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所以他要躲着她,避免一切开始,保护她的身体。
  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陪了她很久。看见她的脑袋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晃动不停,他却不能够到她身边搀扶,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看见她的发丝被风吹拂到脸颊上,他却不能够替她捋顺,让她更舒适。
  他什么都做不到,手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
  待到时候不早,江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过了不到一刻,素雅赶来,唤醒了任月语。
  “夫人,快醒醒。”素雅告诉任月语,“不用在这里等了,将军已经回房间了。”
  任月语更甚惊讶,“我就守在门这儿,一直没看到他,他又是从哪儿进门的?”
  素雅撇嘴,“不知道,反正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
  任月语气不打一出来。她费尽心力在这里等着江琅,等了整整一天,江琅倒好,悠闲自在地回房间休息,全然当她不存在。倒底还有没有王法?
  她怒气冲冲,疾步直奔江琅的房间,势必要讨一个说法。
  到了房间外,房门意料之中地紧闭着。
  任月语撩起衣袖,蓄足力气,准备大力敲响房门,把江琅敲起来。她的手刚举到空中,素雅和云霁齐齐冒出来,紧急拦住了她。
  她们在她耳边一左一右地絮絮念叨。
  “夫人,将军这几日委实辛苦,就让他多休息一下吧。”
  “你这样打扰将军,万一惹怒将军的话,将军不会对你发火,但怒气会转移到我们身上,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夫人,就当你是为我们考虑考虑吧。”
  任月语感觉她们的话像弹珠一样不停往她耳朵里蹦,她能听懂大概的意思,但听不清具体的词句,烦闷至极。无奈她一个人的力气敌不过她们两个人的力气,连反抗都没有机会,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局面。
  她们还不知足,把其余人全部叫来当作帮手。一行人密密麻麻围堵着任月语,在任月语与江琅之间构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任月语赌气,就地坐在了台阶上,“你们不让我打扰他,那我就坐这儿等他自己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她料到他们还没有到达可以强行把她扛走的地步,可没料到他们有不惧浪费时间的闲心。他们竟同她一道就地坐下,一堆人凑拢聚集地坐到了一块儿。
  他们名义上不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任月语与江琅见面,反而说是一心为了任月语着想。
  “夫人平日里待我们这么好,如今夫人有想做的事,我们必定竭力相助。”
  任月语反问道,“你们可真会……”
  她说不完半句话,就会被接续而来的义正严辞的声音打断。
  “夫人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为夫人做事,义不容辞,绝不含糊。”
  任月语听得头大,她分明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似乎欠了他们一大笔人情。她不耐地站起来,强行插话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她如果不服输,简直就要被他们逼疯。
  她被素雅和云霁带回了房间。
  素雅在房间里忙上忙下,进进出出,为任月语备至晚间休息的所需物什。云霁拿着药箱配药,为任月语进行调理。
  任月语坐在床上,烦闷沉郁。她猜测他们这么卖力阻拦自己,肯定是江琅的授意。她不满地埋怨,“想不明白江琅为什么不肯见我。”
  云霁拿起熏香的手顿了一下,再继续往香炉里添加药物,“夫人,你明白的,你知道将军为什么不能见你。”
  云霁说得坦诚,任月语心中一惊。
  没错,她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想到了江琅这样做的目的,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不屑哂笑道,“难不成还真是因为桃面符?难不成我和他一旦靠近,桃面符就会出现裂痕,我就会沉睡不醒?难不成我的性命,全绑定在区区一块破桃面符上面?”
  她轻蔑笑道,“哪有这么玄乎的事。”
  云霁点燃了熏香,“这么玄乎的事,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夫人才经历过的。”
  云霁陈述的是事实,一字一句像针一样扎在任月语心上,叫她感受到不停歇的刺痛。她红了眼眶,倔强地扭过头,抬起手背抹一把眼角的泪,嘴里小声嘀咕着。
  “骗人的,我不信。我不信。”
  ***
  任月语表达她不信邪的方式,简单粗暴。
  第二日一大早,素雅火急火燎跑到江琅房外,气喘吁吁告诉江琅。
  “将军,不好了,夫人想不开了!”
第32章 南音
  江琅到达房间外时,任月语正站在凳子上,抓着悬挂于屋梁上的白绫,努力把脑袋塞进去。
  她仰头流着泪,嘴里哭天喊地,“不管是巫术,邪术,还是妖术,反正是我没办法理解的存在。我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但我一定不会让它们影响我的生活。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受它们的约束,我的人生凭什么要受它们宰割!我不服!”
  素雅跑到一旁抱住了任月语的双腿,试图把任月语抱下凳子,“夫人,将军来了。”
  任月语蓦然止住了哭诉,安静下来,留着满脸泪痕,泪眼婆娑地看向江琅。
  江琅严肃道,“下来。”
  任月语犟道,“就不。”
  她的眼眶蓄满眼泪,一双眼睛本就像黑色晶石那般清亮水灵,此刻有了眼泪的浸润,更显水灵,以及可怜。
  江琅心软,缓和了语气,“小语,听话。”
  任月语吸了一下鼻子,松开白绫,乖顺地踏下了凳子。
  江琅克制住想要替任月语擦眼泪的冲动,“把脸洗一下,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任月语心里想问,去哪儿散心,为什么忽然要散心,结果面对江琅,她只能说出一个字,“嗯。”
  江琅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走了出去。
  ***
  不久后,任月语跟着江琅来到了目的地,风栖城边的南音寺。
  寺庙里来往行人众多,香火绵延,烟雾氤氲。
  江琅带任月语走近寺庙,在小僧处领取香火,分了三支给任月语。他没有替任月语点香的意思,兀自站在铜鼎旁。任月语识趣,站到了铜鼎的另一旁,对着烛苗点香。
  两人相隔甚远。
  任月语心思根本没在点香上,而在江琅身上。她透过氤氲烟雾偷看江琅的侧脸。她仿佛许久未见他了,似乎有几十年几百年那么远,他们之间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恍若隔世的恍惚。
  她一心二用,点香不注意,一不小心烫着了手心。她倒吸一口气,轻声开口,“呲——”
  江琅慌了神,扔下手里的线香,急忙赶到任月语身边。他拉过任月语的手,检查任月语的伤势。他把任月语手心上的一抹香灰抹去,发现皮肤轻微泛起一个红点,其余并无异样,这才终于松口气。
  他放开了任月语的手,“没伤及里头,不碍事。”
  任月语故意把手伸到江琅眼前,“但是很痛。”
  江琅捡起任月语的线香,交到任月语手上,没有再与任月语有所接触,“忍一下就好了。”
  忍一下,一切都会好的。
  凡事不都如此么。
  江琅回到原来的地方,捡起线香,点燃。任月语眼神暗淡,拿着线香跟随江琅,在神像面前虔诚跪下。
  烧香拜佛,看似与普通夫妻无异,过着寻常普通的生活。
  殊不知这般寻常生活,是他梦寐已久却求而不得的幻境。
  江琅闭上了眼睛,在神像前祈祷,认真专注。任月语闭了一会儿眼睛,忍不住睁开,透过一丝缝隙偷瞄江琅。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求什么,是健康平安亦或前程似锦,还是与她相关。
  她希望与她相关,尽管这种可能性也许微乎其微。
  她悄悄向他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你看破红尘了吗?”
  江琅的闭着眼,眼眸动了一下。任月语看得清楚。但是江琅没有说一句话。
  任月语没能等到江琅的回应。她原本挺直了上半身,此时泄了气,跪坐在蒲团上,耷拉着肩膀,碎碎念,“我就不行,我是个凡人,没办法看破红尘的。”
  江琅睁开了眼睛。他一心祈求神明保佑任月语身体安康,奈何任月语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在一旁叽叽喳喳,他担心这会影响到他的祈求,他担心她得不到安康。
  “走吧。”江琅站了起来,“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任月语也站了起来,乖乖跟在江琅身后,去吃午饭。
  寺庙里吃的是斋饭,吃饭地点位于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竹林环绕,清幽安宁。
  他们面对面坐在其中一张小木桌旁。此处吃饭也是安静的,没有人交谈,专注于饭菜。他们因此也不便开口说话,融入进气氛中,用着简单的饭菜。
  不过任月语向来安静不了什么时候。
  她把凳子往前挪,身体稍微前倾,压低声音,“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看见江琅方才与住持交谈了几句,料想他们之间应该也有交情。
  江琅回答,“几年前游学,来借宿过一晚。”
  他下意识要给任月语夹菜,行动之前及时停住。他把菜碟全部推向任月语,形成了一方木桌一半饱满一半空旷的格局。
  任月语夹了块豆腐,“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要来这里?”
  江琅不大能够说出口,他是为了任月语,也是为了他自己,在香火陶冶下尝试净化心绪,淡化所谓七情六欲,寻悟人世之道,获得解脱。同时祈求神明保佑。
  保佑她一世安康。
  江琅换了种解释,“风栖城就这一处有些风景,带你随便逛逛。”
  任月语环视一圈,竹影斑驳,鸟鸣清脆,“这儿的确挺好看。”
  江琅喝了一口清茶,对任月语试探道,“来此处后,你可有所求之事?”
  他希望她的想法能和他在同一处,两个人往同一个方向努力,或许能够获得足够的力量来抵御世事艰难。
  任月语嚼着豆腐,回答得坦然,“没有,我没有求什么事,我不信这个的。”
  江琅抬起头来。他第一次见到不信神明的人。
  任月语咽下了豆腐,郑重其事说道,“我只信我自己。”
  江琅轻声笑了下。不愧是他认识的任月语,不信神明不信仙,只认自己心中的道理,和旁人都不一样。
  他不再提这个话题。他为任月语斟了一杯清茶,“多吃些。斋饭味道清淡,你若是吃不惯,回去让吴冲毅做一些你喜欢的菜。”
  任月语双手捧着茶杯,一口喝完清茶。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一张豆腐汤里的菜叶,放到碗里。菜叶太大,她一口塞不下,便从菜根处开始咬,慢慢咬紧嘴里。菜叶抖动,她的双唇也蠕动不停,像极了兔子吃青草的场景。
  江琅恍惚。他想起了那日荡秋千之后,他喂任月语吃青菜,任月语也是这般模样,像只小巧的兔子。已经成为过去的画面,在江琅脑海里清晰浮现,历历在目。
  相同的场景,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人间最是无情。
  ***
  用过斋饭,他们向住持告别,走出寺庙,踏上下山的路。
  江琅走在前,任月语跟在后。
  下山的石阶小道蜿蜒曲折,一面靠着青山,一面连着清溪。溪水潺潺,在一颗颗岩石上欢快流淌。蝉鸣阵阵,清风徐徐,带来夏日的悠然清凉。
  任月语随手摘了一根藤条,拿在手里把玩。江琅不主动同她讲话,她稍显无聊,以及烦闷。
  她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直接问道,“子枢,就一块桃面符而已,至于这么在乎吗?”
  江琅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在乎的不是桃面符,而是……”
  他没能说下去,任月语能明白他想说的后半句话,“你是怕桃面符对我产生影响吗?”
  江琅微低头,神情凝重,“已经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了。”
  任月语面容轻松,安慰道,“一次而已,能说明什么?说不定纯粹是偶然。本来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想。”
  江琅垂眸,他也曾有过任月语这样的想法,心存侥幸,幻想这一切不过偶然罢了,不作数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前些日子他与任月语靠近,任月语就出现了昏迷不醒的沉睡症状态。当他远离任月语之后,任月语第二日就顺利醒了过来。这样的事实再明显不过,要他怎么能够视而不见?
  一个诅咒,他和她是咒中之人。
  任月语偏偏是个不信邪的人,“子枢,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其实可以再试一次……”
  “不可能,我不可能拿你的生命做赌注。”江琅打断任月语的话,语气坚定,“我要你好好活着。”
  任月语有些恼怒,“什么才叫做好好活着?是指这幅躯壳有生命吗?那心呢?心死了该怎么办?”
  江琅一下愣住。
  曾经在族人的墓园前,他也问过同样的话。
  躯壳活着,心死了怎么办?
  他明白族人为他做出的牺牲,上百条命换他一条命。他们付出了所有,就为了让他能够好好活着。他也正如他们所愿,顺利存活于这个世间,活得平庸,拘束,失去自我,最终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当时并不理解族人的想法,甚至埋怨过族人,他们只想着要他活着,却从没考虑过他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有的方式,真叫人生不如死。
  然而在这一刻,在任月语问出同样的问题时,他在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所有。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生存和生活不可兼得。
  在至暗的困境之中,他没有权利保全所有,他能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保住她的生命。
  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的最优解。
  他转身,继续踏着向下的台阶,“心死这种事情,不过是个人感受罢了。虚无缥缈的幻影,并不是真实。”
  任月语不服气,“真切存在的感受,在你眼里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江琅低声道,“现实便是如此,世间唯有生命才是真实,唯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余一切,全部都是幻影而已,最终会随时间消散,不重要的。”
  任月语看着江琅的背影,愤怒问道,“那我们之间的……心动呢?你对我的好呢?我们过去经历的一切,对你而言,全部都是幻影吗?时间过去就会消失不见吗?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是吗?根本不重要,不值得一提,对吗?”
  江琅一如寻常踏着石阶,良久,终于点头答复,“嗯。”
  任月语蓦然停下了脚步,头脑一片空白。她说那么些话,问出那么些问题,不过是因为赌气而已,一堆气话不经思考一股脑全蹦出了口。她把话说得太绝对了,她把他们的路堵得太绝对了。冲动之举,不应该作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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