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之后,任月语闲来无聊,拉着素雅坐到桌边,嗑着瓜子吃着点心,悠闲地谈天说地。
任月语询问素雅,“这孟昭启和云霁,真是一对?”
素雅剥开一颗蜜桂圆的壳,把桂圆仁放到任月语身前,“要是问他们吧,他们都不承认,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谁都看得出来。”
任月语将蜜桂圆塞进嘴里,“他们这样暗送秋波,多久了?”
素雅仔细回想,“据我观察,起码得有半年了。”
任月语咀嚼着桂圆仁,“你都观察到了些什么?”
素雅开始顺手剥瓜子,“云医官会亲自给孟大人缝制香囊,一个黛蓝色的香囊,外面绣着仙鹤,里面装着薄荷和檀香。”
“云霁手这么巧?”任月语是个手残党,倒腾出来的东西从来见不得人,她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素雅将瓜子仁放在玉盘中,“云医官可厉害了,制作出来的香囊,孟大人喜欢得很,整天戴在身上。可惜的是……后来被将军给没收了。”
任月语听了来气,“他怎么能没收别人的信物呢!”
素雅继续剥着瓜子,“因为那个时候,有一支狄人入侵北疆,北州侯惨败,形势严峻。鹰扬军奉命支援北军,要上战场。将军是担心孟大人心绪不稳,所以没收了香囊,并且严肃地告诫。”
素雅模仿江琅的神态,皱着眉,板着脸,“想要香囊,可以,只要你向她保证,你会活着回来。”
任月语双手拖着脑袋,不禁感慨,“啧,还挺浪漫。”
“可不嘛。”素雅把装着瓜子仁的玉盘递给任月语,“后来孟大人不仅平安回来了,还带了一朵晒干的鸢尾花,可漂亮啦。”
任月语无力地抓着瓜子仁,塞到嘴里,“羡慕,我也想要鸢尾花。”
素雅笑道,“那还不简单,让将军……”
她一句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一声咳嗽,随即传来有力的敲门声。她们寻声望去,这才惊觉之前竟没关上门,留了一道缝隙。
江琅正站在门外。
他听到了她们不正经的一场交谈。
素雅惊慌,急忙放下手中的瓜子,站到一旁,恭敬地行跪礼。任月语手足无措,木楞地站起来,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江琅推开门扉,踏进屋内。此刻桌旁倒是没人了,只剩一堆凌乱的小食。江琅挑了任月语方才的凳子,坐下,单手搭在了桌面上。
他打量了素雅好一阵,“素雅,你为人可一点不素雅。”
素雅急得将头埋得更低,“将军赎罪,奴婢再不敢失礼了。”
任月语见素雅被责怪,愧疚难当,忙向江琅解释,“是我找她聊天的,她没做错什么。”
素雅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求情的,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慌乱地揽过了矛头,“是奴婢失责,还请将军责罚。”
任月语隐约明白了素雅话里的意思,不敢再轻易开口。但她实在想要帮忙,视线在素雅与江琅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停留在江琅身上。她拱手向江琅求饶,眨着一双无辜委屈的眼睛,黑色晶石般的眼眸尽显可怜。她用唇语请求江琅,“拜托!”
江琅闷声埋怨了一句,“我又没说什么。”
任月语心想,你是没说什么,但你那般严肃凌厉的眉眼,光看一眼就够让人胆寒的了。
江琅自知他搅乱了她们的兴致,不便再多留,于是嘱咐素雅道,“时候不早了,你照顾好夫人,早些休息。”
任月语替素雅做了回答,“知道知道,我们马上就休息。”
她语气里有浓烈的逐客意味。为了尽快赶走江琅,她甚至在江琅刚站起来时,伸出双手推着江琅的后背,一直把江琅往门外推。
江琅还想说话,“我……”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任月语就已经不留情面地关上了门。他的鼻尖险些碰上了门框,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夜风,带着些许凉意。
他明明还想说晚安的。
任月语背靠着门,听到门外江琅离去的脚步后,才终于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下次说悄悄话,一定要记得把门窗都关紧了。”任月语走到素雅身前,扶素雅站了起来。
素雅惊魂未定,行为举止时刻保持着礼仪与局促,“夫人,我服侍你洗漱睡觉吧。”
任月语本想安慰素雅几句,但见素雅开始忙碌的身影,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同素雅一道变得沉默了好些。
***
夜晚就寝,任月语睡在床上,素雅守候在床边隔板上。
起初两人都未言语,闭着眼睛,呼吸轻巧,假装睡着。
任月语心思繁杂,极力克制着试图静心,却终究是徒劳,脑海里一直不停地东想西想。她实在感觉憋不住,翻身挪到了床边,在白色月光下寻找素雅的身影。
“素雅。”任月语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你睡了吗?”
素雅用同样的气音回应着,“没呢,夫人也还没睡吗?”
任月语把被子攥在手里,“睡不着。”
月光清澈,透过一片枝繁叶茂,洒进屋内的地板上,投射下斑驳的剪影。
任月语回想起之前江琅站在屋外的严肃模样,多少有些发怵。她问道,“将军对你们是不是很凶啊?”
素雅平躺着,双手搭在胸口,“将军身上有一种压迫感,而且又寡言少语,还不爱笑,就让人感觉很有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任月语赞成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江琅对任月语倒肯定不像对其他人那样,不苟言笑。他会给她夹菜,会询问她的需求,会对她说早安,会礼让她先行。但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些事情不过是他作为主人的礼仪罢了,是他的分内之事。他对她的照顾,实际是一种任务,他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他的任务。
她和他其实并不亲近。
她感慨,“他要是能不那么凶就好了。”
素雅侧身,面向任月语,解释道,“其实将军并没有表面上看见的那么凶。我们做错了事,他会责骂我们,有时还会责罚,但几乎都是轻罚。像棍棒加身的那种皮肉苦,简直很少发生。”
任月语有些惊讶,“真的?他不打你们?”
素雅笑道,“不怎么打的,大多是罚站罚跪,罚打扫卫生。”
任月语想象着江琅罚手下人打扫卫生的样子,似乎挺有趣,“看来他还是蛮好的嘛。”
“嗯。”素雅若有深意地答复了一句,“所以夫人你放心,将军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任月语没有预料到素雅会说这样的话。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竟还存在着一丝担忧,竟还幻想着,她和江琅既然作为夫妻,在往后满是柴米油盐的夫妻生活中,她该做出什么样的调整,才能在她和江琅之间建立起一种默契的相处方式。
她惊觉她想得未免也太远了!险些就要忘记了她此次穿书的限制条件!
信件中明确标注过,此次穿书,任月语只能和江琅做限时夫妻。明年中秋,月映湖心之时,任月语必须要搭乘渔船,随渔翁一道到达月映湖心的地点,返回现实世界。否则的话,她将性命堪忧,最终不能成活,在两个世界里被抹去生命。
她和他只能相处一年罢了,只有一年的期限。这一年都会在路上颠沛流离,哪能有什么岁月静好柴米油盐。
他们之间哪有未来。
任月语心里郁闷,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可双颊原本就因为江琅而发红,再这样一捂,简直变得有些烫。她承受不了热气,又把被子掀开,微微喘气。
素雅稍微探身,“夫人,你不舒服吗?”
任月语支支吾吾,“没有,我挺好的。”
素雅遂躺回了原位。她以为任月语仍然为了江琅而烦扰,于是好心安慰道,“夫人,在我们看来,你和将军特别般配,郎才女貌。”
任月语试图用被子遮掩她的害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向合适的人询问。恰巧碰到此刻似乎条件成熟,任月语思来想去,终于开口。
“素雅,我和将军为什么会成为夫妻呢?”
明明一个是景朝将军,一个是月照公主,八竿子打不着。
素雅有些惊讶,“夫人不记得了?”
任月语敷衍搪塞,“那个……我不是昏迷挺久的嘛,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素雅想来确实有这种可能。她便解释道,“你和将军,是和亲。”
这个答案和任月语预料的差不多,“果然,怪不得什么感情基础都没有。”
素雅挪动枕头到贴近肩膀的位置,以此换上一种更舒适的姿势,向任月语娓娓诉说。
“而且在最开始的那道圣旨上,与你和亲的对象,其实并不是将军。”
第7章 和亲
素雅告诉了任月语,关于先帝的一些秘事。
月照古国实属神秘,又有上古神兽、不死药与极乐世界三大传闻,传得风火热烈且经久不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景朝先帝的注意,勾出了先帝的贪欲。
先帝千方百计地想要接近月照古国,目的是为了战胜上古神兽,拿到不死药,以及将极乐世界占为己有。
他知道用蛮力硬闯,只会是绝路一条,他因此穷尽其力探索其余灵巧的方法,占卜、祭祀、进贡、祷告,花费整整十年时间,几乎掏空整个国库,才终于换来与月照王母的短暂会面。
会面进行得极为隐秘,先帝到达月影湖心,与月照王母交谈,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能看见一个曼妙清冷的朦胧身影,似是神女,处于虚幻梦境之中。
因为先帝只能带三两亲信跟随左右,所以交谈的具体情形,旁人并不知晓。
只是从最终结果来看,月照王母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景朝每年需进献黄金千两,以表心意。二是景朝需派兵驻守月影湖百里之外,断绝心术不正之人靠近月影湖,保湖岸和平。
先帝自是殷切答应。
随后,先帝向月照王母提及不死药一事,意图将不死药收入囊中。
月照王母答复先帝,不死药不是人间的普通药丸,需心诚、净身、泯灭贪欲、日夜祈祷,待到步入通灵领悟之境,她自会将药赠予先帝。
先帝生性多疑,心存戒备。他自知此时能做的,只有暂且按照月照王母的话来进行。不过为了紧紧拴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与月照古国连接的这一条线,他思忖良久,权衡利弊,最终提出了一个请求。
与月照古国和亲。
“夫人,月照古国派的是你来和亲。”素雅回想起当时的宫中流言,“至于我们景朝,我听郑公公说,首辅大人建议的是东宫太子。”
“太子?”任月语对太子完全陌生。不过按理来讲,既然先帝这么看中月照古国,和亲对象确实应该派太子才是。
素雅引用首辅大人的话,“首辅大人认为,唯有太子,才能让两国姻谊更巩固。”
“对呀。”任月语不明白,“那为什么先帝没采纳这个意见?”
“因为先帝担心两国姻谊过于巩固了,万一你……”素雅斟酌用词,“夫人,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帝的意思。先帝担心你和太子成亲后,万一起了二心,用你们月照古国的神秘手段迷惑太子,让太子听命于你。待到太子即位,你成为皇后,再利用职权慢慢侵蚀景朝,最后搞得反倒是月照古国吞并了景朝,那岂不是鸠占鹊巢得不偿失?”
任月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们先帝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都想不到我竟然还能这么厉害。”
素雅压低了声音,“先帝嘛,生性多疑,总要防这防那的。他为了防你,否定了这个提议。”
任月语推测,“然后就顺位给了二皇子?”
素雅纠正,“没有,二皇子一岁那年就早夭了。按照顺位来,轮到了三皇子。”
任月语询问,“结果三皇子,先帝也不愿意拿出来和亲?”
素雅解释,“先帝倒是愿意,他怕你们月照古国不愿意。三皇子虽然年纪尚轻,但成亲很早,已经有了正妃了。如果你嫁给三皇子,就只能做妾,受委屈。所以先帝不敢开这个口,怕惹怒你们月照古国。”
任月语不屑哼声,“那倒是,谁愿意做小妾。”
素雅继续说道,“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是早夭了,就剩下了六皇子。六皇子和你同龄,当年也是十七岁,成亲的话正好合适。”
任月语有些语塞,“十七岁成亲……竟然叫做正好合适。”
素雅仍沉浸在当时的氛围里,“宫里都传,先帝已经拟定了圣旨,要让六皇子与你和亲。私下里有好多绫罗绸缎,陆续送到六皇子府中,到处喜气洋洋。钦天监也为你们择了良辰吉日,禀报了先帝。”
任月语听得入迷,眼前仿佛出现了宫人来往忙碌的画面,“那最后怎么又没成?”
素雅悄声说,“因为先帝又反悔了。郑公公本来都在传旨的路上了,先帝派侍卫半路拦截郑公公,把郑公公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任月语有些惊讶,“你们这先帝说反悔就反悔啊?”
“是呐……”素雅不便于过多评论先帝,便转而向任月语说明原因,“先帝认为六皇子的性格不能但此重任。六皇子热衷读书写字,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在我们眼中,为人谦逊善良,温文尔雅。但在先帝眼中,他又太优柔寡断了,缺少男子汉的气概。毕竟与月照公主和亲,就不止是成亲而已,还要会利用资源,让两国之间的交往更进一步。先帝思来想去,担心六皇子没办法完成任务,所以撤了圣旨,重新选人。”
任月语满腔不悦,郁闷地埋怨道,“得,我就是个皮球呗,被你们先帝踢过来踢过去。我还不想嫁呢!”
素雅怕惹任月语生气,急忙哄道,“但是先帝选人的标准绝对没有亏待你的意思,他认为的是,既然不能和皇子们扯上关联,那就选一个除皇子外最为拔尖的人,所以这才定了将军。”
任月语听见将军两个字,心里喜悦,暗想虽说绕了这么一大圈,但最终花落鹰扬府,恰好合她心意。
素雅赞扬起江琅来,头头是道,“我们将军,当时可是名扬九州的贪狼将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杀敌无数建功立业,深受先帝喜爱,风光地位可不输其他皇子。夫人,我可斗胆跟你说一句,当初宫里好些人都在感慨,若是将军不出生在江府,而是生在帝王家,那还有太子什么事?将军才应该是储君!”
任月语听得有些害羞,“他真有这么好?”
素雅斩钉截铁,“他真有这么好,所以先帝才会下旨,点名要他和尊贵的月照公主成亲。”
任月语欣喜地咬着被角,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素雅接续说道,“但是将军没同意,当场给拒了。”
任月语的笑容骤然消散,愤懑地险些坐起来,质问道,“他就这么不喜欢我?”
素雅懊悔她怎么嘴这么快,又说错了话,她想着法子解释,“将军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将军这个人呐,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精忠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