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孟昭启责怪道,“还能怎么办?回去拿呗!我带你回去。”
  孟昭启把小船划向篷船。因为素雅站在船尾,孟昭启更靠近的是船尾。
  任月语有些担忧,“我同你一道回去吧。”
  素雅利落拒绝,“不用劳烦夫人,你等我便是。”
  素雅本就有功夫在身上,不等任月语反应,她便灵敏地跃进了小船,变成另一队伍的人。
  徒留任月语与江琅独处。
  孟昭启得寸进尺,要江琅把船桨给他,“两根桨划得才更快,我们才能快去快回。”
  江琅明白了为何会出现两船各只有一根桨的情况。孟昭启给的解释是找船都费劲,找桨更费劲,能有就不错了。如今看来,这桨果然是孟昭启故意安排的,用意在此。
  孟昭启不容分说,快速夺过了桨,调头往回划,“你们先玩!”
  他划桨蛮力大,掀起阵阵浪花,成为白茫茫一片。他消失得很快,转过前面的转角,没了踪影。
  半个夕阳降落山头,橘色晚霞漫天。
  任月语局促不安。她一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听见划浪声音逐渐消失,有些紧张。她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保持着观望的姿势不变,焦急看着远方。
  时间流走,剩下半个夕阳不停歇地没入山头,仅剩山边一道光,走向暗淡。
  一支篷船在湖面漂浮着。
  江琅从船尾走到了船头。
  任月语没有看江琅一眼,自顾自嘀咕着,“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江琅轻声道,“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任月语蓦然抬头,看向江琅。她其实猜到了这个结果,但真听江琅说出口,仍然有些惊讶。她随后又低头,看回来时的方向,“那我们也回去。”
  江琅冷静道,“没桨。”
  “你……”任月语稍显愤懑,但她也清楚这不是江琅的主意,怪江琅也不合适。她只得生闷气,紧盯湖面,看水浪顶端磨成一条条的锋利后,下落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江琅问道,“饿了吗?”
  任月语赌气没有回复。
  江琅又问,“渴了吗?”
  任月语仍是没有回复。
  江琅得不到答案,便独自回到船篷里,开始忙碌。
  夕阳没入山头后,天幕暗得很快,从幽蓝转为深蓝,靠向黑色。月亮被背景天幕衬得亮堂,皎洁月光洒满人间,伴随繁星闪烁,光影梦幻。
  满船清梦压星河。
  任月语为了更好地欣赏星空,索性躺在了船板上,微风拂动,裙摆飘舞,和湖面倒影融为一体,是与星空遥遥呼应的人间。
  不久后,江琅走出了船篷,来到任月语身旁,“我做了点简单的食物,将就吃点?”
  江琅发觉孟昭启他们准备得十分妥当,船篷里有干粮与水,甚至还有水果,物品齐全。
  任月语没有正面回答江琅,从鼻腔里轻微哼了一声,烦闷地转过身体侧躺着,看着湖水。
  湖里偶尔有鲤鱼游过,遇上活泼的鲤鱼,还会跃出湖面,搅动湖中倒映的星河。待到鲤鱼游去远方,湖面归于宁静,只听晚风声。
  任月语保持侧躺的姿势,时间一久,有些累。她翻身,想换成另一侧来侧躺。却不料翻身之后,她竟意料之外看见了江琅。
  江琅躺在她的不远处,就这么看着她。
  她被吓一跳,他也被吓一跳。
  她没听见关于他的声音,还以为方才她对他一直不理不睬,惹他生气,他进了船篷就再也不出来。
  他以为她一直气未消,铁了心不再看他一眼,所以不会翻身转过来看他的。
  两个人没有默契,都猜错了对方的心思。但又很有默契,即便被吓一跳,也没开口说一个字,沉默对视着。
  任月语瞪着江琅,保持憎恶的眼神,气鼓鼓。
  江琅有些委屈,微蹙着眉,看一下任月语,被任月语的气势唬退,垂下眼眸,酝酿一阵,又再一次看向任月语。
  任月语心里有气,冲动之下拽过江琅的手臂,仰头咬一口,用了她能用的最大力气。
  江琅眉头皱得很深了一些。
  任月语咬完后松手,有一种得到发泄的快感。她问道,“痛吗?”
  江琅点头,“痛。”
  任月语有些满足,“这还差不多。”
  她躺回了原状,看着江琅。江琅内心纠葛,他理应躲开的。正确的做法是,他起身走回船篷,不再待在她身边。
  他不应该靠近她的。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忍耐,要理智,要克制。
  可是爱意如何克制得住。
  在她身边的每一眼都是心动。
  他挣扎许久,最终忍不住开了口,祈求道,“小语,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她不理他的这些天,他比以往更难受。
  她心里触动,蓦然流了眼泪,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越过鼻梁,滑向另一只眼角。他向她挪近一寸,替她抹去泪水,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不忍地抚摸着。
  星月在天幕上缓缓流动,光影闪烁。
  江琅轻声问道,“饿吗?我给你做了饭。”
  任月语平复了情绪,“不饿,现在不想吃。”
  江琅道,“好,那就待会儿再吃。”
  他站起来,去船篷里挑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回到甲板上,替任月语垫好。他同任月语垫着同一个枕头,陪任月语躺在夜色里,感受风吟。
  任月语双手枕着脑袋,“子枢,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像我这样的人,叫作大学生,类似于你们国子监的弟子。”
  她眨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我们大学生,都会有一个共同的信仰,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琅问道,“是什么?”
  任月语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命由我不由天。” *
  江琅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第一次听到这样豪气的话语,而这话语又是针对个人而言的,是为自己争得权益的一种决心。他生活在景朝的大环境下,已经习惯了固定的思维方式,受到了先人、朝堂、家族的拘束,被命运安排了怎样的待遇,默默承受便是,大家都是这样选择承受的。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一次听到有人鸣一声,“不服。”
  好像所谓人生,并非只有认命这一个选项。
  他好像逐渐明白了她的想法。
  任月语继续道,“我一直认为,人这一生无论长短,一年也好一百年也罢,只要有幸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要活得灿烂。”
  江琅问道,“活得灿烂,是指按心中所想而活吗?”
  任月语道,“嗯,不要因为害怕后果,就拒绝了一切开始。因为比起后果,好像遗憾才会更加令人难过。”
  江琅明白了任月语的意思。
  任月语换作平躺的姿势。她的身体披洒着一层光晕,眼眸里映着星月的模样,“子枢,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个孤儿。”
  江琅心惊。在他的认知里,任月语是月照古国的公主,是月照王母的女儿,他从没想过她会是孤儿这件事。
  任月语娓娓道,“我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从记事起就知道了这件事。我把它当成了我人生的初始设定。直到五岁那年,我被一对夫妻收养了。”
  江琅猜测,“不是月照王母?是另一对夫妻?”
  任月语道,“嗯,是一对普通夫妻,阿爷阿娘都是小商贩,经营着一家杂货铺。那些年,我们家就靠这间杂货铺生活。”
  江琅一直看着任月语,“一家三口,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任月语侧头看了江琅一眼,笑道,“嗯,日子虽然清贫,但我们过得很快乐。我们节假日都会在一起隆重地度过,过年放烟花,端午赛龙舟,中秋做月饼,一家人一起玩,特别好玩。”
  任月语说到兴头上,喋喋不休,“阿爷阿娘年纪不大,心态也年轻。城里若有什么新鲜好玩的活动,他们定会带着我一起去凑热闹,看新奇表演,买新奇玩具,玩新奇游戏。折腾一天玩得累了,三个人举着一串糖葫芦,悠闲自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回忆着往昔画面,“有时候我们也会去乡下捉东西玩。我们捉的东西可太多了,捉蝌蚪,捉萤火虫,捉螃蟹,每一次都收获满满。但是吧……我这个人总是有不合时宜的心软,这么些小动物,捉的时候活泼可爱,把它们装进瓶子里后,看着又过于可怜,叫人不忍心。我没有明说,我怕阿爷阿娘嫌我爱心太泛滥了。但是他们看出来了,主动陪我放生。辛辛苦苦捉来的小动物,转眼又放生,他们竟然没有一点怨言,这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江琅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任月语目睹黑衣人被洪水淹没时,同样害怕,同样藏着没有说出口。他当时看出来了,他挡在了任月语的身前,试图替她缓解不忍。他此时想要问她一句,他是否也曾让她感受过温暖,他是否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像她阿爷阿娘那样。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任月语沉浸在回忆里,“我们一家原本过着开心快乐的生活,如果不是发生那场意外……”
  她眼里的光一下暗了。
  那是一场不愿回想的意外。
  “阿娘走了。”任月语低声喃喃,“她是因为救人才走的。”
  任月语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和爸爸参加全市表彰会的情形。他们听见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妈妈见义勇为,发现三个儿童失足落水,义无反顾跳入河中。妈妈永不放弃,救上第二个儿童后,已是精疲力尽的状态,但仍咬牙坚持游向第三个儿童,直至最终……
  最终走了。任月语只记得结果,妈妈走了。
  殡仪馆的夜晚永远在吹冷风,唢呐间歇性地吹响,一阵阵喧嚣充斥着耳朵。
  任月语守在灵堂内,目光呆滞,脑海空白。
  她看见爸爸在灵堂外走动不停,招呼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安排茶水桌椅以及用餐地点,又或者与电话那头详细沟通,办理死亡证明以及财产保险,忙碌却也井井有条。
  任月语得到了一瞬间的安心。
  “我当时有一个稍显邪恶的念头,”任月语坦诚告诉江琅,“我有些庆幸,走了一个,起码还有一个。阿娘走了,起码还有阿爷。”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熬过了殡仪馆的黑暗。她以为生活会回到正轨。
  “我一直没觉得阿爷有哪里不对劲,我以为他恢复得很好。”
  在任月语眼里,爸爸冷静理智,把一切打点得有条不紊。他会如往常一样悉心照顾任月语的生活起居,还会比往常多一份耐心,教给任月语一些必要的生活技能,甚至会告诉任月语,基金该如何提取,房产证该如何保管。他重复在任月语耳边提及的一句话是,“我们小语长大了,该成为一个大人了。”
  任月语天真地以为,那是爸爸对她的鼓励。
  高考结束那天,爸爸在家自杀了。
  任月语自嘲道,“挺神奇的,我竟然能两次成为孤儿。好不容易能够拥有,可拥有之后再次失去。”
  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这仿佛成为了任月语人生的常态。
  作者有话要说:
  * “我命由我不由天。”来自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
第35章 星月
  “我本来一直都很清楚,我生来就是孤儿这件事情。我没觉得有什么,我想我一个人也能够好好生活。但是……偏偏遇见了那么好的阿爷阿娘,拥有过那么多的快乐。”任月语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而去,眼睁睁看着曾经拥有的幸福消失不见,我好难受,子枢,我好难受。”
  任月语的眼角湿润,一滴泪珠闪烁微光。江琅伸出手,用指腹抹去任月语眼角的眼泪。
  任月语吸了一下鼻子,“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讲述一个人,生来智力不够,比别人要笨拙许多。别人看他可怜,但其实他过得很开心,他有一份足够生活的简单工作,有许许多多的好朋友,有喜欢的漂亮老师。”
  她顿了下,继续道,“后来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变成了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解决别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成了全世界的英雄,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誉。”
  她有些唏嘘感慨,“可惜呢,好景不长,法术在他身上开始慢慢消失,他亲身经历了智慧一点一点消逝的整个过程。一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人,一个被众人推崇为神的人,竟然开始写错别字了,竟然记不得别人的名字了,甚至变得生活不能自理,连以前那份简单的工作也做不了……”
  她红了眼眶,又快速抹去眼泪,“我没有办法平静地读完这个故事……因为那种得而复失的绝望,完全就是在写我自己。” *
  她眨了下湿润的眼睛,“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子枢,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
  江琅垂下眼睑。
  他能明白,因为他和她之间,正在经历着这种得而复失。
  如果他们不曾互相爱慕,那么他护送她回月照古国的这一趟旅程,只会是一场纯粹的公事而已。
  然而,他们经历了心动暧昧,经历了辗转难眠,经历了一路上历历在目的温柔清风、漫天烟火、月影星河,再亲眼看着一切美好梦境逐渐变得朦胧,最终幻化为泡影。
  痛苦过程,填满人生。
  人生只剩绝望。
  她看着明明是一个那么活泼开朗的女子,内心却填满了绝望。
  他轻抚着她耳边的碎发,声音轻颤,“小语,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任月语故作轻松地笑着,“想办法,慢慢熬吧。”
  她明白这道关必须要过,所以这些痛苦她必须要熬。
  她起初觉得很累,全身疲劳,特别乏困。她于是没日没夜地睡觉。可这觉睡得并不安稳,从不能一口气痛快睡着,总是断断续续,睡一下,醒一下,再睡一下,像是无数个短眠拼凑而成的长梦。
  做的梦也是光怪陆离的,有时候一个人死了,躺在棺材里,转眼他又坐在桌边和她一起吃饭。有时候看见的明明是一头犀牛,转眼又变成了刚才死去的那个人,看不清脸。
  她总是会被吓醒,醒后陷入迷茫。
  偶尔也会有睡得沉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能睡三四个小时。睡着时不会做梦,是难得一遇的休息时光,如同以往的平常日子一样。可一旦睁开眼睛,现实就会在第一时间钻入脑海中,清晰地提醒她。
  她失去双亲了。
  她坐了起来,抹一下湿润的眼睛,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觉得全身疲乏到不行。她明明是因为疲乏才睡觉修养的,睡完之后反倒更加疲乏。
  “既然睡觉没有效果,我想,那要不就吃东西去吧。”
  任月语吃了很多东西,从烧烤吃到火锅,从煲汤吃到烤鱼,把感兴趣的食物全都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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