竟脱去了外袍,露出了里层真实的衣服,竟是囚服,胸前赫然写着“死囚”二字。
孟昭启惊讶,他一直以为阿建一伙是野外的山寨土匪,没想到他们实际上和官府扯上了关联。
阿建声音洪亮高亢,下令指挥,“死囚们,你们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谁能把他杀了,谁就能免除一死!”
囚犯各个面露凶狠神色,为着这千年难遇的免死机会,势在必得。他们坚定地冲向了孟昭启。
孟昭启猛然拔刀出鞘。
很好,既然是死囚,那就不必手下留情。
***
阿建和阿强趁着混战时候,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深林里,孟昭启杀光了全部死囚,共计二十三人,尸横遍野。
江琅得知此事后,处罚了孟昭启,罪状是未上报请求就暗自行动,惩罚是不得吃晚饭。
队伍今日因路途被耽搁好些时候,没能按计划到达临近郡县,于是决定在小河边就地生火,用晚餐并歇息一阵。
队内负责掌勺的人是侍卫吴冲毅,他不仅武功好,厨艺也堪称一绝,烹饪烤制野鸡野鸽,色泽诱人,香味四溢。
任月语被特殊照顾,得到了两只烤鸡腿,一手举一只。她耸着鼻子闻气味,馋得咽唾沫。她忍着想要咬一口的冲动,率先把一只烤鸡腿举到了江琅眼前,“这个给你吃。”
江琅回绝道,“公主你吃就好,不用管我。”
任月语赌气,“不行,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一起饿肚子。”
她将鸡腿再凑近了一些。见江琅仍然没接,她索性蛮力弄开江琅的手,将鸡腿塞到了江琅的手掌里。
盛情难却,江琅握着鸡腿,向任月语颔首回礼,“谢谢。”
任月语笑道,“快吃,趁热吃。”
她在一旁监督江琅,直至江琅咬下一口鸡腿肉,她才放心。
至于另外一只鸡腿,她本来想要自己吃的,可看见河岸边孟昭启的背影,孤独一人远离队伍,坐在小石滩上垂头丧气,可怜兮兮,总叫人不忍心。
然而任月语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云霁倒是早一步藏着一只烤野鸽,走到了孟昭启的身边。
云霁挨着孟昭启坐了下来,“给你,填饱肚子。”
孟昭启故意抱着手臂挪开身子,“不吃,将军不让我吃。”
云霁埋怨,“小孩子脾气。”
她强行把烤野鸽塞到了孟昭启的手里。孟昭启举着烤野鸽,还想硬气地不看一眼,哪料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嘟响了起来。
云霁笑道,“嘴巴不吃,肚子想吃。”
孟昭启添了下嘴唇,侧过身,背着云霁偷偷咬了一口鸽子肉。
他嘴上品尝着烤野鸽的美味,脑子里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我真是搞不懂将军,他的好多做法都有悖常理,关键是他一意孤行就去做了,也不跟我讲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霁抱着双膝,“其实每次你有疑问,跑去问将军,他都向你解释过的,只不过你自己听不懂。”
孟昭启生气,“你……”他看着云霁那张清秀的脸,又泄了气,“你不帮我,反倒帮他。”
云霁耸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
孟昭启来劲,“那你说说看,今天的都算什么事?被一群小毛贼打劫,白白给了一百两银子,这不是傻是什么?我在林子里被人陷害,理所应当自卫反击,杀了几个迟早要被斩首的死囚而已,顺便替咱们鹰扬军出口恶气,一举两得。明明是好事,我就想不通了,我哪里做错了?”
他说得气焰往上蹿,埋怨道,“将军对我一点都不好。”
云霁替江琅打抱不平,“这还叫对你不好?你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被责杖的!结果将军呢,只罚你不吃一顿晚饭而已。”
况且云霁悄悄拿了一只烤野鸽,送给孟昭启,这也是被江琅默许的行为。
“将军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云霁说罢,愤恨地踩了孟昭启一脚,孟昭启佯装疼痛,抱着大腿,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孟昭启嬉笑,“我不说将军坏话了。”
他故意凑到云霁眼前做鬼脸,云霁假装嫌他烦,把脸别开。他再默默挪动屁股,坐得离云霁更近了一点。
河水潺潺,太阳钻出了乌云,在水面上洒下了属于黄昏的金色的阳光碎屑。
孟昭启啃着烤野鸽,心神不宁。他不敢回头面对江琅,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打探情况。在回与不回之间,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他低声问云霁,“那你说,将军这次没有按规矩杖罚我,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做错?”
云霁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孟昭启有模有样地分析道,“我们被几个毛贼打劫,将军心里说不定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估计也想揍那几个毛贼一顿。不过嘛,他拉不下面子来,觉得这种行为有失身份。结果这时候,谁能想到呐,这几个毛贼偏偏到我手上了。我这个人嘛,从来都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谁敢惹我谁就得被咔咔一顿砍,一顿操作猛如虎。”
他说起来甚至有些得意,“将军到头来忽然发现,我竟然替他出了气,他肯定也特解气,是不是?”
云霁衡量着孟昭启的分析,“只说对了一小半。”
孟昭启挺惊讶,“啊?才只一小半?那另一大半是什么?”
“另一大半是,将军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你会有这样的行为,并且有意容忍了你去做这种事。”云霁向孟昭启娓娓道来。
“因为将军想顺着这只饵,去见一个人。”
第6章 夜谈
任月语亲眼目睹了远处小河边发生的一切。云霁踩孟昭启的脚,孟昭启挪向云霁身边,两个人低头耳语,举止亲昵,打情骂俏。任月语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俩绝对是在谈吧。
她着实忍不住好奇,视线越过了一片鹅卵石滩,看远处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她的余光偶然瞄见了身旁的素雅,兴头因而更盛。她的眼眸灵活转动,示意素雅观看河边的恋爱现场。素雅心领神会,却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只能抿嘴憋笑,憋得脸颊稍微有些发红。
***
晚上,队伍一行到达珑原城边坊,在临近的一家客栈落脚歇息。
客栈房间紧俏,住宿条件不如之前那般宽松,队伍之间需要搭配来分配房间。男子向来随意,方便解决。女子这边,云霁单独去了由库房隔出的一间屋子,虽然狭窄但也还算勉强。剩下素雅陪同任月语,住进一间上品房间里,宽敞并且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